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宴在月色下,似乎又看到了那個愛穿紫衣的姑娘,她很愛笑,細長的眉眼像極了天上彎彎的月,頰畔還有很小的梨渦。
性格嘛,同今日見到的小九兒十分相似,她也很愛打馬球,很看不慣不平事。
與她第一次相見,也是在馬球場上。
那個時候,阿爺剛剛進京任職,做了大虞的太尉,正是要在建康城扎根的重要時刻,所以總帶著阿兄到處應(yīng)酬,沒什么功夫來管自己,也正是趁了這個空,他結(jié)識了建康城里的許多紈绔子弟。
其實那些紈绔子弟除了斗雞走狗,并沒做過什么過分的事情,只是總招招搖搖,惹的那些個正道君子不滿。
可這些人往往認你做朋友之后,便會待你掏心掏肺,比那些個正道君子好得多。
說起來很多人或許不信,如今的國舅爺楊國公楊以賢,也曾是這幫子紈绔子弟中的一員,甚至還是那個領(lǐng)頭的,也就是他帶著頭,說是要自己和他去馬球場同他的表妹蕭頤一決高下。
當時徐宴很是疑惑,他一個男兒郎,為什么非要同一個小娘子計較。
楊以賢道:“她是小娘子?她那馬球打的,比哪個郎君都狠吶!上次就是她賺我同她打馬球,要我拿我阿爺?shù)淖嫌窈嵶鲑€注,結(jié)果她兇的和個母老虎一樣,我,我自然就稍遜那么一籌。輸了那紫玉簫,我阿爺差點沒把我屁股打開花!”
打開花是不可能打開花的,這輩子都不可能打開花的。
誰都知道,楊家那位老國公爺是個鐘情的,這輩子就娶了國公夫人一個,也就得了他這么一個兒子,真要打出個好歹,國公夫人可不得一哭二鬧三上吊。
但楊以賢這口氣吊著,就是不爽利,故而這日,他非要再爭口氣不可,而徐宴雖然是新加入這個小團體的,馬球打的卻是一等一的好,所以楊以賢就伙著徐宴一道,要去給他的表妹一點“教訓(xùn)”。
這樣一聽,徐宴當然是要幫著自己的兄弟的,畢竟那什么蕭頤蕭二的,自己又不認得。
況且在楊以賢口中,這蕭頤似乎是個母老虎、海夜叉。
所以當時,他雄赳赳氣昂昂的跟著楊以賢便去了馬球場,要給自己的兄弟主持公道。
去了之后,徐宴便愣了,什么母老虎,分明就是嬌嬌弱弱女嬌娥。
呸,天殺的楊以賢,撒謊怎么不打腹稿,這樣的小女郎,真虧你下得去手。
當時的蕭頤,穿著紫色的騎裝,在同輩的小女郎中算是十分高挑的了,她坐在馬上覷著楊以賢:“喲,我的手下敗將,怎么還帶了新幫手?”
楊以賢咬牙切齒:“一次而已,今日我絕不會輸給你?!?p> “這樣呀,可是我阿兄今日同我一道來的,他呀,好久沒活動了,說是要好好打一把呢?!?p> 楊以賢的臉瞬間就垮了。
如果說楊以賢是建康城中紈绔子弟們的領(lǐng)頭羊,那么蕭頌便是正經(jīng)郎君們的楷模,是建康城中人人都要夸的少年郎。
正經(jīng)事情做得好便罷了,像打馬球這樣的休閑活動,他也沒給旁人留下活路。
楊以賢憂傷的拉了拉徐宴的袖子:“徐四,要不今日算了吧,蕭三來了,咱們就別掙扎了?!?p> 那個時候,徐宴只是大概知道,這位蕭三郎,似乎馬球打的很厲害。
但自己的馬球打的也并不差,連阿兄都打不過自己,所以徐宴當時并沒有覺得自己會輸給蕭頌,只是覺得這樣便不用擔(dān)心那位小女郎會輸?shù)奶y看,而且自己還可以在她面前顯露那么一把。
所以他堅定的拒絕了楊以賢想要臨陣脫逃的建議:“來都來了,現(xiàn)在說不打,怕是會更墜了面兒吧?!?p> 楊以賢真是左右為難,但是想了一下,畢竟蕭頌都來了,那么輸了也不算很丟臉,于是道:“罷了罷了,既然你想打,那兄弟我便同你打一把!”
于是,不出所料的,楊以賢與徐宴果真是輸給了蕭頤與蕭頌。
徐宴覺得,自己這回不僅沒能好好顯露,反而似乎還丟了人,他消沉的差點下馬都摔了個趔趄。
這個時候,那個小娘子騎著馬過來,清清亮亮的一把嗓:“小郎君,你是誰?你馬球可比楊以賢那個家伙打的好得多啦!”
他抬頭,看見她彎彎的眼睛里,仿佛承載了滿園春色。
那也是一個像現(xiàn)在這樣,風(fēng)里都帶著花香的春日。
夜風(fēng)吹過,徐宴停止了回憶,只攥了攥拳,道:“手滑了?!?p> 蕭國公看著他,也嘆了口氣:“今日喝的的確有些多了,我送你去青岫苑休息吧,我方才叫他們收拾過了?!?p> 青岫苑,是蕭頤出嫁前的住處,已經(jīng)多年沒有人進去過了。
“多謝你?!毙煅绲暮眍^似乎有些澀,“三郎,多謝你”,他頓了頓:“過段時間,便要到四月十六了吧?!?p> “是啊,你若是能留到那個時候,去看看她,她想必心中也會很歡喜的?!?p> “阿霽的調(diào)令這幾日也要下了,看他要去哪里任職吧,若能湊巧,我便……便去看看她。”
“好?!?p> 四月十六,是顯元皇后蕭氏的忌日。
而另一頭的謝府,謝育坐在蕭明漪旁邊,明明是很高大的一個郎君,這個時候卻有些不知所措。
方才屋子里一堆人,鬧哄哄的,謝育倒覺得快意,似乎全天下都見證了蕭六娘子已經(jīng)成為自己的妻子。
而如今人全散了,屋里只有自己和蕭六娘子的時候,謝育卻開始緊張起來,緊張的連話都不會說,甚至都不知道該怎么稱呼自己的這位心上人。
蕭明漪似乎也看出了這一點,于是道:“主君稱我為大娘子便好?!?p> 時人風(fēng)俗,主君與大娘子,是夫妻之間最生分的稱呼。
往往情誼深重的夫妻,會稱呼彼此的排行,或名或字也是有的,而蕭明漪從一開始就把謝育與自己,釘在了最生分的夫妻關(guān)系上。
謝育如同兜頭淋了一盆冷水,三月的天,心中竟有些涼。
的確,謝育早清楚蕭明漪對自己并無半分情意,可是前段時間蕭家一改從前的態(tài)度和已經(jīng)嫁給自己的這個人,都讓謝育有了一絲期待。
蕭明漪的這一句話,讓謝育回到了現(xiàn)實,讓他清清楚楚的明白,自己想要同蕭明漪做一對恩愛夫妻,還有很長很長,長到這輩子都未必能走完的路要走。
謝育沉默不語,似乎是不知道怎么接,也或許是不想接這一句讓自己與妻子生分的話。
但是蕭明漪不會管那么多,這樣的洞房花燭夜并非自己所愿,她也沒工夫做什么嬌羞態(tài)同謝育虛與委蛇:“主君若是還有旁的什么事要忙,妾身便先歇下了。”說完便自顧自的上床休憩。
謝育的唇蠕動了一下,終究是什么都沒有說,于是也上了床。
紅紗帳,錦繡花,身邊躺著的是自己的心上人,這本該是人生最快意的一日,可是謝育心里只有滿滿的傷懷。
他不知道該如何討妻子的歡心,也不知道該如何讓妻子忘掉過去的心上人。
他試著睡向蕭明漪的那一面,也試著朝她伸出了手,蕭明漪雖然什么話都沒說,但她往里挪了又挪的動作早已說明了一切。
于是謝育只好默默的把手縮回來,離蕭明漪遠一點。他害怕她擠在里面,睡的會不舒服。
蕭明漪身上有淡淡的香,一股腦兒的往謝育鼻子里竄,但謝育只能假裝什么都聞不見。
現(xiàn)在的自己什么都不可以做,做了只會讓蕭六娘子更討厭自己,他這樣想道。
最終,謝育盯著帳子外的龍鳳燭盯了一夜也未曾合眼,第二日早上起來眼里都積了些紅血絲。
李氏看到謝育偽造出來的元紅帕,又看到謝育眼里的紅血絲,再加上蕭明漪為了離謝育遠一些使勁往床另一側(cè)擠得睡姿不好,因睡姿不好而導(dǎo)致的腰疼,心中十分歡喜,不知真實情況的她還滿心以為自己很快就能抱上大胖孫子呢。
也正因此,她便沒有因昨日謝家丟的臉而難為蕭明漪。
裴行素
李氏:我要抱大胖孫子啦! 長公主:做你的春秋大夢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