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節(jié)】身世
詔獄位于承天門南側(cè)北鎮(zhèn)撫司內(nèi)，和東廠一起，周圍沒有高樓，唯一高處是皇城邊上的箭樓。
飛雪一直在箭樓埋伏著，除了守著詔獄也在等候先生的消息。
夜黑鳳高，偶有敲梆子打更聲音傳出。余一個人的蹤跡也沒有，但她卻覺得分外安靜而美好。
突然，一道紫色的煙火無聲的升空在詔獄的西南角一里遠的地方，劃破了夜的寂靜。
這個暗號是示意飛雪到箭樓客棧會面。
飛雪在屋頂上施展輕功，不一會就到了箭樓客棧的房間。
她推窗進去，先生已經(jīng)站在那里等了。
她移步到先生身后，安靜的坐了下來，沒有什么聲音發(fā)出。
先生解開面罩，露出面目。
中年男子，溫文儒雅，精目劍眉，不怒而威，就是曹化淳。
“近日可好？有何異樣？”
“有一些人接近過詔獄，但都進不了第二進院子，除了幾天前有個黑衣人差點闖進來?！?p> “我知道，闖入詔獄的是玉復(fù)星?！?p> “先生，你怎么知道？”飛雪問。
“先不說這，明日還有幾個武林高手劫獄，玉觀音、燃燈手、姬風(fēng)堯等刺客家族分子。是場硬仗，你務(wù)必要小心行事?！?p> “一定要殺了他們？”飛雪問道。
“是的，一定要除掉刺客家族，這是命令?！?p> “先生，這個任務(wù)結(jié)束后，我不想再殺人，我想退出江湖?！?p> “為何？何出此言？”曹化淳驚訝道。
“我厭倦了這種生活，我不想再取人性命。”
曹化淳看著飛雪良久，從訝異、思索到露出溫柔的眼神。
“再等等，我們的計劃快成功了。就差最后幾步。我答應(yīng)你，事情告一段落，我們就退隱江湖?！?p> 飛雪默然，過了一會問道：“是您殺了玉復(fù)星？玉大俠？”
曹化淳看了她良久才道：“是，是我殺的?！?p> “為什么？”
“哼，玉復(fù)星妄稱直隸大俠，卻干盡壞事，他怕我說出紅丸案的真相?！辈芑镜?。
飛雪依稀知道紅丸這件事，五年前明光宗（即當(dāng)今皇上天啟帝的父親）服用了太醫(yī)給的紅丸，起初病情好轉(zhuǎn)，可沒過幾天意外猝死，此紅丸從何而來成為一大懸案。
“玉復(fù)星一直心里不安，時常要找我理論這事。其實這都是他自己的心魔。玉復(fù)星干過的壞事可不少。要不是我偶然間撞見，怎么會知道他和李選侍的骯臟事。如不是他逼我太甚，想要殺我滅口，我也不至于殺他。到今天伍家還想不透刺客令是怎么丟的，其實一切都跟玉家有關(guān)。”曹化淳過于聰明，說起話來東跳西串，連相處多年的飛雪也聽不明白。
其實曹化淳顛倒了是非，玉復(fù)星并沒有要殺他。玉復(fù)星和曹化淳因緣際會早有私底下聯(lián)系，曹化淳借由偷取天地羅華炮制了紅丸，給了御醫(yī)，因此有了紅丸案。玉復(fù)星早就懷疑紅丸案和曹化淳及天地羅華有關(guān)，千方百計想從曹化淳處知道真相。曹化淳不堪其擾，竟對玉復(fù)星痛下殺手?？捎駨?fù)星與李選侍有染之事為真，這倒真的是玉復(fù)星俠義人生的唯一缺點。
李選侍是明光宗的寵妾，美顏妖治，為當(dāng)今天啟皇帝的養(yǎng)母。但在入宮前，曾為玉復(fù)星青梅竹馬，兩人有私盟婚約之舉?？上Ю钸x侍父親貪戀官位權(quán)勢，竟將李選侍送入宮，博得光宗歡心?？衫钸x侍念念不忘玉復(fù)星，玉復(fù)星也念茲在茲。抵擋不住思念，玉復(fù)星竟憑一身功夫，夜半竊入皇宮私會李選侍，不料被時任司禮監(jiān)帶刀侍衛(wèi)曹化淳撞見。從此玉復(fù)星的把柄被曹化淳緊緊抓住，予取予求，連天地羅華都被挪移他用，終釀至弒君大禍。
這其中事由飛雪并不清楚，她一言不語，臉上蒼白，心里百回千轉(zhuǎn)。曹化淳注意到這少女情緒低落，但他不太明白具體是何事。
兩人對望安靜了一會，曹化淳尋思，“飛雪這孩子最近心情不是很穩(wěn)定，要不干脆告知其身世秘密以轉(zhuǎn)移注意力，此時不說，把她交給魏閹時也要說。如果在最后關(guān)頭才揭開這個蓋子，萬一有什么差錯怎么辦？還不如此時做做心里功夫?！?p> 先生坐了下來，臉上堆滿了笑容，溫情地道：“另外，還告訴你一件事，是有關(guān)你的身世秘密?！?p> “我的身世秘密？”飛雪驚訝道。
曹化淳一句話就把飛雪的心思拉了回來。
“是的，你并不叫飛雪，你姓楊，原名楊玉婷?！?p> 飛雪經(jīng)歷大變后，完全記不起來自己的姓名，一直以為自己就是撿來的棄嬰，跟著先生姓，喚做曹飛雪。這是第一次知道自己的名字。
“你不是農(nóng)村女孩，你身上有著如今最具權(quán)勢的人的血脈。你是魏忠賢的外孫女?！?p> “魏忠賢，那個東廠頭目魏公公？他是太監(jiān)，怎么會有孩子?！?p> “讓我告訴你全部故事?！毕壬?。
“魏忠賢不是從小就凈身入宮的，他是十八歲才自宮入宮，取名李進忠。在那之前，魏忠賢本名魏四，他是有妻子的。但是魏忠賢好賭博，把家里的錢輸?shù)靡桓啥?，連妻子都當(dāng)?shù)袅耍拮颖蝗思医幼邥r，身上是有身孕的，她懷的是魏忠賢的孩子。這件事，魏忠賢自己應(yīng)該是知道的。”
飛雪聽得額頭冒汗，心中如雷打般千軍萬馬震驚。
“后來魏忠賢的妻子生下孩子，可由于是帶娃嫁去的，可想而知，她被這家人視作妖婦，被長期虐待，魏的妻子沒多久就死了。剩下那個女兒跟了那家人，就跟著姓了楊，叫楊冬，也就是你媽媽。楊冬的命也不好，因為她被楊家認為是雜種，始終把楊冬當(dāng)做奴婢一樣的，呼來喚去，也不知道為何，楊冬長大后，被村里某個人污辱了，就生下了你。后來你被魏忠賢轉(zhuǎn)移到李家村，交由村長撫養(yǎng)長大?！?p> “后來李家村來了馬賊，殺了所有人，我剛好路過，救了你，就養(yǎng)你到現(xiàn)在?！?p> “怎么證明我是魏忠賢的孫女？”
“李家村全村被滅村，知道你身世的人都已死。我救你的時候，你身上有個金鎖片，鎖片里寫著你的名字和出生日期，你的名字是楊玉婷，你的生辰就是魏忠賢外孫女的生辰?！辈芑緩膽牙锬贸鲆粋€金鎖片，看起來有些年歲，但雕刻精致，看來像是皇家物品。
飛雪看著鎖片，顫抖地道?！拔摇?。。是。。。。魏忠賢的孫女？”
“命運使然，誰也沒想到你的身世竟然會關(guān)系那么大。”
“什么意思？”飛雪問。
“魏忠賢權(quán)勢熏天，暫居高位，滿朝都是他的走狗，但是他沒有子嗣，而你是魏忠賢唯一的后代，他會不惜一切代價，讓你認祖歸宗。也只有你的出現(xiàn)，才能喚起魏忠賢的仁愛之心，否則魏忠賢將繼續(xù)在危害社稷的道路上走下去？”曹化淳道。
曹化淳站起身來，輕輕的抱著飛雪?！拔也槐鞠敫嬖V你這事，但這幾年下來，我不再把你當(dāng)做我的徒兒，我已經(jīng)對你有感情了。我想。。。這事遲早要告訴你，你終究得認祖歸宗。飛雪，這一切辛苦你了，我的大事將成，就這幾天，我就能完成第一步計劃。”
飛雪被剛剛聽到的故事愣住了，沒法反應(yīng)過來，呆呆的問：“什么計劃？”
“瓦解東林黨和三黨，鏟除信王登基障礙。這個局我設(shè)了好久，終于要近尾聲?！辈芑究桃獾仉[去對閹黨的計劃，因其暫時無法揣測飛雪如果認親后會站在那一邊。
曹化淳放開飛雪，在房間里踱步了起來。飛雪突然覺得房間好冷，她雙手環(huán)抱住自己啊，忍不住的摩挲著自己的雙臂。
“這一切都在我的計劃中，發(fā)出刺客令的是我，給東廠舉報劫獄的人是我，告訴東林黨別救楊漣的人也是我，平日給皇上殺人的是我，救了魏忠賢孫女的人也是我。哈哈哈哈，這一切都是我，我終究不負我曹家縱橫經(jīng)略的名聲?！?p> 曹化淳得意了起來，繼續(xù)說道：“我導(dǎo)引閹黨逮捕汪，汪咬出東林黨骨干，再引入三黨，制造三敗俱傷。這些文官在未來幾個月的黨爭中會兩敗俱傷。如文人黨爭一滅，剩下唯一影響皇權(quán)安危的就是刺客家族，我本想借姬家、金家之力滅掉玉家和聶家，我再坐收漁翁之利，可惜四大家族沒能自相殘殺，反而湊成他們幾家攪和在一起。但玉復(fù)星已死，區(qū)區(qū)燃燈手也不會是我們兩的對手，不足為懼?！?p> “這么做有什么好處?！?p> “你懂什么，待魏忠賢除掉最后一個皇子，我再處理天啟帝，從今以后，天下就是信王朱由檢的，我將會是信王的左右手，陪他登基，我將成為大明王朝的宰相，我就是明朝的李斯！能文又武，天下還不是我的嗎！”
“我以為我就是個劍客。。。。?；蚴莻€殺手?！憋w雪無法接受這么大的一個情節(jié)轉(zhuǎn)折。
“劍客？殺手？飛雪，將來你會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一品命婦相國夫人?！?p> “我不需要當(dāng)什么相國夫人?！憋w雪背過去顫抖的、輕聲的說。
曹化淳絲毫不理會飛雪的異樣。
“早些歇息，雖然四大家族聯(lián)合起來，但是玉復(fù)星已死，聶復(fù)受傷，姬還高聽東廠的話，現(xiàn)在不知在何處。明天我們還要大展神威，什么燃燈手，什么姬香玉手，打得過我們的飛雪劍法嗎？飛雪劍法才是真正的天下第一，飛雪劍法聯(lián)手，我們不怕四大家族！”
飛雪一言不發(fā)，現(xiàn)在的先生跟她認識的不一樣。她突然有點反胃。她分不清是身體還是心理引發(fā)的。
在今天，她突然發(fā)現(xiàn)，自己不是孤兒，自己有親人。
但這個新認識的親人竟然是個十惡不赦的大太監(jiān)。
也在今天，她也突然發(fā)現(xiàn)，身邊最親密的人，其實竟是最陌生的人，眼前這個教她功夫，一路帶領(lǐng)她的人，那個原本要一起終老關(guān)外的人，竟然有著那么多心思，竟然有著那么多的秘密。
“如果，我是魏忠賢的后代，是不是萬一他的計劃不成功，我將會是他要挾魏忠賢的籌碼？”
她突然懂了，她的存在是一個籌碼。這個想法像一根針插進她心里，接下來先生又繼續(xù)說他的大計劃，她都沒聽清楚，只感覺到，她的世界在逐漸的崩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