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吾國有秦

第九章師者,需同吃同住同睡也

吾國有秦 寡人可不乖 3125 2019-10-30 22:59:45

  與學(xué)生所乘的寬大舒坦的辒辌車相比,師傅趙高所坐的安車就要逼仄地多,不過也還好,兩張黃銅小案還是可以擺放地下的。

  趙高下首坐著的是一位年歲不過而立的青年男子,男子面容白皙卻少有氣色,淺色的交領(lǐng)窄袖衣衫上浸著斑斑酒漬。

  “昨夜又是宿醉?”瞥了一眼青年男子,趙高放下正在看的書牘聲音淡淡地說道:“酒色誤事也?!?p>  “知曉了?!蹦凶雍俸僖恍?,歪著身子帶著幾絲市井潑皮的姿態(tài)說道:“美酒佳人樂所好也,不過也請大人放心,斷不會(huì)誤了大人所交付之事?!?p>  “任倪如何了?”趙高不理男子的淺薄愛好,問起正事道。

  說起正事,男子也收起了剛剛那副嘴臉,端坐起身子回答道:“二人皆以認(rèn)罪,廷尉監(jiān)傳來的消息是秋末行刑?!?p>  “此事暫罷?!壁w高思索道:“使人給姚賈去信,讓他勿要妄動(dòng),一切待吾回了咸陽再議?!?p>  “這?!蹦凶鱼蹲×?,他看著一副老神在在模樣的趙高,疑惑道:“大人,為了謀劃此事,樂可是耗費(fèi)了許多,怎么......”

  “少公子那里?!壁w高撫摸著案幾上的書牘沉吟道:“羋南尚未失寵。”

  “少公子?”提起公子胡亥,閻樂不由自主地笑了,他不屑地說道:“浪蕩公子也知道專情了?”

  “閻樂!”趙高瞪了一眼女婿,呵斥道:“若再敢有如此無禮之言語,下廷獄的就該是汝了?!?p>  悻悻地縮了縮身子,閻樂認(rèn)錯(cuò)道:“是樂孟浪了,還望大人恕罪。”

  “持而盈之,不如其巳;揣而銳之,不可長保。金玉滿堂,莫之能守;富貴而驕,自遺其咎?!壁w高拿起未讀完的書牘一邊繼續(xù)看著一邊敲打著女婿道。

  閻樂有些懵,他怔愣著呆在了那里,臉上一副見了鬼的樣子,想來奉法家言論為圭臬的岳丈竟然引用老聃的話語來勸誡自己。

  “沒什么事就回吧?!壁w高懶得再多看閻樂一眼,頭也不抬地開口道:“成大事者當(dāng)需敬小慎微,動(dòng)不失時(shí)?!?p>  公子胡亥來找趙高時(shí),恰逢閻樂的離開。

  只不過二人并未來得及碰面,留給公子胡亥的只有一個(gè)高大枯瘦的背影。

  “那是誰?”

  公子胡亥疑問,似曾相識卻怎么也想不起來,他問一旁躬身侍立的景夫道。

  “稟公子,應(yīng)是衛(wèi)士令閻君?!本胺蛲悩愤h(yuǎn)去的背影,說道。

  “閻樂?!”

  公子胡亥恍然,一時(shí)間面帶寒霜,緊緊地盯著已近消失的身影。

  “公子。”

  景夫從未見過公子胡亥如此,良久他才鼓起勇氣出聲提醒道。

  “無事?!?p>  公子胡亥恨恨地收回目光,扶著佩劍的手掌青筋暴起,以全力地攥握著。

  閻樂,趙高之婿也。

  兩年后正是此人奉趙高之命發(fā)動(dòng)了望夷宮之變勒死了秦二世及其妻女。

  “景夫?!惫雍ニ妓髦?,低聲對內(nèi)侍道:“汝對閻士令了解幾多?”

  “稟公子?!本胺虼鸬溃骸伴愂苛钍呛惾耍远鲗櫻a(bǔ)六百石,平日里多與市井之民交往,頗有游俠之風(fēng)。”

  “游俠?”公子胡亥輕嚼著字眼,面露沉思。

  見狀,景夫已知失言,忙跪倒在地,叩頭如搗蒜般,聲音惶恐道:“奴有罪,奴有罪?!?p>  “起來,恕你無罪?!?p>  公子胡亥不介意地說道,俠以武犯禁,儒以文亂法這話雖說是韓非說的,卻也是大秦一直所信奉不疑的箴言。

  公子胡亥在前面邊走邊思考,景夫亦步亦趨地跟在自家公子身后,行至趙高安車前,公子胡亥突然笑了,他回過身招來景夫附耳低聲道:“去和閻士令講,吾嘗聞其勇武過人可稱今時(shí)任鄙、烏獲?!?p>  頓了下,公子胡亥繼續(xù)道:“吾素好山中猛虎,愿士令獻(xiàn)禮,成虎一只,幼虎一只,需親獲之,不得假于人手?!?p>  “唯!”

  手不釋卷出自于《三國志·魏書·文帝紀(jì)》,距離現(xiàn)在還有近五百年的時(shí)間,不過公子胡亥倒是覺得這個(gè)詞語用在趙高身上同樣適用。

  “師傅?!?p>  公子胡亥以學(xué)生之禮見過趙高后,落座一旁,擺出一副憂心忡忡地樣子。

  “公子可是有心事?”趙高問道。

  若論察言觀色的能力,大秦幾無人能出其左右。

  “師傅,父皇以殯天數(shù)日?!惫雍n慮道:“盡有腥物遮掩,怕也瞞有心之人?!?p>  “無妨?!壁w高倒是毫不擔(dān)心,他道:“此事有高在,公子盡可安心?!?p>  “不若這樣?!惫雍オq豫道:“胡亥有一謀,或可有用?!?p>  “哦?”趙高聽聞,頓時(shí)來了幾分興趣,他端詳著學(xué)生,語氣溫和道:“請公子明示。”

  “車駕沿途郡縣,每每??拷杂心潦孬I(xiàn)其寶貨稀物,然卻未有陛下主動(dòng)索取之物,長此以往怕露了端倪?!?p>  公子胡亥一副認(rèn)真思考的狀態(tài),說道:“胡亥以為,應(yīng)常有詔出車駕,以令群臣獻(xiàn)禮,如此,才可遮掩一二,方不為人所疑?!?p>  “公子所言極是?!壁w高點(diǎn)頭應(yīng)諾,贊許道:“一應(yīng)往常,才不會(huì)使人見疑。”

  “胡亥剛剛。”公子胡亥帶著一副人畜無害的表情,頗為認(rèn)真地說道:“遣軍中勇士一人,獵取猛虎,名為進(jìn)獻(xiàn)陛下,實(shí)則卻可贈(zèng)予師傅,虎皮乃名品,制成衣裳,可使師傅冬日無憂矣?!?p>  “公子厚愛?!?p>  學(xué)生如此有心,趙高也是難得地被感動(dòng)一把,忙起身拜謝道。

  “唉?!痹趿?,公子胡亥卻深深地嘆了口氣,繼而含情脈脈地緊貼著坐在趙高身側(cè),舉止親膩,神情依賴。

  “公子?!?p>  微微挪了挪身子,趙高被學(xué)生突如其來的小女兒作態(tài)弄的有些摸不著頭腦,他疑惑地看著公子胡亥,說道:“公子這是何故?”

  “想著待回了咸陽。”公子胡亥又湊了湊近前,語氣有些落寞地說道:“胡亥就要長居咸陽宮,不能與師傅左右相伴了。”

  “公子是大秦皇帝。”趙高側(cè)開身子盡量與公子胡亥保持著一指距離,道:“自是要獨(dú)處的,又怎可與臣下過于親近?!?p>  “那。”公子胡亥咬著嘴唇,膝行著近了近,頗有些委屈地說道:“就怕時(shí)常想念師傅而不得見,不若師傅與胡亥同居宮中如何?”

  “公子?!?p>  趙高此時(shí)已經(jīng)靠貼著車壁無路可退,只能任由著學(xué)生與自己同席而坐衣帶交錯(cuò)。

  “高乃外臣怎可居臥內(nèi)宮?!壁w高不得已只好寬慰道:“咸陽宮中自有美人無數(shù)宮娥萬千,公子不會(huì)孤寂的?!?p>  “佳麗再多也無師傅重要?!?p>  公子胡亥一臉的哀怨相,看的趙高渾身發(fā)顫。

  “美酒,佳人?!?p>  見趙高眉頭越皺越深,公子胡亥正色道:“此二物世間無有不愛者,胡亥得蒙師傅相助方能繼承皇帝位,故愿與師傅共享咸陽宮室,半分秦國與之!”

  “公子嚴(yán)重?!?p>  趙高被公子胡亥的話嚇了一大跳,連忙起身作揖道:“高乃罪人之后,能教授公子已是皇帝恩寵,又如何敢有非分之想,請公子收回剛剛話語,高德不配位,不敢享。”

  “師傅無需妄自菲薄?!?p>  公子胡亥大大咧咧地拉扯著趙高的衣袖,讓其坐下,說道:“師傅何須如此,罪人之后又如何?呵!”

  說著,公子胡亥抄起案幾之上的銅爵,也不嫌棄上面沾滿了趙高的口水,一飲而盡,冷笑道:“胡亥母妃亦是刑罰戴罪之人,終日受人譏諷度日,而今胡亥為皇帝,諸公子皆要茍活于胡亥之治下,試問又有何人敢言母妃之舊事?這天下熙熙攘攘,高貴者如何?卑賤者又如何?終不過強(qiáng)存弱滅罷了?!?p>  “師傅且看,這萬里江山終不過是你我這罪人之后所擁有了,旁人?呵呵,徒增笑耳!”

  趙高默言,低垂著眼瞼,不知作何所想。

  見狀,公子胡亥笑笑,斟滿酒爵。

  “覯閔既多,受侮不少。靜言思之,寤辟有摽。日居月諸,胡迭而微?心之憂矣,如匪澣衣。靜言思之,不能奮飛。”

  也不管趙高愿意與否,公子胡亥算是賴在其身邊不走了,不管趙高去哪里,公子胡亥都形影不離地跟隨著。

  今后數(shù)日里,趙高幾乎每天都會(huì)好言相勸學(xué)生幾次,言其理應(yīng)伴駕始皇車前,或陪伴夫人左右,從委婉暗示再到挑明直說,但無論如何,公子胡亥算是吃了秤砣鐵了心,任憑趙高一次又一次地勸說完全都充耳不聞,我行我素。

  趙高觀閱書牘,公子胡亥在一旁假寐,趙高與人議事,公子胡亥也要參與其中,且以鼎煮肉喝的伶仃大醉毫無公子模樣,哪怕是趙高沐浴更衣之際,公子胡亥也要寸步不離,緊緊相隨。

  真正地做到了同吃同臥,抵足而眠。

  每到深夜公子胡亥還要召集宮娥數(shù)人入安車服侍師徒二人,即使趙高冷眼旁觀在側(cè),公子胡亥也依然可以玩的不亦樂乎。

  直到郎中令蒙毅自會(huì)稽禱告山川完畢返還車隊(duì)時(shí),公子胡亥才放過已經(jīng)被折磨地心力憔悴的師傅。

  拖住趙高足有十余天之久,想來李斯也應(yīng)完成了廟堂的布局。

  此時(shí)車駕已近故韓舊地三川新郡,離四塞關(guān)中天府之國僅有一步之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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