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7、峰回
感覺到刺客的手滑了下去,穆蕓箏趕緊跑開。
她見刺客趴在地上抽搐不止,手直直伸向同伴,立即明白過來他要馬車,大概是想帶同伴一起走。
雖然各自立場不同,沒必要過于感性,但還是忍不住唏噓,就因為選擇了一個見不得光的職業(yè),連好好活著都是種奢求,這個畸形陳腐的封建社會真的是爛透了。
李吳一到了她身邊,注意到姑娘的手受傷了,不由分說拉著她回到了馬車上。翻開包裹,倒出來一堆瓶瓶罐罐,上面也沒貼紙條,李吳一一樣都不認(rèn)得,哪里敢給姑娘用,“姑娘看看可有傷藥?!?p> 穆蕓箏低頭看了一眼,多是自己平日里閑來無事調(diào)的,一想到自己的私藏被掃蕩一空她就覺得腦殼痛,“都是些跌打外傷藥。”
李吳一突然想起姑娘贈予自己的膏藥,忙從懷里掏出了錢袋。
穆蕓箏看著藍(lán)娟香囊上的斑斕彩蝶,笑道,“先前就想問你了,你這香囊哪來的?”
李吳一動作頓了頓:“這是我阿娘留給我的?!闭f著旋開藥膏盒,發(fā)現(xiàn)所剩無幾。
“這樣啊?!彼€以為李吳一有心上人,這東西是姑娘家送的。
話音落,又是一陣尷尬沉默。她發(fā)現(xiàn)李吳一會的自己一竅不通,自己會的他也沒有興趣了解。兩個人連共同話題都沒有,他若打定主意不放自己,日后又如何共處,難道就這樣別扭的過下去?
李吳一用小刀刮出了所剩無幾的藥膏,他拉過穆蕓箏的手,想用聊天的方式分散她的注意力:“姑娘是怎么發(fā)現(xiàn)我取了弓箭的?”盡管從見面至今,已經(jīng)不止一次見識過姑娘的細(xì)致入微,但越這樣越讓他覺得心驚肉跳。
穆蕓箏此刻才覺出痛,恨不得把爪子給剁了。好在傷口不深,好好調(diào)養(yǎng)應(yīng)當(dāng)不會留下后遺癥。
“可能是覺得,你肯定是在身上藏了什么東西,才會倒著走?!蹦率|箏不忍心去看手上的傷口,視線轉(zhuǎn)向了那些瓶瓶罐罐。
李吳一小心擦去傷口周圍的血,隨后沾了藥膏又快又輕的涂抹在傷口上,穆蕓箏痛得一哆嗦,但李吳一握著她的腕子,跟被鐵鉗夾住似的,絲毫動彈不得。
李吳一見她痛得耳根都憋紅了,摘下面罩不住往她傷口吹氣。穆蕓箏揪心地看著,這是什么粗中帶細(xì)的絕世好男人?
待處理完雙手,他輕聲說了句,“冒犯了?!彪S后伸手把她的衣領(lǐng)拉開一些,微微弓了背脊,將所剩的膏藥涂抹在她頸間傷口上。
穆蕓箏眼睛一眨不眨盯著他,青年人的眉目五官精致端正,鼻梁弧度平直,一線到底。垂眼時細(xì)密睫毛遮去了眼中兇煞,讓他看上去就像是一個普通的俊逸郎君。
她抿了抿唇,強(qiáng)迫自己放松下來,“這樣處理傷口不行的,你身上的傷也要重新包扎。我知道坊市有間醫(yī)館開到很晚,要不……”
穆蕓箏沒有再說下去,她知道李吳一聽得懂自己的話外之音。雖然內(nèi)心不抱什么希望,但還是想垂死掙扎一下。
李吳一聽完她的話,嘴唇抿成了冷冷的一線。穆蕓箏立刻明白過來他的選擇,不由暗暗嘆氣。
待涂完藥膏,李吳一又從包裹中找出繃帶給姑娘裹上。包扎手段十分嫻熟,絲毫不輸她這個正牌大夫。
等他打了結(jié),她翻來覆去看兩只爪子,又摸了摸脖子,忍不住問:“你以前經(jīng)常做這種事嗎?”
李吳一收拾著散了一地的瓶瓶罐罐,聞言道:“狼騎營經(jīng)常出一些突襲刺殺任務(wù),我們比那些殺手組織好一些,如果負(fù)傷,只要不是必死的貫穿傷,一般都不會扔下同僚,也會互相處理傷口,有時候在野外沒有那個條件或者找不到止血的草藥,就會用泥巴之類的東西糊住傷口,等到了安全的地方再行包扎。做得多了,自然就熟能生巧了?!?p> 穆蕓箏還是第一次聽他說起軍營的事,但想到他受自己牽累被逐出軍營,現(xiàn)在回想起昔日戰(zhàn)友,應(yīng)當(dāng)會很難過吧。
“那你還有機(jī)會重回軍營嗎?”她知道自己不該揭他傷疤,但有些事她必須問清楚,也會盡自己最大努力去彌補(bǔ)。
李吳一聽罷也沒有特殊反應(yīng),等他收拾好包裹放到一邊,終于回頭看了姑娘一眼:“姑娘知道軍中表彰功勛用的綬帶是什么嗎?”
穆蕓箏想了想搖頭,她這些年除了醉心醫(yī)術(shù),對其它事都不甚在意。何況軍隊里的事雖然發(fā)生在同一片天幕之下,但離她們這種普通百姓太過遙遠(yuǎn)。隔職之墻,遠(yuǎn)寬于鴻溝,是以她不清楚也在情理之中。
李吳一看她一臉迷茫,似乎也覺得解釋不清,換了個思路道:“固北軍是大唐的一道銅墻鐵壁,外御邊關(guān),內(nèi)援西蠻,軍人都以供職于固北軍中一官半職為榮。而能在行伍之年提前脫離軍籍的人,要么建功立業(yè)封侯拜將,要么剝除綬帶貶斥為民。姑娘認(rèn)為,哪個異姓王敢擔(dān)著得罪鎮(zhèn)疆王的風(fēng)險,將我收入麾下?”
說完他自嘲笑一聲,鉆出了車廂,獨留穆蕓箏怔忡半晌。
她盯著手心,心里頗不是滋味。因為自己一時意氣,毀了他的大好前程,如今還一派天真地揭人傷疤,他那個脾氣沒一刀剁死自己真是個奇跡。
不一會兒馬車緩緩行駛起來,穆蕓箏盯著還在晃動的車簾,視線下滑,落到了腳邊的包裹上。她努力回想了下先前李吳一取出的藥瓶,長細(xì)口,冰裂紋,窄瓶底,天青胎釉。
應(yīng)當(dāng)是姥爺去年剛收來的盤口做的新釉色,專門遠(yuǎn)銷遠(yuǎn)洋彼岸。她記得去年年末的時候,姥爺為了逗她開心,讓家仆送了一套過來。
她見丫頭們喜歡,就把口脂盒胭脂盒送給了她們,其余的被她拿來裝藥粉藥膏了。
但畢竟是平生第一回做算計別人的事,穆大夫緊張地不住顫抖。
“姑娘可是覺得冷了?”李吳一突然出聲,嚇得她趕緊縮回了拿藥的手,頓了頓才發(fā)現(xiàn)是自己挨著車簾,而李吳一正好坐在外頭。估計是抖的太厲害,又蹭到了他,他就以為自己是凍得,“還,還好?!?p> “要是覺得冷,可以挨著我?!崩顓且粓?zhí)著馬鞭掀了車簾一角,又覺得自己唐突,趕緊放了下來。
穆蕓箏在原地思索了半天,最后還是挪了挪位置與他背靠背挨著。
李吳一感覺到了姑娘挨著自己,背脊僵了一瞬,隨后慢慢放松下來。
而穆蕓箏全幅身心都在包裹上,并未注意到李小郎的異常。她挑開第一層布料,輕手輕腳地摸著瓶口。
這時李吳一突然開口:“其實,那只香囊是你的?!?p> 穆蕓箏聞言疑惑地皺眉,自己什么時候給他送過香囊這么私密的禮物?
仿佛是第一句話打開了話匣子,之后的話就順暢許多了。
“你當(dāng)時和丫鬟們站在紗簾后,以為外面的人看不到,她們就嘰嘰喳喳使勁埋汰我和弟兄們。后來宋公實在聽不下去,就讓喜姑姑把你們帶回了后院。
估計是走的太匆忙,你們都沒發(fā)現(xiàn)自己掉了東西。我們當(dāng)時打賭來著,說拿藍(lán)手絹的肯定就是宋家女公子。我還費了好大力氣才從他們手里把東西給搶回來。
后來回了軍營,我找兄弟的內(nèi)人讓她給我做成香囊。想著等婚期下來以后再轉(zhuǎn)贈與你,權(quán)當(dāng)是定情信物?!?p> 說到后邊,李吳一的聲音越來越小。而穆蕓箏聽完以后,一臉的不可置信,她用的東西,都是丫頭們做的,這小子不會以為那手絹是自己繡的吧,這是什么美麗的誤會……
“我其實不想嚇你,但當(dāng)時遇到些事,又聽你說了那些話,氣頭上才會做出冒犯姑娘的事?!?p> 穆蕓箏垂下眼睛,這大半天她也發(fā)現(xiàn)了,他其實并不像他自己說的那樣無恥。
“你也不用想著迷暈我?!闭f話間,馬車停下。
穆蕓箏以為他發(fā)現(xiàn)了自己的舉動,嚇得趕緊縮回了手。隨即車簾掀起,她往外面一看,長街盡頭,隔了簌簌冷風(fēng)與這一天的驚心動魄,她又安然回到了宋宅。
穆蕓箏睜大眼睛看向李吳一,不可置信道:“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