叢紹端詳著小宮女,年紀(jì)約莫十三四,神色慌張。如果她是賀家人,自然要袒護。如果她不是,只是宗太后用來試探忠心的棋子,那么他日必死無疑,甚至母親叢氏都會有危險。宗太后心狠手辣,對待背叛者毫不留情,絕不手軟。叢紹可是親眼見過棄子的悲慘下場,渾身涂抹蜂蜜,被擲到滿是蟻蟲的枯井里求生不能,求死不得。無法判斷情勢,叢紹做出折中的選擇,甩開小宮女的手,擺出拒絕的模樣。宗家有充足的理由來懷疑。端王贈送給他的駿馬,寶劍和地圖便是背叛的有力證據(jù)。只好在,端王大張旗鼓差人送到宗府。如果是私相授受,那么他真的性命堪憂。
前來的人不是宗太后,而是宗凡。叢紹稍稍松口氣,但是望見跟在后面的禮公公,心又是一緊。禮公公就是宗太后的影子,暗黑的幽靈。他什么也沒有說,只是將目光移向酒兒。
小宮女正好被他遮擋在后面。酒兒正在把玩錦盒,無意間做出最完美的掩護。宗凡沒有絲毫懷疑,望著小妹面帶笑意?!罢媸翘詺猓步B,你帶著酒兒去院子里玩一會兒,莫要在這里惹禍?”
叢紹牽起酒兒的手來到院中,再去回望。小宮女已不知所蹤。
內(nèi)寢的談話在繼續(xù),仍舊是一個人躺著,一個人跪著。宗凡因為酒兒的關(guān)系,不希望端王枉死?!肮媚复蟾挪恢送鯇π【琶们樯钜馇?,而且還算安分守己。況且,留著他或許還可以幫到我們?”
宗太后睜開眼睛?!笆菃??哀家怎么聽說昨夜藏音閣走了水,九丫頭差一點沒了命?哀家還聽說,郜家為了端王連夜回到京城。這是情深意切,還是安分守己。”說著話,人已坐起來?!芭P榻之側(cè)……旁人不足為懼,唯有這端王?!?p> 對方心意已決,多說無益。宗凡問:“姑母說的是,不知作何打算?”
主意是禮公公出的,利用狩獵的機會,賞賜點心,毒殺端王。曼陀羅毒性發(fā)作得慢,不會引起眾人的注意。宗太后微微一笑,重新倒下去,一言不發(fā)。天機不可泄露。她隱約覺得在端王的問題上面,宗氏父子都與自己不同心。關(guān)鍵時候,難說是成事兒,還是敗事兒。宗琰是公然反對,宗凡是暗中手腳。就說上一次,如果不是宗凡出手相救,方廉早在中元節(jié)那日便得手。
禮公公婉言逐客?!肮踊亓税桑孔谔蠓Φ煤?,幾乎是一夜沒有合眼!”
宗凡不好再留,走出來。只見,叢紹和一個小宮女撕扯不清。送客的禮公公呵斥。
“叢紹,你手里拿的是什么東西?”宗凡目光如炬。
私相授受不但是男女間的大忌,亦是皇宮里的大忌。剛才,小宮女曾言,將絹帕轉(zhuǎn)交給兄長賀瀾茂。怎么看都像是陷阱,宗太后在誘殺?緊要關(guān)頭不能包庇任何人,唯有自保才是上策。他平安,母親也平安。叢紹心驚肉跳。“回公子,我也不知道是什么?她一定要給我!”
絹帕被直接遞過來。宗凡猶疑間,酒兒搶先得了手?!案绺绮灰乙?!”說著話,絹帕被抖落開來。一縷系著紅繩的頭發(fā)飄出來,緩緩落在最低處。絹帕潔白,其中一角繡著對戲水鴛鴦。
青絲原是情絲諧音,相贈秀發(fā)是非君不嫁之意。眾目睽睽之下,叢紹始料未及,望見滿面通紅的小宮女,更加不知所措。那邊,酒兒望著色彩不同的鴛鴦,想起自己愛吃的美味,隨口說?!傍x鴦雞!”
隱藏在窗旁的宗太后發(fā)笑。難怪,這丫頭迷住端王,還討得皇上歡喜。這時,她還不知眼前的丫頭就是侄女,只是暗暗盤算著將丫頭和侄女一起宣進宮來,成為她的臂膀,謀劃大計。
酒兒拾起青絲,舉過頭頂,左看右看,想著拿回去給玩偶做頭發(fā)。
宗凡嘲弄著說:“好手段?”
叢紹面紅耳赤,小著聲音說話?!肮幽f笑,我都不知道她叫什么名字?”
“那你還不去問一問叫什么,愿不愿意嫁給你?”宗凡拍打他的肩膀。
叢紹心里早亂成一團麻,頭也不回,慌忙地逃。
“我來幫哥哥問!”酒兒扭身,大聲喊著?!澳憬惺裁疵??愿不愿意做我的嫂子?”
小宮女羞得無地自容,早就捂著臉跑開。最后,禮公公跑來,回著酒兒的問話?!靶m女是應(yīng)珠,裨將軍應(yīng)第的三女兒?!?p> 裨將軍幾乎是最低級別的將軍,恒河沙數(shù)。從來沒有誰提起過,想來因為沒有什么顯赫的戰(zhàn)功,才會默默無名。叢紹不禁閃念。
回去的馬車行駛得略快些。頭向后仰著,嘴邊吹起的氣時不時掀著覆在臉上的絹帕。酒兒玩耍著絹帕,笑容掛在臉上,無憂無慮。
宗凡挑起藏音閣失火的話頭,她才想起佩可還在昏迷。
玩心頃刻沒了。酒兒偎到叢紹身邊,乖巧地依著,心里的恐慌,憤恨和無助瞬間迸發(fā)出來。半路裝滿歡笑,半路盛著哭泣。兩個男人輪流哄著她。
馬車到了宗府,只放下宗凡,又繼續(xù)向前。
緊張的心情完全放松。叢紹確信小宮女只是意外,不是宗太后的試探。
前不久,母親叢氏已經(jīng)把他的身世原原本本地道出來。他姓李,父親死在禮公公的手里,自然是宗太后的授意,當(dāng)時宗琰也在場。恩主原來是仇家。這幾日的叢紹不好受,內(nèi)心煎熬。突然間,他明白,為什么師傅元秾疼愛自己勝于親生女兒。多年來,元秾傾其所學(xué),孜孜教誨,殷切期望。小時候的他不理解,他只是一個奴才,為什么要學(xué)論政和兵法。元秾還央求宗凡傳授他武藝。一切是因為仇恨,因為他們有著相同的仇恨,同一個仇家。
叢紹帶著酒兒潛入端王府。
端王府增加不少護衛(wèi),行走沒有以往方便。安頓好藏音閣,叢紹躲在樹叢里。絹帕已經(jīng)從酒兒的手里拿回來,妥帖地揣在懷中。
宗太后能夠第一時間得知藏音閣失火,說明端王府也有長樂宮的耳目。即使小宮女不是陷阱,危險依舊還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