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6、息事
既然皇后做出了最大讓步,后續(xù)事宜處理起來就簡單多了。
首先太子妃的事原本只在小范圍內(nèi)傳播,人精們早就打探到此事乃是陛下授意為之,官家會如此安排,必有他的用意。只要不是嫌命太長,都不會去觸陛下的霉頭。
何況從一開始太子要娶的一直是宋家女公子這一身份,至于人是不是原裝的,又有誰會在乎。
此事之所以會鬧得人盡皆知,是因為東宮夫婦還在熱婚期,等這股熱乎勁過去,人們的注意力從太子妃身上轉(zhuǎn)移,之后就是繼續(xù)換人頂替也不會激起任何水花。
但天子的家事到底影響深遠(yuǎn),既然陛下一開始沒有直接把宋家女公子刷下去另立他人,就說明太子妃不能換人。為什么不能換,大概是因為騎虎難下了吧。
總之大家都默認(rèn)了,那就是約定俗成。但若是出了意外,也不要怪皇后破釜沉舟。時至今日,無論她得到多少彌補,都注定是最大的輸家。
人心惶惶了一整天,基于闔宮上下極有眼力見,有關(guān)太子妃的不實言論迅速被壓了下來。
之后圣人命項禾秘密徹查大理寺獄及尚食局一眾從屬宮人。
禁宮的人左右邁不出宮門,比起大理寺獄的人好拿捏。但在皇城上職的獄吏就有些麻煩了,夜禁時分仍不歸家,家人難免會起疑。為了不鬧得滿城風(fēng)雨,李天鉞又跑去立政殿與皇后交涉。
“至多一夜,時間一久,怕是會引來民眾猜忌,你意下如何?”
宋轉(zhuǎn)云在給穆蕓箏描眉,聞言頭也不抬:“陛下不是練就了一手爐火純青的留人功夫嗎,何須旁人來指點?!?p> 不光把球踢回來,還順便諷刺了一把自己設(shè)計李天戟。他有時候真的不明白皇后為何每次都能精準(zhǔn)戳到他的死穴。
不過這種時候來讓她拿主意的確是自己自討苦吃,于是乎,圣人以大理寺重要文書失竊為由,封鎖了整個皇城。這下別說是大理寺獄,連皇城內(nèi)上職的高官都被扣留在了署衙內(nèi)。
只是皇威可以囚困軀體,卻堵不住他們的嘴。
“大理寺卷宗文書失竊!與尚書省有什么關(guān)系!你不要攔著我,我要去找陛下問個明白!”
眾所周知,能擔(dān)任兵部尚書的人都是戰(zhàn)場上磨煉過來的,只是薛方引薛尚書如今統(tǒng)領(lǐng)兵部,做的都是些文職工作,再加上年事已高平日里又疏于鍛煉,哪里打得過正當(dāng)壯年的北衙禁軍。
被擋回來以后,薛方引想起身后一干同僚正在看著,登時一張老臉漲得通紅,他顫著手指著面前的年輕禁軍道:“你你你,竟敢推搡毆打朝廷命官!你姓甚名誰!何處任職!”
守在尚書省大門前的禁軍面面相覷,不由看向站在眾人之前的頭頭。
那人見所有人的視線落到自己身上,兀自沉穩(wěn)應(yīng)道:“某乃北衙禁衛(wèi)統(tǒng)領(lǐng),嚴(yán)章。我等與左金吾衛(wèi)的弟兄奉陛下旨意共同緝拿盜竊犯人,還望諸位閣老稍安勿躁,配合我等辦差?!?p> 薛方引一聽立刻安靜下來,甚至身后的尚書侍郎們也都停下了竊竊私語。千牛衛(wèi)與北衙禁衛(wèi)直屬圣人統(tǒng)御,既然出動了這兩衛(wèi),足見失竊文書的重要性。
薛方引干咳一聲:“既然如此,那便再等等罷。”說著扶正璞頭帽,抻開雙臂把同僚們兜回了署衙大門內(nèi)。
見他們走后,戶部尚書萬德上前問道:“萬某冒昧問一句,失竊卷宗可是與鎮(zhèn)疆王有關(guān)?”
嚴(yán)章眉心一跳,“萬閣老見諒,下官不知?!彼粋€小人物哪里知道這些高官要員的機密要事。
萬德見他一副驚弓之鳥的模樣,打了個哈哈道:“某就是隨便猜猜,統(tǒng)領(lǐng)切勿掛懷?!闭f著頭也不回的跟上了同僚們。
渤海國。
自從那天晚上莫名驚醒以后,李吳一變得更加沉默寡言,除了需要吃喝拉撒,空閑時候不是一大清早跑沒影,就是盯著地面發(fā)呆一整天。
公主兩個仆從來問斛酒怎么回事,他也不好意思嘴碎李吳一的糗事,任由他們胡思亂想。烏靈兒就以為李吳一是被關(guān)出毛病來了,頗為于心不忍,和高虎一合計,決定帶他出去好好逛逛。
有高侍衛(wèi)在,相當(dāng)于有了一張通行令牌,起先李吳一還很好奇王都內(nèi)外的守衛(wèi)為何對他禮遇有加。一問才知道前段時間主持大局的外城郭守將高博是他老子。
不光是他,就連烏靈兒都是朝中大臣家的女眷。高虎還解釋:“高,烏乃是渤海右姓,李小郎你難道不知道?”
李吳一知道就有鬼了,從前他在固北軍中任職,是個徹頭徹尾的武官,能把字認(rèn)全就算不錯了,哪還會沒事找事去記住別國的貴族大姓是什么。想到這他回頭,看了眼跟在后面與烏靈兒手挽手的女孩,她不會也是?
似是察覺到他的目光,女孩含蓄地朝他笑了笑。
高虎摟住李吳一脖子道:“別告訴我你到現(xiàn)在還不知道她姓甚名誰?”都在一塊共事這么久了,沒必要如此見外吧。
李吳一還真不知道,一來語言不通,二來女孩又是個啞巴,他不會為了一些小事揭人傷疤。
果不其然,只聽高虎道:“她姓楊名笙,楊啊,也是我渤海右姓。”
這日子沒法過了,怎么身邊盡是臥虎藏龍。不對啊,隊伍里還有個斛酒,他一個刺客還能貴得到哪去?
斛酒仿佛感受到了李吳一的怨念,裂開嘴露出了一口大牙,“鄙人不才,祖上乃是前朝沒落寒門?!?p> 眾所周知,寒門可不是破落戶,人家可是正經(jīng)的庶族,有錢有地有部曲,雖比不上真正的鐘鳴鼎食之家,但也絕非貧民。難怪他一個刀口舔血的刺客,會故意曲解姑娘的意思取一個還算雅致的名字,還有閑心批判自己寫得祭文粗鄙。敢情這一行人里就自己是個貧民。
李吳一突然覺得未來無望。人公主的侍衛(wèi)是將軍的兒子,仆從是高官家中的女眷。這么高的門檻,他一個要戶籍沒戶籍,要地位沒地位的平頭百姓如何頂替高虎跟隨公主一起回唐土?
正惆悵間,幾人行出了王宮。忽汗城外不置皇城,跨過護城河,再穿越一個廣場就是坊市街區(qū)了。
街頭巷尾穿梭的人群多是靺鞨族人,隆冬已過,來往的人們脫下了獸皮大衣,輕裝簡行。無論男女,皆著粗布左衽袍服,做辮發(fā)打扮。
衣物顏色不如中原多姿多彩,個別愛美的女郎們就在裝束上下功夫,比如在辮尾扎上珠玉金銀花飾與鈴鐺,走動間鈴聲清越,搭配一張自信嬌俏的面容,分外靚麗活潑。
穿過了坊市北街,進入中部十字主干街道以后,往來的商販中多了些異族打扮的人。有來自高句麗的商販,也有新羅商販,他們的服飾與唐土有些相似,長袍服高腰系帶,蒙著黑色頭巾,下著高齒木屐。走在泥濘的路上,自是比渤海人的膠底鞋防水防濕。
且由于化雪時節(jié),坊市屋舍檐下掛滿了冰錐,正滴滴答答往下淌水,在商鋪間穿梭的人還得護好了脖頸,生怕雪水漏進衣領(lǐng)里。
誰能想到十幾天前,這些人還在面臨即將亡國的苦難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