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李鏢頭和幾位鏢師的離開,客棧內(nèi)安靜了不少。
文瑄身旁的小沙彌一手搭在碗邊,一手心不在焉地握著筷子,看上去無精打采,毫無食欲。
老和尚見到徒弟這副樣子,輕嘆了口氣,勸道:“快吃些東西吧,待會還要繼續(xù)趕路?!?p> “不知老禪師要去哪里?”文瑄突然饒有興致地問道。
老和尚雖沒想到這位沉默寡言的年輕人會突然搭話,但還是眼含笑意客氣地回道:“我要帶我這徒兒去趟杭州城?!?p> “看您老風(fēng)塵仆仆的樣子,似乎長途奔波了不少時日吧?怎么不在此歇息一晚?”沐沖抬起頭問了一句。
老和尚面露尷尬之色,不在客棧住宿自然是因為囊中羞澀。
文瑄帶著溫和的笑意解圍道:“在下雖是個凡夫俗子,卻也對大乘佛法十分向往,正巧我們兄弟二人也是要去杭州城,不知老禪師可愿意與我們同行?若能得您解惑一二,晚輩實在倍感榮幸,這一路上的齋食住宿也只管包在晚輩的身上?!?p> 老和尚本想拒絕,但眼角掃到滿臉落寞的小徒弟后終是點頭答應(yīng)下來。
文瑄即刻叫過小二,將鏢師們空出的客房收拾出兩間,供師徒二人休息。
待填飽了肚子,疲乏的四人便各自回房休息,直到翌日天明才重新在樓下聚齊。
“不再歇一天了?”
當(dāng)沐沖拿出銀子結(jié)賬的時候,女掌柜一手搭在柜上,一手理著剛梳洗過的發(fā)髻,意有所指地問道。
“我們急著趕路?!便鍥_吞吞吐吐地回答。
“急著去哪?”女掌柜眨著眼睛問。
“杭州城?!便鍥_深吸了幾口氣后說話總算變得自然了一些。
“杭州城的荷花應(yīng)該正是舒展怒放的好時節(jié)吧?可惜我還從沒去看過呢?!迸乒衤冻鱿蛲?,儼然變成了一副少女模樣。
沐沖不知道如何回答,便立在原地沉默不語。
“那你還會回來嗎?”女掌柜歪著頭問。
“啊……”沐沖沒想到她會有此問,心中明知處理了杭州的事后要與文瑄趕去臺州路,可眼下卻不愿說出讓眼前人失望的話,鬼使神差地道:“不知道,可能會……但估計最快也要七日吧。”
“那你可得記著為我摘朵蓮花再采個蓮藕?!迸乒竦男θ堇飵е唤z極為狡黠的可愛。
“嗯,我記住了?!便鍥_認(rèn)真地點了點頭,然后轉(zhuǎn)身。
女掌柜盯著沐沖的背影小聲嘀咕:“真是個呆子?!?p> 沐沖招呼三人上路,但剛走出十步遠(yuǎn),忽然感覺有些心神不寧,仿佛有最珍貴的東西遺留在了客棧一般。
再往前走了幾步,卻感到寸步難移,沐沖覺得自己與文瑄一樣得了失魂癥,一步一銷魂,腦子里空空如也。
直至三十幾步,女掌柜快要瞧不見他的身影,撅起朱唇準(zhǔn)備回店的時候,沐沖喊住了三人。
“稍等片刻。”
說罷踅身快步折回,重新走了這三十幾步后沐沖的腦門已覆了一層細(xì)密的汗。
女掌柜的一只繡鞋已經(jīng)踩到了店里,聽到身后的腳步后又撤了回來,抿了抿薄唇,驚喜而又矜持地問:“小哥可還有事?”
沐沖如臨大敵,但此刻卻拿出了舞槍的氣勢鄭重行了一禮,禮畢依舊不敢直視眼前的姑娘,所以將目光鎖在了她剛剛梳洗過的云鬢之上。
“在下姓沐,‘薄言歸沐’的沐,敢問姑娘芳名?”
女掌柜笑了,彎起的嘴角如朝霞一般爛漫動人。
“我叫阿柒,‘柒’中有‘沐’的柒?!?p> 沐沖一愣,旋即笑了起來,目光也逐漸移到阿柒姑娘的臉上,壯著膽子停留了瞬息。
“阿柒姑娘,再會?!?p> “沐小哥,慢走。”
二人就此告別,沐沖也重新上路。
文瑄這一次沒有對沐沖打趣,少年慕艾,實屬天性,反倒生出了一絲羨慕,心中也不免回想起了絕塵谷底的那一抹幽香……
看著默然不語的二人,小沙彌若有所思,老和尚也心有所想。
路途雖不算遠(yuǎn),但只能靠步行,自然也稱不上近。
除了小沙彌依舊一言不發(fā)以外,其他三人的話倒是逐漸多了起來。
從老和尚的口中得知,師徒二人來自平江路長洲縣的一處名為“妙智庵”的禪院。
妙智庵規(guī)模雖小,但歷史悠久,始建于南朝梁天監(jiān)二年,初名法華庵,后改稱妙智禪院,縣中的百姓都覺妙智庵更加順口,久而久之也就變?yōu)槊钪氢至恕?p> 妙智庵飽經(jīng)朝代更迭下的興榮衰敗,好幾次都幾乎完全毀壞,經(jīng)過幾代住持的苦心維持才逐漸復(fù)興。
老和尚法號“宗傳”,正是禪院的現(xiàn)任主持,聽他話語中藏著的一絲驕傲,想必也為妙智庵的復(fù)興出力頗多。
小沙彌是宗傳剛收不久的徒弟,由于年歲尚淺,因而留在身邊暫且收為應(yīng)法沙彌,待其年滿十九之后再行剃度。
小沙彌雖未正式出家,但宗傳還是給他取了個法號,喚作“道衍”。
道衍之所以如此陰郁不樂,是因其家中雙親才剛亡故不久,宗傳一是見他可憐,二是認(rèn)為此子極具慧根,所以就將他收作關(guān)門弟子跟在身邊歷練。
道衍?文瑄聽到這個法號之后心中震驚萬分,這個苦命的小家伙竟是道衍和尚?那個在朱棣靖難之役中立下首功的黑衣宰相姚廣孝?
直到文瑄問出其出家前的俗姓的確姓姚的時候,才敢確認(rèn)了他的身份。
道衍雖然有些好奇文瑄為何對自己這么感興趣,但依然未曾開口,休憩時要么隨師父誦讀些佛經(jīng),要么便拿出些儒學(xué)典籍看看。
讓文瑄意外的是,宗傳對他喜讀儒書一事并不反對,甚至?xí)r常在旁指點一二,但出于禮數(shù)也沒有多問。
“老禪師此行杭州所為何事?”由于李乳娘對佛學(xué)親近,所以沐沖對儒釋并通的宗傳很有好感。
宗傳也是有問必答,“聽聞杭州靈隱寺正于近些日子召開法會,想必會有許多禪宗大能到場,老衲也是想帶徒兒去開開眼界?!?p> “靈隱寺?”沐沖感慨道:“我娘生前也曾多次提起那里,想必定是處佛門圣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