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家,葉波心沒有換衣服,一下子撲到了床上。
她感到有點精疲力竭,甚至沒有氣力去回想這驚險的一天里發(fā)生的各種事情。一陣陣倦意襲來,她昏昏沉沉地睡了過去。
一個多小時后,那不舒服的睡姿和窗口吹來的寒風喚醒了她,葉波心翻看了下手機,現(xiàn)在已是晚上7點。
周曉燕的電話就是這時候打來的。
“波心!到家了吧,也不知道打個電話報個平安啊?!睍匝喟l(fā)著牢騷。
“嗯嗯,不好意思啊,剛才不小心睡著了?!比~波心活動著酸脹的胳膊說道。
“?。⌒男?,你不會晚飯還沒吃吧?你等會掛掉電話,就給我立刻去吃東西,聽到不?”明明知道自己有點低血糖,還不好好按時吃飯,周曉燕越想越感到氣惱。
“不行,你現(xiàn)在就去吃,對!——就現(xiàn)在!”
“嗯,放心啦,曉燕,我等會就去吃。”
心里清楚曉燕一定又為她感到擔憂了,葉波心于是悄悄地以一副興師問罪的姿態(tài),轉(zhuǎn)移話題:
“話說回來,你是不是有什么事要對我坦白一下?”
”嘿嘿?!睍匝嘤樞α艘幌隆?p> 哎呀——哎呀!她該如何向葉波心解釋,自己本來是要為她打抱不平的,結(jié)果卻被一張冷峻無比的面孔,一句漫不經(jīng)心的詢問,還有一杯檸檬涼茶瞬間俘獲,敗下陣來,不僅沒有謾罵他可惡的行徑,還熱切地說了一堆無關緊要的話。
更要命的是,最后,她還和Demon互換了手機號碼。
“波心……”周曉燕決定采取以柔克剛之道,于是撒嬌地喚著葉波心。
“從實招來,沒說什么不該說的吧?”
“那當然啦,我可是有分寸的啊,關于你師父的事,絕對——只字未提?!闭f到“只字未提”的時候,周曉燕想起自己不小心說漏了一個字,突然停住,臉頰一熱,默不作聲了。
幸好,葉波心看不到她臉上的神態(tài)。
“曉燕,你可別告訴我,你什么都沒有說咯?”她太了解周曉燕能有多健談了。
“就,就一點啦,”周曉燕吐了吐舌頭,“我說你有恐高癥,所以怕高唄。波心,你知道嗎?Demon的反應好像很驚訝,我想他應該不知道你懼高,所以不是故意為難你的?!?p> 好吧,此時還能說啥?她的好閨蜜,從開始反對Demon,到變成站在他的戰(zhàn)線了?,F(xiàn)在居然還為他辯護起來。
“波心,”周曉燕試圖打圓場,“你咋不說話啦?不會是生我氣了吧?噯!其實,你看,今天有個免費的司機,不是也挺好的嘛?!边@也正是讓周曉燕對Demon印象大為改觀的一點——雖然沒有任何歉意的語言,卻用行動彌補對葉波心的愧疚。
聽到這句話,葉波心猛然想起了今天那件千鈞一發(fā)的事。的確,要不是Demon在場,點點就可能——天啊,她簡直無法去想象后果。
這件事值得記錄下來,并且吸取教訓,往后要更加強對孩子們的防護。
這么想著,葉波心在包里摸索著她的日記本。當指尖觸不到熟悉的質(zhì)感時,一種驚懼的震顫掠過身體,就像突然碰了下從冬日水龍頭里流出的水一般。
她忙亂地在黑色的手提包里翻檢著,又一股腦地將包里的東西全部傾倒在床上。
仔仔細細搜尋數(shù)遍無果時,葉波心絕望地意識到她的日記本準是遺失了。在她光潔的額頭上,閃現(xiàn)出一種痛苦的表情,但片刻的功夫,她就從這種悲哀的情緒中振作起來。
不啊——不行!我一定要把它找回來!
“曉燕,我得掛了,……不,不是生你的氣,我找不到我的日記本了?!比~波心幾乎要哭出來了,“可能是落在那邊了。我先出門了,晚點說?!彼颐Φ貟鞌嚯娫挘瑳]有聽到周曉燕發(fā)急的喊叫:
“哎呀!波心,別去!今晚有暴雨!”
連續(xù)撥打了五通電話,仍然聯(lián)系不上葉波心時,周曉燕緊張不安地在房間里來回踱步,喃喃地自言自語道:
“怎么辦?怎么辦?周曉燕,都怪你暈什么車!一次都沒陪她去過,現(xiàn)在壓根都不知道那地方在哪!天??!今晚還有大暴雨,波心估計傘也沒拿!哎!這黑燈瞎火的,怎么找呀!而且,而且,路上萬一發(fā)生什么危險……”周曉燕愈想愈害怕,使勁地擰著兩手。
她一下子想起葉波心晚飯也沒吃,心頭的焦慮更增添了幾分。
所以,當她猛然想起現(xiàn)在只有唯一一個人能求助的時候,她按手機號碼的手,都是哆嗦發(fā)抖著的。
這時候,葉波心匆匆步入六月夜晚的暮色中去。
鉛灰色的云層低低地壓在天邊。黃昏已經(jīng)過去,冷冷的月光射在大地。
她注意到街上的行人比往常少了很多,今天散步的人都去哪里了?——安靜的街道顯得沉寂而落寞。
但這個想頭只在腦海里停留了一瞬就被抑制了下去,充斥著她整個身心的只剩下,日記本,日記本,日記本。
那本日記,不僅僅記錄了她現(xiàn)在的生活點滴,更寫滿了過去日子里與師父的回憶,訴說著她日日夜夜的思念。里面夾著她與師父唯一的一張合照。在無數(shù)個因想念而難熬的日子里,在疲憊不堪或是失敗氣餒的時候,她就看上一眼,然后重拾信心與力量。
如果它丟了,那曾經(jīng)存在的過往似乎就像夢一樣飄散了。
她必須要找回它。
葉波心坐在車上,急迫的心情讓她不住地往窗外眺望,不一會兒,她發(fā)現(xiàn)一陣朦朧的潮濕的薄霧侵襲到了窗前,使所有的物體全顯得很模糊。
原來,窗外淅淅瀝瀝地下起雨來,雨勢漸漸變大,霎那間,一場磅礴大雨傾瀉而下。
車輪在落進路面上的水坑時,顛簸晃動得更加厲害,陣陣陰風,從窗口的縫隙闖進車內(nèi),吹打在葉波心的臉頰上。
她的心底劃過一絲悲哀,暗自說道:這下好了,漆黑一片的夜晚,加上這突然冒出的鬼天氣!老天,你可真幫了我大忙了!
大巴士在深沉的黑暗中開辟前行的道路。最后,葉波心被放下車,置身在一片雨海中。
她不后悔自己傘也沒帶,它壓根起不了多大的作用。
猛烈的狂風,讓這突如其來的大雨不是垂直落下,而是斜斜地,一瀉而下。葉波心的頭發(fā)被雨水打濕,衣裳完全浸透,緊緊地黏在肌膚上。她打開手電筒,借著一道微光,像個瘋子一樣,朝通往鄉(xiāng)村學校的小徑?jīng)_去。
這條小路失去了白日里的迷人與可愛。
肆無忌憚的大雨讓干燥的泥土變得柔軟、潮濕。寒冷粘粘地、濕漉漉地鉆進她的鞋子。葉波心一心顧著尋找本子的蹤跡,沒有去留意樹林中密密麻麻的荊棘。尖利的樹枝劃破她的手臂,刺傷她的臉頰,她都渾然不覺,只是在一片黯淡的光線中,進行著徒勞無益的搜索。
不知過去多久,她失望地走出那條黝黑的小徑,踏入更加荒涼、茫然無語的黑暗中,在一片片草叢中翻找著。
但是,沒有!沒有!——除了花草和零落的雜物之外,壓根沒有她遺落的本子!
寒冷與潮濕漫上全身的時候,葉波心泄氣了,沮喪了。她的雙眼變得呆滯、神情恍惚地盯視著周圍的空間,然后抬起臉,注視著眼前的大雨。
雨天真不是個吉利的日子。
她討厭下雨,它總是和陰冷、潮濕、黑暗作伴——鉆進衣領的涼風,浸濕的、泥濘的鞋子,冰凍的手指和臉蛋。
記憶里,所有與雨有關的日子,都不怎么美好。師父斥責她的那晚,下著淅瀝瀝的小雨;被雨淋濕感冒的一天,是秋季里瓢潑的大雨;師父不辭而別的夜晚,是寒風交加的暴雨……
一想到她的師父和日記本的遺失,一陣哽咽從心頭涌了上來,這種強大的悲傷與悵惘,讓一種苦澀的東西逼上眼眶,葉波心無力地垂下頭。
正在這時候,她的胳膊被一雙有力的手按住,身體被強行轉(zhuǎn)了過來。
“你瘋了嗎,你在這做什么?”耳邊傳來Demon狂怒的聲音。
可是,在那一剎那,他的怒氣消散了,目光熾熱地盯視著葉波心的眼睛。
葉波心瞬間反應過來。
她知道他一定發(fā)現(xiàn)了她的眼淚,他能分得清這不是雨水,因為它們就掛在她的眼睫毛上,停留在她的眼角,正順著她的面頰慢慢地、慢慢地滑下。黑色假發(fā)在何時已經(jīng)掉落,她的一縷縷頭發(fā)披散在脖頸,伴著雨水,像是橙紅色的涓涓細流。
葉波心小心地把頭別過去,不愿意讓他看見。
Demon沒有料到她臉上會是這副神色——那樣極端傷心的表情,那簌簌滾落的淚水,是他從沒有見到過的,這使他毫無準備的心緊縮起來。
他掩飾起這種憐惜的心情,平和地說道:
“走,現(xiàn)在就跟我回去。”
“我不能走。我還要……”葉波心的話突然被Demon打斷,他的手指正附上她的一側(cè)臉頰:
“你的臉怎么回事?”
“怎么了?”
“劃破了?!?p> “哦,是嗎?”
“你都不知道的嗎?” Demon喘息而咬牙,他無法再保持平靜了,幾乎是怒吼地說道:
“葉波心,你是不是瘋了!我說你的智商是經(jīng)常不在線的嗎?你現(xiàn)在馬上跟我離開這里!”
而葉波心掙脫了他試圖抓著她的手,目光掃視著周圍的地面。
“我不走,”她嚷道,“我找不到我的日記本了。”
聽到這一句話,Demon的臉色一下變得陰沉,驚訝、痛恨和怒火在那棕色的眼睛里熠熠閃光。他的聲音聽起來快要抓狂了:
“葉波心,你不要告訴我,你冒著大雨,大晚上跑來這里……就是為了找一個本子?”他從牙縫里擠出話,“葉波心,你是傻瓜嗎!為一個破本子,值得嗎?”
“在你眼里,它確實分文不值,在我眼里,它卻是無價之寶。”
當歲月的消逝使久遠的過去變得模糊不清時,她還能靠著這本日記,喚起曾經(jīng)感動的記憶。
葉波心毅然決然地說,“你回去吧,我還要繼續(xù)找?!?p> “看在這該死天氣的份上,忘掉你那要命的本子!”
Demon怒氣沖沖地喊道:
“你是不是不知道你現(xiàn)在的處境,葉波心!那本子沒找到,你就要把自己的性命也搭進去嗎!——該死!”
Demon箍住了她的胳膊,準備把她拖走。葉波心雙手撐在他的胸前,猛然一推。Demon不禁一怔。
“你不會明白的,Demon,無論如何我一定要找到它,我不能沒有它!”
抓在葉波心胳膊上的手一下子收緊,而且更加用力了。
她聽到耳畔,Demon深沉的,喘著粗氣的聲音:
“你再怎么反抗也沒用!現(xiàn)在就跟我回去!讓那該死的日記本見鬼去吧?!?p> 意識到自己被Demon緊緊地錮在臂彎里,使勁地要往返程的方向拽走時,葉波心大為光火,一股熱流在身上涌動,她集聚起巨大的力量反抗,握起拳頭,用力捶打在Demon的肋骨上。
Demon驚地慢慢松了手。他怕他再用力會傷著她。
掙脫了Demon的葉波心,往后退了退。一種堅決、明確、嚴肅的神情現(xiàn)在那凌亂的臉上,她幾乎是尖叫著說:
“我不走!我不走!你壓根不會明白,那個日記本對來說有什么意義!——我不會走的,在我找到之前,我是不會離開的!”
說完,葉波心驟然一轉(zhuǎn)身,發(fā)瘋似地跑到前面的草叢,繼續(xù)尋找著。
Demon嘆了口氣,垂眸看了下手腕,一道粉色的抓痕在月光下隱約可見。這時他終于承受不住而彎下腰,眉頭緊鎖,手指痙攣地撫著自己的胸口,這里正尖錐般刺疼著。
真是能折磨人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