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4、欲來

　　穆蕓箏很清楚，只要姨母想，問妃嬪們要個孩子來養(yǎng)，絕對不是什么難事。

　　何況趙充儀與梁充容在皇后面前有失體統(tǒng)，嬪妃失徳，皇后隨便給她按個罪名，打發(fā)去掖庭局當個粗使宮人，恐怕圣人也不會有異議。

　　趙充儀明顯聽出了皇后話中的威脅之意，瞬間慘白了一張臉，趕緊松開長寧“撲通”一聲跪下，“殿下恕罪，是妾鬼迷心竅，您要如何懲處，妾都不會有怨言，唯獨不要將長寧從妾身邊奪走！”

　　宋轉(zhuǎn)云也不理她，站起身走到廊檐下，招來了長寧端看她的傷勢。

　　長寧還是頭一回離皇后這么近，她是在阿娘身邊長大的，晨昏定省都是太子哥哥的事，所以見到嫡母的次數(shù)屈指可數(shù)。

　　在她的印象里，皇后總是冷冽如同隆冬寒冰，每每宮中舉行祭祀的時候，也只能遠遠看著身穿袆衣頭戴金冠的嫡母在太常寺卿的引領(lǐng)下完成各種儀式。

　　阿娘時常叮囑，沒事不要往中宮跑，因為皇后自己沒孩子，對別人的小孩特別兇。以至于在她小小的腦袋瓜里，嫡母就如同洪水猛獸一般，有時她還會突發(fā)奇想，夜深人靜的時候，她會不會躲在立政殿里吃小孩。

　　但如今仔細看，怎么覺得跟阿娘說的完全不一樣呢？而且她長得好好看啊，眉目五官比阿娘還要精致，膚色比自己還要白。

　　一眾宮人見娘子靠近公主，把孩子嚇得都不敢哭了，不由捂嘴偷笑。

　　只有穆蕓箏覺得她現(xiàn)在的樣子有些怔忡落寞，似乎透過了公主，看到了另一個人。

　　她大概是，想起李吳一了吧。

　　好半晌宋轉(zhuǎn)云才回過神，她把人交給穆蕓箏道：“帶公主去上藥包扎?！?p>　　“是?！蹦麓蠓蛄什莞Ｉ恚s緊抱起公主往正殿耳房走去。

　　長寧公主攀在她肩頭，看向階下跪著的母親，小聲問道：“阿娘會不會有事啊。”

　　穆蕓箏足下走的飛快，聽小公主軟軟糯糯還帶著哭腔的聲音，心下不由一軟：“殿下仁慈，不會對充儀做什么的?！?p>　　這時代的孩子可比后世要早熟，七歲已經(jīng)曉事，所以穆蕓箏并不低看小丫頭的心智，說話也盡量滴水不漏。

　　待人走后，宋轉(zhuǎn)云行至梁充容面前，“梁充容，你何故把盆景挪到趙充儀門前？”

　　梁蝶笙這小會兒功夫已經(jīng)理好了自己的發(fā)髻衣衫，雖還有些狼狽，但比起地上的趙充儀卻是體面許多，她忙站好，細聲細氣道：“妾只是閑來無事命人灑掃，暫時挪放而已，也不知怎的越了界，更沒想到長寧會因此絆了一跤?！?p>　　趙充儀眼看要發(fā)作，聽冬霜清了清嗓子，她才不敢造次。

　　宋轉(zhuǎn)云道：“那為何不先差人給公主處理傷勢？還這么大老遠的把人帶到立政殿來？若非春杏宮人略懂岐黃手段，豈不是還要耽擱許久才能喚來醫(yī)丞給公主治傷？”

　　梁充容頓時嚇得花容失色，“娘子明察啊，是趙充儀非得拉著妾來立政殿，說是要替長寧公主討回公道。”

　　宋轉(zhuǎn)云意味深長地哦了一聲，轉(zhuǎn)身看向趙充儀，開始找她的麻煩了：“公主玉體受損，你身為生母，不想著差人請?zhí)t(yī)丞入宮給公主處理傷勢，卻與充容掰扯理論？她可是傷在臉上，什么事能比女孩兒的容貌還要重要？”

　　趙充儀聽完登時覺得冷汗涔涔，“妾是氣糊涂了才……”

　　話還沒說完就被宋轉(zhuǎn)云打斷了：“不管你們有什么恩怨，都不該牽連孩子受苦?！眲傔M門那會兒長寧頂著那么大個傷口都沒哭，直到看到她二人互相撕扯才嚇的哇哇大哭。

　　做女兒的這么懂事，卻攤上這么個心機深沉的阿娘，也是倒了八輩子血霉。

　　趙充儀見她給自己臺階下，趕緊伏到地上磕頭認錯：“娘子教訓的是，妾知錯了，日后必定痛改前非，斷不會沖動魯莽?！?p>　　宋轉(zhuǎn)云道：“行了，你們先回去，等晚點我再讓春杏把長寧送回去?！?p>　　梁充容暗地里剜了趙充儀一眼，乖巧福身告退，絲毫不留戀地離開了。

　　反正皇后也不留她們喝茶，她還要回去監(jiān)管蠶室，養(yǎng)好了這一季春蠶才能得到陛下的褒獎。

　　對她而言，依附于上位后妃的羽翼之下是沒用的，真正能決定她榮華富貴的人是自己的丈夫，所以她才沒工夫與趙充儀勾心斗角。

　　一眾宮人看著梁充容扭著腰肢走遠，視線落到趙充儀身上。她被一群人看得頭皮發(fā)麻，怯懦道：“娘子，妾可否去看看長寧？”

　　宋轉(zhuǎn)云眉毛一擰道：“是我說的不夠清楚嗎？”

　　趙充儀嚇了個哆嗦，忙站起身向皇后福了一福，三步一回頭的出了立政殿。

　　直到看不到人影了，宋轉(zhuǎn)云才領(lǐng)著一殿宮人往穆蕓箏的宮室走去。

　　進門后只見穆蕓箏坐在室中軟墊上，已經(jīng)處理好了長寧的傷口，小丫頭許是哭累了，這會兒正窩在穆蕓箏懷里睡著了，閉著眼睛睫毛還濕噠噠的，眉心更是皺成一團。

　　穆蕓箏見姨母與姑姑們進門，把長寧交給冬霜姑姑，行至屋外道：“她們走了嗎？”

　　經(jīng)過十幾天的相處，彤香已經(jīng)有了一定的發(fā)言權(quán)，趕緊回道：“兩位貴人都回去了。”

　　穆蕓箏點點頭：“我給她用了點曼陀羅香，估摸著能睡上一個時辰?！毙『⒆邮芰它c驚嚇，就怕她會生出一些應(yīng)激反應(yīng)，所以她才會用藥，睡眠是緩解情緒的最佳良藥。

　　宋轉(zhuǎn)云道：“她這傷嚴重嗎？”

　　穆蕓箏不疑有他道：“小孩子還未長開，日后注意飲食，再輔以膏藥涂抹，是不會留疤的。”

　　聞言，皇后皺眉道：“那你呢？”

　　這也是彤香關(guān)心的事，姑娘這般好相貌，怎能因為一條傷疤毀了后半生的美滿順遂。

　　穆蕓箏一愣，笑道：“我也不會，您就不要擔心了?！爆F(xiàn)在不還在演戲給圣人看嗎？

　　宋轉(zhuǎn)云抿了抿唇，沒有再說什么。

　　穆蕓箏見氣氛有些壓抑，連忙轉(zhuǎn)移話題道：“姨母，剛剛您為什么要嚇趙充儀？”她可不信姨母會干出奪人子嗣這種事。

　　宋轉(zhuǎn)云淡淡道：“在這后宮之中，任何事物都是可以利用的籌碼，自然人也不例外?！?p>　　穆蕓箏經(jīng)她點撥，仍是一頭霧水，她只知道趙充儀心狠，但到底打著什么算盤她就猜不出來了。

　　這時候彤香現(xiàn)身說法了，她解釋道：“姑娘您想啊，一個母親見女兒傷在了臉上，肯定會第一時間傳召太醫(yī)丞為她處理傷勢。但趙充儀非但沒有，還大喇喇拉著長寧公主跑到立政殿來向娘子討要公道，明顯是想把事情鬧大。

　　咱們娘子心寬不會放在心上，但圣人那邊能更快得知公主受傷的事情，這樣一來圣人愛女心切，就算不是侍奉的日子，也會時常到趙充儀那邊走動看望小公主。

　　而圣人若問起公主是如何受傷的，她還能把梁充容拉下水，畢竟這事梁充容也有錯在先嘛?！?p>　　說完，彤香見她露出豁然開朗的神色，還沒嘚瑟一會兒，就聽宋轉(zhuǎn)云道：“你怎知是梁充容搞的鬼？”

　　聞言包括剛出門的秋池冬霜，皆是一驚，但貴人們的事她們也不敢妄自揣度。

　　宋轉(zhuǎn)云又恢復(fù)了那副清冷的模樣，“箏丫頭，盡量治好長寧額上的疤，到時候趙充儀必然會對你感激不盡。”

　　穆蕓箏與幾位姑姑們對視了一眼，鄭重地點了下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