老艾瑞克的馬匹已經(jīng)停在了灰色的城堡前。
他跟隨圣巴利安的士兵穿過領主大廳古老幽暗的走廊。
他看到了一條螺旋階梯,每層塔樓的門洞前都有一名手持長戟的圣堂衛(wèi)士。
他們抖抖暗紫色的金邊長披風,露出胸甲上的赤紅綬帶,并且摘下裝飾孔雀羽的船型盔抱在腰間,向老艾瑞克點頭示意。
“閣下,理查德大人有請!”
老艾瑞克“哼”了一聲。
想當年“蒼白騎者”理查德還在為鷹河城選帝侯效力的時候,可沒有那么風光的衛(wèi)兵隊。
圣巴利安的“征服王”對他還不賴啊。
自從符騰選帝侯和他的女兒遇害之后,樹倒猢猻散,整個鷹河公爵領的領主們都紛紛改投了其他君主或者皇子。
看來就算以忠誠著稱的理查德大人也不例外啊。
這座寒溪鎮(zhèn)的老城堡與盔甲華麗的圣堂衛(wèi)隊格格不入,老艾瑞克看到角落結著蜘蛛網(wǎng),漏風的城堡窗戶還積著灰塵。
老艾瑞克思考著,理查德顯然不是經(jīng)常光顧此地,他應該是為了什么目的才臨時趕來這座又窮又小的邊陲小鎮(zhèn)。
那么他選擇在夜晚召見是為了什么呢?
領主大廳如同黑暗的洞穴,只有慘淡的月光滲透進冰冷的方洞,墻上的裂痕像是巨大的傷疤殘留在城堡的身體上。
高高懸掛的黑色旗幟上繡著一條威武雄壯的白狼,它張著血盆大口,仿佛正要撕咬獵物。
旗幟下,一位身著白銀色板甲的騎士正聚精會神地研究著桌子上的地形沙盤。
他看起來并不比老艾瑞克年紀大,但是發(fā)須卻如同雪一般霜白,正像他的家族徽章——銀發(fā)狼王那樣。
他的臉上殘留著往昔征戰(zhàn)沙場刻上的傷痕,想必理查德曾經(jīng)必然是一位勇猛無匹的戰(zhàn)士,他所受的傷便是最好的證明。
理查德抬頭看到老艾瑞克,眼睛頓時迸發(fā)出狼目一樣的寒光,“歡迎,你終于肯來找我了?!?p> 他不茍言笑,“此前幾年你都頻繁光顧本人的封地,卻不曾跟我這個主人打一聲招呼,未免……不夠朋友吧?!?p> 老艾瑞克“哈哈”一笑,“能讓我主動問好的只有優(yōu)雅的女士,可惜你并不是啊,理查德大人。”
白發(fā)騎士眉頭微微一皺,“那就是說美酒也無法將你挽留咯?”
他拍拍手,喚上倒酒的小丑,將桌上的銀杯滿上,送到老艾瑞克的面前,然而老艾瑞克正要接過酒杯,理查德卻又自己喝了下去。
“喂,這不夠意思啊,兄弟!”老艾瑞克開玩笑地說。
“哈哈,玩笑,這杯給你?!崩聿榈掠诌f上一杯,不過只有半滿,表面很客氣,實際上卻流露出某些不滿。
也不知道這個白發(fā)佬到底在搞什么名堂。
“原諒我,現(xiàn)在不是能夠好好喝酒的時候?!崩聿榈吕^而嚴肅地說。
“你最好解釋一下,那些北維特海盜為什么會進入我的領地。據(jù)我所知,他們是你來到我圣巴利安境內(nèi)之后出現(xiàn)的?!?p> “海盜到內(nèi)陸打劫和我回老家喝‘橡木酒’有關系嗎?”
老艾瑞克感到氣氛有些不對勁,周圍的護衛(wèi)都蠢蠢欲動,鏈甲面紗上露出的一雙眼睛似乎不懷好意。
“我艾瑞克·弗雷德里希光明磊落,絕不屑于和一群蠻子打交道!”
艾瑞克面對眾多衛(wèi)士也毫不退讓,怒發(fā)倒起,浩然正氣令周圍的人不由自主后退了幾步。
“如果你今日只是為了問這些,那么我已經(jīng)給了明確的回答。告辭!”
“慢著?!?p> “怎么?”老艾瑞克感到不快。
理查德微微一笑,“我并沒有懷疑閣下的意思?!?p> 他在試探他。老艾瑞克察覺到。
“看來你并非那個人說的那般不堪。”理查德自嘲地說道,像多年的老友一樣環(huán)住老艾瑞克的脖子,臉上的嚴肅感消失了不少。
“我們剛剛喝了什么酒?”說著說著,他慢慢放松下來。
那個人?誰?
艾瑞克一愣,他為什么要問出這樣的問題來試探自己?還是他另有用意?
“我們剛才喝的是蘇維妮翁,白葡萄?!卑鹂嗽野稍野勺臁?p> “除了你我,還有人知道這回事嗎?”理查德故作神秘地環(huán)顧著四周,古里古怪的。
“還有人?不可能,除了你我,沒別人知道?!?p> 理查德微微一笑,將艾瑞克摟得更緊了,湊近他的耳邊,說:“在這個世界上,我們喝的酒,除了白神,你知,我知,還有……他知。”
“就在你剛剛喝下去的蘇維妮翁里,他的觸手已經(jīng)順著你的喉管,鉆進你的心臟,掏出了你所有的秘密?!?p> 聽完這話,艾瑞克的臉上顯然有了怒色,理查德這家伙是存心拿我尋開心的嗎?
似乎是看出了艾瑞克的不滿,理查德不再掩飾,“那么直言吧,我的斥候告訴我,有一艘北維特人的龍船從運河進入了寒溪鎮(zhèn)的地界,我無法理解一群海盜為什么會深入內(nèi)陸?!?p> “我認為,凡不合理之事,也必然事出有因。但我并不想明說,更不想讓他有所作為?!?p> 聽到理查德的解釋,一個名字在艾瑞克的腦中呼之欲出——龐克拉。
老艾瑞克下意識警覺了起來。這可是一個極度危險的家伙。
“那個人怎么會在這里?”他謹慎地觀察四周,每個人的一舉一動都不敢放過,他知道任何人都可能成為那位“章魚爵士”的觸手。
說到龐克拉,那可真是一個不愉快的回憶。
當年有位年輕氣盛學士和自己的妻子在行房事的時候無意中提到了當今圣上的名字,陛下從不允許別人直呼其名。
本以為平安無事,結果到了第二天,龐克拉就率領高廷衛(wèi)隊找上了門來。
那位大學士不服氣,龐克拉打個哈欠,立刻輕描淡寫地列舉了他那天晚上來了多少發(fā),持續(xù)多少時間,甚至和他老婆說了多少句話,包括他嘲笑鄰居身材短小,抱怨市場豬肉價格上漲之類的瑣事都給準確無誤地列舉了出來,驚得大學士當場認罪。
是個不好惹的同僚。
等等,如果他知道我在這里,那么伊凡小子就……
噔噔噔。
大廳外傳來了板甲靴走路的聲音。
“你好啊,艾瑞克大人,或者說,你更喜歡‘游俠大叔’這個稱謂呢?”門外的人說起話來就像釘子摩擦石面,令人毛骨悚然。
真是說誰誰到,見鬼。就算現(xiàn)在碰到過世的爹娘也不會比碰到“章魚男爵”本尊更令人震驚。
老艾瑞克的臉色就像剛嚼了一口牛糞一樣難看。
“我說是誰那么熱情,第一次來到這里就要通知我們的理查德大人盛情招待呢?!?p> 老艾瑞克擠出個笑容,然后懶洋洋靠在椅子后背上。
這他媽該死的威風可不能給這章魚小丑搶去,還是先喝幾杯酒,鎮(zhèn)靜下來再想想如何應對。
“最近找你的那個孩子呢?不請他到城堡來坐坐?”龐克拉臉上永遠掛著不可琢磨的微笑。
有那么一刻,老艾瑞克真想給他那么一拳,讓他的笑臉徹底消失。
然而不得不承認,這句話猶如一把致命尖刺對準了老艾瑞克的要害。
他竟然注意到了伊凡!
倒抽一口涼氣,老艾瑞克努力不露出任何驚訝的神情,“那小毛孩子該回到他的家里了?!?p> “這樣?”
龐克拉琢磨似地刮刮下巴,然后朝著戰(zhàn)術沙盤走去,有意無意地拾起一枚代表“北維特海盜”的棋子,像棋手思考下一步的局勢一樣。
“他好像是個孤兒吧,他的家就是修道院,嗯……他好像叫……伊瓦爾還是,伊凡呢?”
老艾瑞克不經(jīng)意間握緊酒杯,杯中紅酒險些灑了出來。
一旁靜待旁觀的理查德沒有漏放這些細節(jié),他察覺到兩人神色之間似乎有著微妙的變化。
對于老艾瑞克,理查德還算是有一定的了解。
想當年懵懂年少的時候,兩人都還是那位被稱為“死告天使”的無名劍客門下的學徒——走過薩爾斯荒漠,殺過克德蘭的綠林強盜,也曾經(jīng)切磋過無數(shù)次劍技。
那時艾瑞克那家伙就是個十足的笨蛋,從來都不能第一時間理解導師的口訣,總要一個人琢磨個老半天,被打到鼻青臉腫才肯罷休。
老艾瑞克這樣的家伙壓根就是個憨包。理查德心想,至于龐克拉男爵,他卻是個城府極深的人,難以捉摸。
“該不會是你的……咳咳,沒有關系,每個人都有一段風流往事?!崩聿榈潞鋈徊遄欤瑳_老艾瑞克眨了眨眼睛。
老艾瑞克當即會意,“他叫伊紋。那個,我說‘老白狼’兄弟,那都是多少年前的事情了?”
兩人一唱一和,恰似事先排練好的話劇,一時間令龐克拉也占不到絲毫便宜。
艾瑞克啊艾瑞克,你欠我一個人情。
理查德思考,嗯,這個龐克拉所提到的孩子倒是引起了我的注意,為什么他要唯獨提及一個孩子呢?
你們帝國宮廷內(nèi)部的混亂真是越來越嚴重了。
自從符騰選帝侯遇刺,理查德對振興帝國便愈發(fā)心灰意冷。
他曾經(jīng)的愿望是侍奉主君,從當年年少氣盛到如今獨擋一方,一步一步見證帝王的崛起。
他相信符騰會成為帝國的中興之主,從曾經(jīng)并肩作戰(zhàn),鎮(zhèn)壓森林部族的叛亂起,他便看到了那道只屬于王者的影子。
“理查德啊,我會終結那些離心離德的諸侯,創(chuàng)造一個秩序井然、神圣不可挑戰(zhàn)的天國王朝?!?p> 那日朔風凜凜,暴雪飛揚,選帝侯大人就站在巍峨的神座峰上俯瞰腳下雄偉的王都克列昂。
他說,他的夢想是成為接近神靈的帝王,他的帝國應當如同天國一般秩序井然。
威服四方諸侯,贏得白袍會的尊敬,那是何等威風,除了符騰大人還有誰呢?
所謂王者,就是能讓部下們不顧一切地相信,他是能夠帶領所有人走向夢中國度的男人。
他的夢想就是所有人的夢想,為了這一天,理查德和所有人都共同奮斗著,堅定不移地站在那個男人的身后。
所想的,不過是希望真的有一天能見到符騰大人所言的“天國王朝”罷了。
然而直到那一天,噩耗卻傳到了理查德的耳邊:不是光榮戰(zhàn)死,他的王倒在了酒杯下,兇手卻還是他最信任的朋友。
他不敢相信,他再也看不到“王”手捧荊棘之冠,將風玫瑰的戒指展示給天下人的一天。
“多想看看你所描述的那個沒有王國征戰(zhàn),天下都服從于一個意志的國度?!?p> 邪惡的陰謀將天國王朝扼殺在了搖籃之中,永遠成為了理查德的夢。
“我不相信兇手會是漢尼什。他不是也相信著那個理想的國度嗎?我們,不就是為此才等到今天的嗎?”
黑暗如影隨形,因為選帝侯的死,皇帝逮捕處決了許多被冤枉甚至不知情的人。
為了躲避災難,理查德選擇離開了鷹河,投奔蒸蒸日上的圣巴利安“征服王”,而此時的他早已沒有了當年追隨王道的熱血。
該死的政治,理查德常常破口大罵,我所尋求的不過是那份馳騁沙場的簡單粗野的愉悅罷了!
“原來是這樣?!饼嬁死粲兴嫉卣f。
隨后他瞇瞇眼一笑,將棋子隨意放在了一座修道院的旁邊,“好吧,我知道的,大家都有自己的……小秘密。這段時間不過是替陛下視察一下諸王國的民情,既然如此,便不打擾諸位,今日便告辭好了?!?p> 說著他意味深長地盯著老艾瑞克,就在快要離開大廳的時候,他忽然又像是不經(jīng)意地提了一句。
“對了,我的觸手們說,他們在鎮(zhèn)郊教區(qū)的河道上看到了一艘‘龍頭’的帆船,不知道會不會是那些北維特蠻子的劫掠團呢?我奉勸你們最好派人去看看比較好?!?p> “你這什么意思?”老艾瑞克臉色一變,這下徹底喪失了所有血色。
不待他追問,龐克拉已然關上了城堡大門,揚長而去。
那個孩子……
老艾瑞克的心臟怦怦直跳,他的指甲深陷進肉中。
如果龐克拉膽敢對伊凡做任何不利的事,那么他有一天將會用劍刺穿他的心臟,把他的頭顱掛在墻頭!
“現(xiàn)在,你可以告訴我你來這里究竟有什么目的了嗎?”理查德變了一張臉。
他異常嚴肅地看著失魂落魄的老艾瑞克,“龐克拉要找的人究竟是誰?”
老艾瑞克沒有理會理查德的話,如同一道閃電劃過腦海,他將酒杯重重一放。
他提起佩劍,立刻急匆匆地跟著邁出城堡大廳,肩膀不小心蹭了門口的侍衛(wèi)一下,圣堂衛(wèi)士狠狠剮了他一眼,也沒有道歉,老艾瑞克徑直推開大門。
“該死。”
兩人先后離去,理查德感覺自己受到了巨大的侮辱,但他強忍著不去發(fā)作。
他只是默默地對身旁的圣堂衛(wèi)士們說道:“拿上我的斬劍,備好戰(zhàn)馬,所有人跟上去。我倒要看看這些帝國的人想要搞些什么名堂?!?
公爵博雅
【圣堂衛(wèi)隊】圣巴利安王國最為精銳的部隊,創(chuàng)立于“征服王”時代。以最初宗教裁判所的“真言圣堂”命名,就和他們的名字一樣,鋼鐵般的紀律與信仰就是堅不可摧的護甲,整齊排列的方陣長槍和戰(zhàn)戟就是審判官的鐵錘,為敵人帶去死亡的宣判。當他們整齊地踏上戰(zhàn)場時,任何敵人都會陷入到一場可怕的煎熬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