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福一路跑來,端著水盆。
叢氏擠到中間,清洗著酒兒臉上的油彩。眼里隱約閃著淚水,那是疼愛,又是思念。手上的動作盡可能地放得輕柔,又怕弄醒她,又怕弄痛她。
換過幾盆水后,臉總算見到底色。臉頰染著吹彈可破的桃紅,嬌嫩得好像襁褓里的嬰孩。眉心微蹙,仿佛在思索,又仿佛在表達著倔強。
宗凡伸手去撫平眉心。
慕容策擒住手腕。“別碰本王的女人。”
“酒兒才多大,還不能算女人?!?p> “那應(yīng)該說,別碰本王的人??傊荒芘觥!?p> 叢氏說:“酒兒可是在公子懷里長大的,妹妹里邊,公子最是寵她的?!?p> “要不酒兒喊宗某大哥呢。”
“酒兒見誰都喊大哥,宗公子就別自作多情了?!蹦饺莶咚Φ糇诜拆ぴ谂⑸砩系氖帧?p> 宗凡與叢氏對視,將反駁的話咽了回去。叢氏順著說話。“不如,我留下照顧,公子放心回去?”
那頭,賀瀾茂擺出送客的模樣。宗凡不好再逗留,慢吞吞地離開。
春寒料峭,風瑟瑟,雨瀟瀟。窗欞上面的剪紙漸漸地流淌出紅色的淚痕,模糊了窗欞。
要說,賀瀾茂曾經(jīng)是京城出名的公子,卻甘心侍奉端王,充當著王府管家的角色。這份情誼早已是超越摯友,更像是兄弟,休戚與共,同甘共苦。彼此間的深厚真是讓人羨慕。雖然家中三個兄弟,但是都已離世。羨慕勾起對離世兄弟的思念,宗凡的腳步不禁放得更加慢。
北戎一戰(zhàn),天朝揚威,宗家的血海深仇得以報。宗凡仰視天空,迎著風,擁著雨。足踏石階,鏗鏘有力。
伏軒院門口貼著特別的春聯(lián)。來時,宗凡就留意到;此時,駐足,可以認真地看。
一桌好菜口口香,敲鑼打鼓聲聲響,橫批等著好戲。語句幼稚,筆法生澀。
“這個可是叢酒親手寫的春聯(lián)!王爺恨不得貼到王府的大門!”賀瀾茂有些夸張地說。一半是打趣,一半是恭維。
宗凡不茍言笑地問?!澳窃趺礇]有貼到大門口?”
“王爺舍不得,想著時時能看到?!?p> “酒兒的墨寶應(yīng)該貼到宣正殿去。”
宣正殿是君臣朝會的地方,哪里能張貼不倫不類的東西。
宗凡動起手,扯掉春聯(lián)。賀瀾茂原是要去阻止,轉(zhuǎn)念想,正好借著旁人的手摘掉春聯(lián),免得惹人非議。遂背過身東張西望,故作不知曉。
人都走遠了。
慕容策坐在床榻邊,凝望著熟睡中的酒兒,不自覺地去撫摸她的臉頰。熟悉的嬌嫩不在,觸到指尖的是微微發(fā)澀的粗糙。她是哭了一整夜嗎?一個人躲在衣柜里,無聲無息地流著淚。他是醉了。怎么就沒有過去望一望?哪怕一眼,她也不會是現(xiàn)在的樣子。
叢氏為酒兒修剪著磨破的皮肉和指甲?!巴鯛敚嘞?,酒兒不是第一遭這般,怨不得王爺。雖怨不得王爺,但這會兒酒兒又最怕見到王爺?!?p> “難道夫人也是覺得,酒兒因為本王才生的???”
淵源頗深,實在不好直接回答?!巴鯛?,盡可寬心,幾天時間,酒兒就能好。王府里,老奴不熟絡(luò),走動也不方便。還請王爺指派個人照應(yīng)著?!?p> 慕容策權(quán)衡后,說:“田公公可好?”
“那是最好?!眳彩献⒁獾蕉送醪蛔栽诘挠冶??!巴鯛?shù)母觳菜坪踹€不大好,不知是否信得過老奴?”
老奴委實是謙遜之詞。之前,沒有人敢拿著她當奴,現(xiàn)在叢紹在北戎建功,就更沒有人敢了。至于年歲比宗凡略微年長,也談不上老。
“求之不得,夫人太過自謙。辛苦夫人照顧酒兒,無論多么名貴的藥材,只要能醫(yī)治好酒兒的病,或者有其他的需要,盡管和田公公說?!?p> 叢氏示意禁聲,開始號脈。而后,又察看了傷口。
“北戎大捷,叢紹功不可沒。夫人教子嚴慈有方,堪當褒獎?!?p> “王爺謬贊老奴,也不是紹兒一個人的功勞?!眳彩辖皇终玖ⅲ駪B(tài)謙恭。“王爺無礙,只是不可再發(fā)力,不可再用劍。將養(yǎng)一段日子,敷些藥?!?p> 小福問:“不知將養(yǎng)多久合適,夫人?”
“至少月把?!币暰€有一瞬間轉(zhuǎn)向床榻。
想到渭西之行,不禁發(fā)問?!澳懿荒芸煲恍俊?p> “不能。”
小福連續(xù)發(fā)問:“如果強行發(fā)力會怎么樣?”
“以后別說拿劍,拿筆都會困難?!眳彩媳M可量地說得嚴重。
慕容策望了望自己的左手。日后,他才知道所說的一個月,不僅是包括他,還有酒兒。叢氏不但怕他傷到手臂,更怕拿著劍的他嚇到酒兒。一個方子治兩人的病。
賀瀾茂一轉(zhuǎn)回來,又站到側(cè)屋門外。“王爺,宗大人送出府了?!?p> 慕容策看出他欲言又止,退身出屋,來到書房。小福關(guān)好房門,守在外邊。
“家父不日將回京城。”
慕容策頷首。
“還有,家父想回朝任職?”
賀鉞霆回京,必然經(jīng)過深思熟慮。
慕容策略微沉思片刻。這一次不止是點頭,而是明確表態(tài)?!白匀?。”賀鉞霆最好能去廷尉府代理廷尉,接手輜重的案子。具體還需要面談,細致籌謀。何況免談的事情不止這一樁?!百R大人什么時候到?”
“原本說好今日,但是路上耽擱,怕是還要一日!”
“你跑到南城門是去接令尊?”
“那是自然。不然,王爺認為我是……”
兩個人相視而笑,莫逆于心。
宗太后執(zhí)掌朝政,宗家依然春風得意。嚴信諂媚,一面迷惑君王,一面聯(lián)姻宗家,勢力逐漸強大?!凹医?,也一同回京城嗎?”
“自然一起回來,總不能把家姐一個人扔在南邊?!?p> “瀾蒼和瀾莫呢?”
“他們都不在了?!辟R瀾茂有些哽咽。
慕容策瞇了瞇眼,說:“瀾嫣‘不在了’,對外要有個一致的說法?”
“家父早有安排,就說,瀾莫的病傳給了她,先后不治?!?p> “瀾莫生的什么???”
“那也只是一個說法,對外只能說得了怪病……”賀瀾茂翕動著嘴唇,控制著情緒。“其實……被人下的毒!賀家和宗家誓不兩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