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到店長的回信是在四天之后。那天天氣不怎么好,天陰沉沉的,好像隨時都會下雨一樣。
劉俊首先要感謝你的關(guān)心,本以為我們會是萍水相逢然后再無交集。沒想到你竟然會對別人的事很上心。
我的事其實很簡單,簡單到每個人都會一笑置之,絕不會銘記于心。
我很小的時候、是在二年級吧。母親就因病早早撒手人寰了。當時,大家都很傷心的樣子。爸爸的悲傷沉痛不用看,哪怕是用聞的都感覺得到。但當時我卻沒有什么太過于悲傷的情緒,甚至更在意肚子餓了的事情。想起來,我真的不是什么好人。
那時,眼淚都是看見姐姐哭了后才慢慢稀稀落落地出現(xiàn)的??匆娊憬銙鞚M淚水、直到嗚咽不已后我才有了必須要哭、沒有眼淚是不行的這種想法。本來媽媽是很喜歡我的,但此時她的亡靈肯定就在我的身旁責罵著我。也會后悔生了我這個不孝的女兒吧。一想到這,不由得害怕了起來。就連悲傷也是來自于別人的。那幾天里每個鄰居見到我都會安慰我,說我可憐。在學校,老師也對我很溫柔,絕對不會說我什么,哪怕上課走神。同學們說話也絕對不會涉及到母親的話題,這真是怪事,明明就是小鬼而已,卻會注意到這些。
因為周圍的人都認為我很可憐,于是我也開始認為自己很可憐,眼淚居然也涌了出來。我真是糟糕到了極點。
這件事一直牢牢盤在我的心里,每次傷心難過時都會自己浮出來。就像一條難看傷疤刻在心臟上,這種感覺讓我害怕不已。
但我還算會看人臉色,也挺會偽裝的。因此從小到大,四周的人都以為我是那種煩惱少得可憐的人。其實,我只是在塑造那種形象罷了。有時,也會突然產(chǎn)生一種糟糕的幻想。
如果,哪一天突然有個人沖到我的面前,惡狠狠地一把撕下我臉上的偽裝,并且朝我的朋友們大喊,這才是她的真面目。
這時,我該露出哪種表情呢?
痛苦欲絕?如釋重負?還是其它的什么呢?終于,有天我終于突然想到了。那就是無動于衷,就像小時候母親去世時那般。
大學后,我到了一家很好的公司上班。它使我的朋友們都很羨慕??墒?,這時父親的病情加重了。
父親一直有一種毛病,當天氣突變時就會咳嗽不已,整個人面態(tài)扭曲,就像要死了一樣。每當我看到后,都有種父親的生命即將終結(jié)的感覺??墒?,第二天早上我憂心忡忡地偷偷窺探著父親的睡臉。卻是一副相當平和恬靜、似乎在微笑的面容猝不及防地躍到我的面前。
姐姐嫁到了外地,她根本不想回來。她認為這是老毛病了,頂多躺幾天就會好的。還不停地解釋自己最近很忙,說我就在父親的身邊,就把事情全塞給我了。
我是很氣憤的。
公司雖然工資待遇好到難以置信,但卻幾乎沒有節(jié)假日,請個假都要磨半天。而且我還在試用期,足足有三個月的時間,并且這份工作還是很賞識我的教授介紹的……
各種各樣的理由、情緒不停地盤在頭腦里。真的讓人措手不及。
也許是我的這種想法被父親察覺了,他對我的照顧感激不已。很奇怪吧,明明是自己的子女該做的事他卻經(jīng)常說麻煩我了。就像我是來做客的陌生人一樣,明明應(yīng)該是我來安慰父親,結(jié)果卻完全相反。
我之前的煩躁突然就消失了。一種極端的自我厭惡漸漸拽緊我的心。這是從來沒有過的。
我開始更用心的照顧父親。
本來我已經(jīng)抱著被解雇的想法了。因為公司的人并不多,這就是公司的做法。實現(xiàn)資金的最大化利用。即使才開始工作的我也知道了這個事實。但即使如此,想要這份工作的人還是趨之若鶩。
但令我吃驚的是,工作中的上級似乎很喜歡我,這也許是我一直以來的偽裝有了效果。她一直安慰鼓勵我,甚至向我保證,我一定可以平穩(wěn)度過試用期的。
工作中的同事也都給予了我同情。連我因為加班后的勞累他們也會加上父親住院的緣故。
但在感激他們的同時,也更恨自己了。我的肚子中一定有團惡臭的污泥,一旦用刀子劃開就會噴涌飛濺開來,沾到什么就會腐蝕什么。
父親最終還是沒能挺過來。聽到醫(yī)院的通知時的我既沒有落淚,也沒有悲傷。好像這個結(jié)果我早就知道了一樣。
首先,我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這個消息告知姐姐。
姐姐的反應(yīng)出乎人的平靜。她讓我先準備著,她最近會盡量抽時間回來。
我想起了最后見到父親的場景。
在滿是消毒水味道的醫(yī)院里,瘦得像根枯木的父親只吃了一點我喂的粥就不想要了。然后就很無力地閉上了眼睛。
我沒想到父親最后說的一句話竟然會是,麻煩你了。說完這句話的父親就睡去了。當天半夜,父親就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