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嫡女商妃

第十二章 緣滅緣起緣未斷

嫡女商妃 花江泠 2362 2019-11-07 12:15:00

  眼淚,似乎流了一整個世紀(jì),都快要流干了,才肯止住。

  林禾依呆呆地坐在母親的遺骸旁邊,手里捏著玉佩,眼神空洞地望著散落滿地的紙張。

  火光撲朔,咔擦一聲,快要燃盡。

  這時,她的身體才微微動了一下。

  眼中,已是血絲重重,淚跡斑駁。

  林禾依用僅有的殘存的體力支撐著自己,將母親的骸骨裝進地上那張黑色麻布中,包裹好麻布,收好那塊玉佩和母親的本子,背起骸骨,步似灌鉛般沉重地踏上石階。

  一步一步,每一步都像耗盡了全部力氣,從醇釀窖中走出。

  外面的世界,比那酒窖更黑暗,更殘酷,更寒冷。

  寂寂長夜,皓月如鐮。

  荒蕪草叢間,形單影只,煢煢孑立,她似一匹瀕臨崩潰的狼,隨時都可能爆發(fā),將這惡心的地界兒,撲殺地鮮血淋漓。

  “我不放心你,所以跟來看看?!?p>  清澈如雪的聲音忽然于涼薄夜色中響起,林禾依身子一顫,并未回頭。

  許淮聞默默望著跪坐在雜草中的嬌弱女子,她只是坐在那里,便好似世間的萬千悲戚全部壓在了那瘦小的肩上。

  看得人心疼。

  良久,林禾依冷呵了一聲。

  “你早就知道了,是么?!?p>  許淮聞在她身旁坐下,抬目望向她看向的那抹月,看到的卻不是她看到的那般凄清景。

  “有些事情,親眼看到要比旁人告知感受深切得多。”

  林禾依微微顫動著雙唇,竭力壓制住悲痛,“你知道嗎,這種感覺,就像寒白的利刃橫穿直入,讓人疼的肝腸寸斷,體無全膚?!?p>  “既然如此,就該讓那些帶給你疼痛的人知道,什么叫深淵,什么叫絕望?!痹S淮聞云淡風(fēng)輕地說道,黑眸深處,卻滌蕩過幾抹更濃的深黑。

  林禾依顫了顫眸子。

  她一定,一定會讓林家的這些人付出代價,十倍百倍地償還這份弒母之仇。

  可是心頭這份難以抑制的悲傷,太難消磨,太難溶解,母親……

  淚水似乎又差一點要凝結(jié)成實體,她閉上眸子拼力咽下眸中酸澀,深嘆一聲,轉(zhuǎn)過頭目光蒼涼地看向身旁的絕美男子。

  “你為什么幫我?!?p>  許淮聞收回微仰的下頦,與她對視一眼,見那對眸子再不似午間平靜,而是遍徹恓惶,心中,微微漫出一縷告知她真相的后悔,這縷后悔極細極微,對他而言卻極為異樣。

  不忍再去看那哀凄的目光,他垂眸從衣襟里緩緩取出一塊帕子,遞到她面前。

  “可認(rèn)得這個?”

  她接過帕子,展開一看—這不是她一向戴在身上的繡柳絹帕么?

  “這帕子怎會在你那兒?”

  許淮聞望著夜月,輕聲開口,那聲音如同芬芳的夜來香,溢散在空氣中。

  “這帕子——還不能在它的主人這兒么?”

  轉(zhuǎn)目看著他,她微微怔住,忽然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原本無神的目光,兀地閃過粼粼清光。

  “莫非你就是……”

  “十多年前,我曾路過香簌城,在城里遇到了一個迷路的小姑娘,將她送回了家。十多年后,聽說這小姑娘要被人害了,我怎會無動于衷?”

  他那一雙倒映著如水月色的黑眸,像是子夜里泛著凝光的墨珠,在她疼痛的心上,激起了絲絲漣漪。

  “原來,是你啊?!?p>  那一卷傾倒眾生的側(cè)影,似是給涼薄悲戚的秋夜染了顏色,荒蕪的雜草變得有了光澤,風(fēng)也悄無聲息地輕柔。

  那段在春光明暖,草色綠潤中交織的懵懂回憶,再次涌上心頭。那年她失足走丟,一個名中帶有“淮”的少年送她回家。她曾奉他為童年里的指路“仙人”,尋他許久,卻未曾再見。

  如今,竟以這般方式重新相逢?

  難怪她聽他名字熟悉,難怪他幾番救護。

  這難道就是他幼時所說的“緣分”?

  心中如同一枚鱗片被狠狠拔起的疼痛,似乎在另一枚遺失鱗片被尋回的安慰中而熨淺,眸中毫無神采的悲霧似乎淡了些,露出幾許清明幾許敞懷。

  她伸袖將帕子遞了回去,“物歸原主。”

  許淮聞未曾收下,淡淡道,“當(dāng)年我已經(jīng)將這帕子贈與了你,便是你的了?!?p>  她微微猶豫,但還是將帕子收回了袖中,仰望無垠夜空,秋蟬薄音點點,再瞧向身旁人,眼神深處又泛起幾抹回憶的失落。

  “當(dāng)年你走后,我找了你很久,四處打聽名中帶了‘淮’字的公子,卻一直沒有找到你。你去了哪里?”

  “伽藍國?!?p>  聽她說找他良久,許淮聞的眼神輕動。

  “伽藍國?”

  林禾依微動眉梢,腦中閃過了各國的疆域圖。

  當(dāng)今天下局勢主要三分,東屬洛梵國,西偏北屬伽藍國,以琥卓山脈為分界往南則屬永晝國。其中迦藍國疆域最廣,佛教興繁,洛梵國人口最多且國君清明,永晝國最為富有,且國力最強盛。

  除此之外,還有一些夾雜在三國之間的小國,雖然這些小國難以左右天下局勢的,但它們憑借本國實力未被吞并。比如南部奇擅巫蠱之術(shù)的國度安國,北方草原上擅驍獵之族狄拓國等等。

  諸國所在大陸的東南面環(huán)海,海上諸島各族以火封島島主為頭領(lǐng);西部是金發(fā)卷胡綠眼異族的帝國聚集地,北部是荒蠻寒野,因條件險惡無人定居。

  許淮聞那時不過六七歲模樣,這般年紀(jì),為何會在路途遙遠的兩國之間穿梭呢?

  “以后會同你解釋的。”似是覺察到她的疑惑,許淮聞收回遠望的目光,重新看向她。

  泛著淡淡絳色的唇,在月光的籠映下輕動,似乎猶豫良久,終于開口。

  “今后你可愿與我同行?”

  柔渺的聲音穿過薄薄夜風(fēng),掃入她的耳,耳后一抹黑發(fā)隨風(fēng)拂起,她望著他,他墨眸影漾微微流彩。

  嗬,第一次打破孑然一身獨行四處的原則,第一次有了想留一個人在身邊的欲望。

  從重新來到香簌城,不論是在藥莊聽到有人要暗害林禾依的消息,還是她被帶去拋落懸崖,照許淮聞往日的性子,本都該疲于插手漠視不管。

  他從不去沾染任何與自己無關(guān),或者沒有利用價值的人。

  但對于林禾依……先不論年少時的前緣是否能讓他做到袖手旁觀;單單是壽衿樓上重見時,她眼中似可兼萬物的浩瀚清明,他便覺得這女子屬實不同凡響。

  憑林氏商號因驚異才華,叱咤于波譎云詭暗流洶涌的商界;本可嫁賢良卻委身拋繡給都水監(jiān)之子風(fēng)流少爺王司恒,這里面又涵蓋了多少的深沉心思多少的計謀斟酌?

  偏生是這副與自己相近的危險氣息,配一副蓮荷般清雅淡潔的氣質(zhì),絲毫不讓他生厭反而生出許多欣賞,哪怕如今容貌已變。

  所以,他救下她,他可留下她。

  注視著那深不可測的眸子里幽幽轉(zhuǎn)圜的流光,林禾依止住了動作。

  許淮聞想留下她?她斂過目光稍稍思索。

  或許,也并非不可。

  如今萬事驟變,林楓和柳春瑯以至于整個林家,都是她的仇人。日后若要復(fù)仇林府,她必須有一個落腳點,縱觀自己背負(fù)著棄家之女的名聲,她便是連一個容身之所都沒有。

  她雖然尚不知道許淮聞的身份,但許淮聞對她有救命恩情,況少時情誼亦不可作虛談,憑這兩點,他值得她暫時信任。同時,許淮聞手底下?lián)碛袃擅涔Ω邚姷陌敌l(wèi),若能在側(cè),她的安全也能得到保障,屆時她有了一個蔭蔽,要行事也會方便的多。

  若許淮聞?wù)婵狭羲?,她自是一萬分愿意。

  思畢,她揚目望向身前男子,眸光中閃爍著幾抹堅定,“好,多謝公子收留。”

  那眸光如同一朵暗夜中的曇花,表面雖沾了幾許堅定的露水,但重重白瓣之下,卻掩藏著有所保留的花蕊。

  也是,許淮聞暗哂,他于她,不過萍水相逢,何來太多信任?

  不過,值得欣慰的是,曇花上的凄清霧氣散了許多,終于在夜月照映下顯得明澈。

  看著她凡俗平庸的面容,他聲音清淡悠悠開口,“你若想恢復(fù)容貌,我隨時可以制作出解藥。”

  恢復(fù)容貌?

  林禾依搖搖頭,“暫時不必了,便如公子所言,戴著這副面具韜光養(yǎng)晦,以待來日?!?p>  目光,再次望向那輪鐮刀般的清月,暈開的月華邊際,似乎染了一重淡淡血色,不知是源自遙遠宙宇,還是源自自己眼中。

  “林姑娘,我想提醒你一句,哪怕仇恨再重,也要謹(jǐn)記,莫因之而迷失自我?!?p>  許淮聞?wù)酒鹕韥?,撣了撣袖上的浮塵,瞥目瞧了眼身側(cè)望月的女子,音色里帶著一絲忠告。

  她心中一恍,猛地收縮。

  他的話一針見血。平心而論,今夜若不是他出現(xiàn)在她的面前,讓她暫時消減了幾分悲戚仇恨,憑她方才的心情和沖動,或許真的會忍不住讓林府今夜血流成河,哪怕代價是豁出性命。

  幸好許淮聞如解意之風(fēng)般的來了,她還得知他是十多年前那名自己念了許久的“仙人”少年。

  這些,稍稍撫平了她那顆差點被痛苦和仇恨吞沒的心。

  是啊,永遠不能因仇恨而迷失自我。

  只有保持清醒,只有好好活著,才能為過去申訴,為逝去的亡魂平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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