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婚燕爾,敬邀光臨。”
大紅的喜帖,燙金的字。
擱置在一旁的喜帖,蘇語果翻了又翻,堵在胸口的那口悶氣,怎么也無法釋懷。
時值盛夏,在隆隆響雷過后滴雨不下,沉悶的天氣變得更加沉悶了,大街上的灑水車由早晚兩次變成了一天四次,大中午火辣辣的太陽烤得瀝青的大馬路吱吱作響,飄揚在空中的水霧呈現(xiàn)一道彩虹,夾著樓下刺耳的聲音,卻怎么都讓人心生不了喜悅感。
想到終于可以在冗長枯燥的工作解放兩天,工作室的小伙伴們絲毫不受天氣的影響像是打過雞血般變得活躍了起來。
大家都在興致盎然地討論周末慶功活動,因為上午接下了整棟別墅裝修,是個爽快的大客戶,也是蘇語果首單大單。對蘇語果而言,周末毫無疑問是個睡眠日,所以她從不參加討論大軍中。
宅,似乎是她撕不掉的標簽,即使她已經(jīng)每年都會抽十天時間旅游了,這種習(xí)慣她已經(jīng)堅持了五年了。
蘇語果揉了揉酸痛的雙眼在一堆的設(shè)計方案里抬眸,時間已是下午三點了,中午應(yīng)付式扒了幾口米飯,肚子早就餓到貼肚皮了,此時此刻她只想來一塊可口的班戟。
很想念大唐街“wait for”的各種班戟,雖然昨天才吃過,但是只要想起草莓班戟,蘇語果的心里就會感到莫名的溫暖。尤其wait for出品的草莓班戟,她現(xiàn)在都能想象滿口奶油夾著薄薄一層的草莓入口即融的滿足感。
說起來,她愛吃班戟是很多年前的事了,模糊到她忘了在那個大雨磅礴白衣少年的模樣,他把他手中唯一的雨傘和草莓班戟遞給衣衫濕透躲在角落里分不清滿臉雨水還是淚水的她,并告訴她說,草莓班戟能甜你一整夏。偶爾她還會記起那個跑在風(fēng)雨中白色的背影,那個在她不知所措給予了她溫暖的少年,每每想起寡涼的內(nèi)心深處都會劃過一絲的觸動。
后來那把雨傘生銹打不開給秦老師當(dāng)作垃圾扔掉了,她再也沒有遇見過他,就算在夢里也不曾有過他出現(xiàn)。
日有所思,夜有所夢,也是不準的嘛!
“我們幾度,今年肯定穩(wěn)坐聯(lián)盟冠軍了!”
“那是當(dāng)然!”
興許最近接了好幾個大樓盤的精裝,公司的員工說話都底氣了,估計他們都忘了上個月垂頭喪氣地嘆氣,“與XXX公司競爭,我們公司簡直是蚊同牛比,自取其辱!”
整整一個月,無雙休,加班加點出方案改方案,凌晨更是常態(tài),公司的氛圍一天比一天變得更壓抑,誰也不敢說一些工作以外的話題,因為全市排名前20家裝修公司在比賽,誰都不想輸?shù)舯荣?,畢竟除了工資上一個檔次外還有集體的榮譽,誰也承擔(dān)不起這個責(zé)任。
蘇語果已經(jīng)連續(xù)通宵了幾晚了,因為幾度,不僅僅只是尤揚的希望,也是她的心血。
幾度的成立其實算是一個坑,尤揚負責(zé)慫恿,公司成立后,所有的跟進都壓在了蘇語果身上,一年能在公司工作上看到尤揚幾乎是屈指可數(shù)。當(dāng)時的情況,還在攻讀碩士學(xué)位的她對于未來還是一片模糊,尤揚跟她說,“大大,我們一起開一家設(shè)計公司吧,我們公司的理念“幸福是可以設(shè)計”的,你覺得怎么樣?”蘇語果至今還記得尤揚說這話時神采奕奕的神情。
既是閨蜜又是表姐的秦素然說她,“蘇語果,你腦子是不是給驢踢過了?一個連吃都覺得麻煩的人,怎么會做這么繁瑣的事?”
也許是當(dāng)時給尤揚眼里的希望觸動了,所以才抽風(fēng)地從了他這個無理的請求。
她的確是最怕麻煩了,所以這么多年來她來回只會做兩個菜,吃東西她只會挑簡單的食物,比如吃蝦吃螃蟹這些費勁的,她決不會碰,像尤揚這種怪癖喜歡享受這種繁復(fù)不能再繁復(fù)的事,更怪癖的是他從來不吃,每次都會把這些勞動成品硬塞給蘇語果,美曰最佳搭配。
她是樂得坐享其成。
蘇語果想想最佳搭配也是貼切的,這么多年來,尤揚喜歡剝橙子她喜歡吃橙子肉,她喜歡雞蛋黃尤揚喜歡雞蛋白。
手機“叮”的提示聲,思緒走遠的蘇語果回過神拿起手機一看,是店里的總設(shè)計師顧問ken瑞在大西洋的另一端發(fā)來了一條信息說“恭喜我們的冷小姐?!?p> 冷小姐的緣由,據(jù)ken瑞說,某天的晨早她剛好碰到他和他的初戀女友在一個小巷里吵得正激烈,那時誰還不認誰,而蘇語果剛好必經(jīng)之過,當(dāng)時她說了句:等一等,讓我先過去,你們再繼續(xù)?后來尤揚引薦跟他學(xué)設(shè)計時,ken瑞一開口便叫她冷小姐,沒有任何印象的她愣了愣。ken瑞說他的女朋友時常也會提及到她,說有機會要當(dāng)面謝謝當(dāng)日她的經(jīng)過才讓那場波濤洶涌的吵架停了下來。ken瑞總是用一口半英半中的調(diào)調(diào)嘲笑她“無感情的冷小姐”,引得在場的尤揚大笑不止。對此,蘇語果除了一臉的無奈,還有一臉的干笑,她想,為什么她當(dāng)時就不繞遠一點點呢?
沒有春暖花面朝大海的觸動,也沒有感時花濺淚的傷春悲秋,也許有過希期,但早就遺棄在許多年前,那個桃花盛開農(nóng)歷正月十五的時季,她親手把藏在身后手中滿是花蕾的桃枝折斷,然后伴隨著那顆高傲的心一同扔進了垃圾桶里。
“果大大,這個周末一起聚餐唄?”
果大大是尤揚在她正式進公司時一時說漏嘴,后來又變成了全公司人的叫法。
關(guān)于名字,她曾有過一絲美好的憧憬,本以為作為一個小學(xué)老師和高中老師的父母取語果是出自于哪一首詩詞,至少也是有一段名典故的,直到她滿懷期待去問秦素梅時得知:她出生那天剛好下著蒙蒙細雨,家里的桑果樹唯一一年開了花結(jié)果,就這樣給她取名為語(雨)果兩字。
兩人牙牙學(xué)語時,尤揚會說第一個字就是“果”,到會說兩個字時“果、大”,后來就逐變成了“果大大”,為此小時候蘇語果沒少站在沙發(fā)上跟尤揚爭論,長大后他極少會這樣叫她了,那天介紹她時,他竟然脫口而出,說完了他自己也愣了一下。
直到剛滿20歲青春洋溢的許芊芊問她,她才瑣碎的碎片中完全出來,蘇語果直接在快捷鍵快速地回了兩個字:謝謝。
許芊芊中專一畢業(yè)就來公司面試設(shè)計助理,她學(xué)的專業(yè)是設(shè)計,不過負責(zé)財務(wù)的青連時不時感嘆說“許芊芊就是行走的模特”,每天一套衣服,來了大半年穿衣幾乎不重樣。
尤揚總說她能力一般客戶投訴她諸如此類,幾次想要炒掉她,都被蘇語果攔了下來。工作了一年多了,有時還像新來的一樣會問一些白癡的問題,雖然常常弄得蘇語果也很是頭痛,但想想許芊芊才20歲的年紀,而自己已將近30歲的人了,況且她家境貧寒,為了讓姐姐讀大學(xué)才選擇了中專,便多了些寬容,心想著多教教開了腦子就好了。
后來讓蘇語果措手不及的是這個看起來人蓄無害的小女孩,她讓蘇語果上了一節(jié)頗為生動的實戰(zhàn)職場課。
蘇語果笑了笑,擺了擺手,繼續(xù)埋頭整理桌面上凌亂不堪的文案。
小女孩的熱情不減,“去嘛,去嘛。慶功宴沒了主角,哪里算慶功宴呀?”
其他人也附和說,“是啊,是啊,果大大,一起嘛!”
許芊芊說,“要不然,我們都不好意思花這經(jīng)費……你來我們公司都這么久了,我們都沒有一起聚餐過呢。”
蘇語果給一群人你一句我一句一句話都搭不上。
“怎么樣嘛?”許芊芊依舊不依不饒的追問,她還特意繞過桌子走到蘇語果身旁輕輕搖晃著她手臂,撒嬌的語氣,“好不好嘛?”
“額,芊芊,注意后面!”青連提醒道。
蘇語果看了一眼許芊芊,她穿的好看是好看,就是看起來與她年齡有些不相符。
相對比一成不變的不施粉黛蘇語果純黑色且無圖的T桖牛仔長褲,頭發(fā)隨意綁了個馬尾,許芊芊依舊保持著精致的妝容,今天的她上衣是白色蕾絲襯衫下身是粉色蕾絲短裙加一雙印花高跟鞋。許芊芊是過分成熟,蘇語果又太過隨意,兩人相襯下顯得特別的格格不入。
與蘇語果差不多衣品來了兩年的許妮,用了歷時一年由瘦妮熬成了胖妮,為人直率,說話也如個性般直言不諱,“許芊芊,要不要這么堅持不懈?如果追客戶這樣,再加上你的秀色可餐,估計銷售量會刷刷的不可限量的往上蹭?!?p> 許芊芊氣得臉上一陣青一陣白,果然是氣憤讓人不理智,她說話也變得口不擇言起來,“死肥婆!”
胖妮白了一眼她,“關(guān)你什么事!我又沒吃你家大米!”
兩人吱吱喳喳吵到她腦殼發(fā)脹,于是她搖了搖手中的文案,說,“額,你們?nèi)ゲ杷g好好談?wù)撘幌旅魈斓男谐?,我負?zé)報銷,好吧?”
兩人才平息了這場莫名的怒火。
眾人則習(xí)以為常,“哦”。
“去泡溫泉吧?”
“新開的一家網(wǎng)紅酒吧,怎么樣?”
是胖妮的聲音,“都不好,不如找一家吃喝玩樂按摩一條龍的KTV墮落一天更好!”
“胖,果然是有跡可循”許芊芊說。
胖妮撇了撇嘴,“胖子是潛力股,我怕我瘦下來分分鐘秒殺你”
蘇語果表示一額汗,這幫孩子怎么就不想去圖書館安安靜靜待一天呢?想法一出,自己都忍不住自嘲,難怪尤揚侈侈不休地說作為發(fā)小的他十分通情達理,可以代勞幫忙找一家環(huán)境優(yōu)美的尼姑庵回饋這十幾二十年來的作業(yè)本共享的恩情。也不知在尤揚說了第幾次,蘇語果不與往常一笑置之,她笑容可掬說,“好啊”當(dāng)時尤揚用陌生的眼神盯看了她好幾秒,“蘇語果,你真是瘋了!”
蘇語果難得撲哧的笑出了聲。尤揚莫名其妙地說,“蘇語果,原來你還是個人?!?p> 尤揚說,自從那一年后,他再也沒見過這樣開懷大笑過的蘇語果。
蘇語果眼眸沉了沉。
“忙你的去,別在這里給我添堵了,姐姐我忙著呢?!庇葥P白了白他一度引以為豪的桃花眼,“三天,就三天,整天姐姐前姐姐后的打壓,你良心不難受嗎?!”
蘇語果一臉認真說,“弟弟,外人都傳你寡言寡語,你摸摸你的良心還在么?”尤揚總是一副反駁無力的樣子,“蘇語果,你口才什么時候變得這么好了!算你贏了!”
蘇語果鼓起腮幫子,“事實勝于雄辯!”
茶水間里安靜了下來,用時將近一個小時。
蘇語果久坐在電腦前,眼睛又酸又脹,她伸了伸懶腰,一眼看到許芊芊拿著一束花進來走到落地窗的方形木桌子旁。這時她才想起,花瓶里的梔子花確實該換了。
紅色郁金香?
她眉頭揚了揚。
蘇語果喜歡所有的花,因為它漂亮,唯獨對于紅色郁金香,讓她記憶尤深。
“大大,請喝水?!痹S芊芊體貼地給她倒了滿滿一大杯檸檬水。
“謝謝!芊芊,這些我自己來就好了!”
蘇語果把杯子里的水一口喝掉,隨即又把杯子滿上。
許芊芊笑笑,說,“我新買的花,今天剛到的,預(yù)你一份啦!”
“多少錢?”蘇語果問。
“算啦,反正也用不了多少錢。平常幫你帶早餐,你給的錢足夠多了!”許芊芊笑道。
蘇語果隨即在微信轉(zhuǎn)了錢給她,“收吧收吧!這么麻煩你,還要你破費,我會很不好意思?!?p> “好吧。有錢人就是大方!”說完她移步到方形桌子上,先是把瓶子里的花枝拿出來扔到垃圾桶里,然后像是很虔誠地在做一件極其神圣的事,她拿濕紙巾擦了擦手,再一枝枝地給她換上新的花束。
“好看嗎?”許芊芊雙手捧著插好的花瓶小心翼翼地放到她辦公桌上。
“很特別。”她像是在回憶。
“很特別?”
蘇語果指尖碰了碰紅色的郁金香,水滴剛好落在了她指尖處,心底處最柔遠的地方莫名的添了幾分復(fù)雜的情緒。
她漫不經(jīng)心地揉捏了捏手中的水跡,“它的花語是什么?”
許芊芊微微一笑,眼里閃著亮光就像是她曾收到過這樣的禮物一樣,“告白:我愛你”
“程總,給你送過郁金香嗎?”許芊芊問。
蘇語果笑笑,搖了搖頭。
她想不到程明遠要送她郁金香的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