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睚眥
原本四周方正，為寒冰覆蓋的洞室，此刻已經(jīng)是一片狼藉。
不，這已經(jīng)不是一片狼藉所能形容的了，事實上，無論是誰都無法將這四周破碎不堪，，為泥土覆蓋的地方看作是一座洞室，如果非要扯上關(guān)系，那這里應(yīng)該是一座遭遇坍塌后勉強維持形狀的廢棄礦洞，觸目驚心，可謂慘不忍睹。
更加慘不忍睹的是，那一座洞室的中央出現(xiàn)了一座大洞，形狀毫無規(guī)則，沒有絲毫美感不說，周圍還高高堆起一片又一片的泥土堆，甚至有兩人高矮。那大洞之中還時時傳來轟鳴的爆炸聲，將剛剛經(jīng)歷了一場殘忍洗禮的洞室震得微微搖晃，隨時要再度坍塌的模樣。每一次爆炸聲響起，大洞之中都會有泥土巖石在罡氣包裹之中化作一條粗壯的土龍騰舞而起，不偏不倚正好砸在四周的土堆上，兩者眨眼之間混作一團，不分彼此。
突然又有一聲爆炸響起，不過這一次的爆炸聲不復(fù)之前沉悶的轟鳴，更沒有土龍高高射起，反而爆炸聲中帶著破碎的響亮，刺目的寒光在同一時間將整個洞室照亮，同時飛快升起，瞬息之間便將洞室淹沒。
那寒霧中蘊藏著濃烈之極的寒氣，只不過是眨眼之間便將洞室四面八方完全冰封，恢復(fù)之前的陰森可怖。
“成了！成了！”祁奇看著眼前陡然出現(xiàn)的光亮，不由得欣喜若狂，絲毫沒有猶豫便朝著傳來光亮的洞穴一躍而下，那升騰的寒氣掠過他瘦小的身體，卻見紅光閃爍，身周濃霧化作露珠吧嗒而下，與他同時落入洞中。
在身體接觸地面時，祁奇的雙眼也在同一時間看清了洞中的景象，這一看，立刻震驚得無以復(fù)加，久久不能自語。
映入他雙眼的，那是何其壯觀的景象！四周空曠不能計量，盡頭處雖然也為寒冰覆蓋，但是仔細(xì)觀看，竟能發(fā)覺那不是寒冰，而是一座座堪比人身大小，棱角分明，雕刻著瑰麗紋路，組成一尊騰舞九天的巨龍，將整座洞室環(huán)繞其中。
洞室之中盡數(shù)是接連上下兩端的巨大冰柱，如同支撐宮殿的巨梁，布局看似雜亂無章，但自幼在離火城中長大，日夜觀看著離火城護城大陣的祁奇卻非常清楚，這些冰柱的布局，正好組成一座大陣，陣法之玄奧，之神秘古樸，只是稍稍看過一眼便讓祁奇頭痛欲裂。
這讓祁奇心中的震驚更加濃烈，畢竟強如離火城護城大陣，都無法讓他有這等感受，眼前這座古老神秘的大陣，究竟是何等可怕的手筆，何等人物的杰作？見微知著，他已經(jīng)能感受到這陣法有如何可怕的力量，那恐怕是移山填海，頃刻間改換山河的偉岸力量。那種力量，光是稍稍想想，都能讓人生出無法言明的無力感！
而在他的腳下，那寬廣的地面同樣是由冰磚鋪就，其上紋理卻并不華麗，反而如同刀削斧鑿般凌厲，充滿肅殺之氣，隱隱化作掛滿倒鉤的鎖鏈，刀氣凌厲無比。
那些鎖鏈匯聚之處，祁奇的腳下，沒有冰磚鋪就的光滑工整，反而一大片凹凸不平。
祁奇的眼睛立刻為之吸引，細(xì)細(xì)察看一般之后，他猛地“啊——”的一聲軟倒在地，一大口一大口喘著粗氣，原本紅潤的臉頰變得蒼白無比，沒有絲毫血色凝聚，原本靈動的大眼睛中，是驚恐到極致的呆滯。
那凹凸不平的地面，竟然，竟然是一個碩大無比，面龐朝天的龍首！
那龍首的紋路是完美無比，完美到不止極盡美感，更是將龍的威嚴(yán)，龍的神韻表現(xiàn)得淋漓盡致，祁奇在看清它的第一眼，立刻感覺到一座如同太陽般廣大的龍首在心中高高注視著自己，所有的思維幾乎就在一瞬間失去運轉(zhuǎn)，唯有極致的恐懼縈繞心頭。
“我的心亂了！”祁奇咬緊牙關(guān)，想起穆靖曾經(jīng)的教導(dǎo)。
“何為修行者？修行者不是高高在上的神，不是神通無邊的偉大人物。修行者，是在一無所有的困境之中，妄圖用那孱弱無比的肉身凡胎，去追尋，去掌控可以改天換地的力量，去追求只屬于上天的偉岸力量，是逆天反道的天之逆賊，這條路十死無生，每一步都是萬劫不復(fù)，需要有大恒心，大毅力，有舍我其誰，唯我獨尊的一往無前，修行者的道心決不能亂。絕不能讓任何存在成為道心之中的偶像，我們的偶像——”
“只有自己！”祁奇的頭高高揚起，雙目之中布滿血絲，一聲怒吼蕩氣回腸，充滿著戰(zhàn)勝一切的大毅力，就連這寒冰宮室都仿佛微微震顫！他心中那高高在上的龍首立刻破碎，消散于無形，心境再度恢復(fù)清明。當(dāng)他再去看那冰雕龍首時，雖然有感于其威嚴(yán)，卻也再感受不到有任何的恐懼。
“真是可怕至極，只不過是一座小小的雕刻，都蘊藏著如此神韻，那留下這一座宮殿的，到底是何等大能？”祁奇心中的震驚已然麻木，頭腦竟然開始清明地思索著。
但他終究不過是十幾歲的小孩，眼界和實力實在太過有限，根本梳理不出絲毫頭緒，無奈之下，只能搖搖頭，站起身來準(zhǔn)備游覽這寬廣而神秘的洞室。
只是他聽不到，在他打破心中的恐懼，從那龍首身上離開的時候，密封的宮室之中，竟然響起了一聲微不可察的嘆息，在宮室的寬廣之中消散于無形。
“真的是驚人的手筆?！痹趯m室走完一圈后，祁奇眼里布滿驚嘆：“五子霸下，生平好負(fù)，今碑座獸是其遺像，歷來霸下都代表著鎮(zhèn)壓，封印之道，這整整三十六尊冰柱都為之盤繞，難道這座宮室的存在，就是為了鎮(zhèn)壓什么東西？”
自幼由五大上將軍撫養(yǎng)長大的少年，雖說不上見多識廣，但眼力還是要比尋常人強上不少，宮室之中共有冰柱三十六尊，每一尊之上都有真龍雕像盤繞，其相古怪，雖是龍首卻身負(fù)龜殼，極盡厚重之氣，如山如獄，自古以來無論是凡俗或是修行者都以之鎮(zhèn)壓邪兆災(zāi)難。如每條河流邊岸，都會有一尊碑座獸，其上雕刻碑文，既是仰慕霸下之贊詞，也是為了鎮(zhèn)壓水災(zāi)水患，進以求風(fēng)調(diào)雨順。即使在修行者的世界之中，霸下也是祥瑞之獸，同樣是代表著大神通，大力量，與之相關(guān)的無論武學(xué)手段，都極具鎮(zhèn)壓神效。
而今這陣法三十六尊冰柱，暗合周天圓滿之?dāng)?shù)，又都有真龍霸下鎮(zhèn)壓，那恐怕這陣法之下，鎮(zhèn)壓著什么舉世無雙的恐怖存在。
“難道這下面也是什么寶貝都沒有，我百受折磨了？”祁奇思索片刻，得出這么一個結(jié)論，頓時哭喪著臉。
“唔，不對?！逼钇姝h(huán)顧一周，眼睛陡然一亮。
在那龍首之上寒霧氤氳，化作輕云，云彩之中隱隱有藍光游動，如繁星點點閃爍，細(xì)細(xì)數(shù)來，共有二十四道，每一次閃爍，都會有浪潮般的光芒涌動，旋即化作似有若無的海浪虛影，與那周天三十六冰柱遙相呼應(yīng)，不偏不倚，將地上隆起的碩大龍首掩蓋。
“那光芒，那光芒一定是寶貝!”祁奇大喜，伸手一招，一只罡氣大手憑空升起，朝寒霧抓去。
他不知道那藍光是什么，也不去想如此手段鎮(zhèn)壓的存在到底是多么恐怖，將那藍光收走會發(fā)生什么事情。
他的心里只剩下三個字：“寶貝，搶！”
“對，就是這樣，就是這樣！”宮室之中突然有巨響響起，聲音轟鳴，充滿按耐不住的狂喜。
祁奇聽到聲音臉色陡然一變，但那罡氣大手卻再也控制不住，下一刻與那輕盈若無物的輕云相撞，云中光芒霎那間耀目無比，海潮虛影化作實質(zhì)，全部朝祁奇轟擊而去，所過之處竟然化作如深淵般的黑暗，仿佛是能吞噬一切的大恐怖！
“糟！”祁奇臉色一變，在那浪潮面前，他仿佛是站在大海面前的孱弱嬰兒，渺小無比。
如果任那浪潮打來，自己必然尸骨無存！
沒有時間思考，他的背后罡氣迎風(fēng)而起，化作一尊巨大的孔雀，雙翼招展，把他的身體包裹其中。
明明知道自己的手段在這海浪面前渺小無比，根本毫無用處，可如今除了這樣做之外，他已經(jīng)沒有其它辦法。
“你還不能死！”那龍首之中再度響起聲響，焦急無比。
同樣恐怖的力量自龍首上的縫隙滲透而出，凝聚成一尊似龍非龍，龍首豺身的巨獸，一身怒吼，音波竟然化作實質(zhì)，浪潮滾滾將整座宮室轟擊得劇烈搖晃，三十六尊冰柱連同二十四道藍光中光芒凝結(jié)，那海潮立時頓住，下一刻調(diào)轉(zhuǎn)方向，朝那古怪巨獸轟去。
那浪潮似乎對巨獸有天然的克制力，尚未觸及到它的身體，原本栩栩如生的巨獸立刻變得虛幻無比，被那浪潮擊中后一聲凄厲的慘叫，沒有絲毫抵抗地炸開，消散于無形。
海潮在將他擊散后似乎也耗盡了力量，雙雙消散，云中的亮光暗淡下來，原本海潮所過之處留下的黑暗痕跡也恢復(fù)原形。
宮室之中一片寧靜祥和，仿佛一切都沒有發(fā)生過一般。
祁奇身邊的罡氣在先前那可怕的音波中已經(jīng)消散，在沖擊之中摔倒在地，但他卻顧不著疼痛，雙眼死死盯住那已經(jīng)有些破碎的龍首：“你是誰？”
宮室依舊是一片寂靜，沒有半點聲響。
祁奇一咬牙，罡氣涌動，再度化作一尊大手，朝輕云抓去。
“住手！”龍首陡然一聲爆喝，劇烈的音爆將那尊大手炸開，氣機連接之下，祁奇再度被掀倒在地。
“你這小鬼，本座費盡手段，三番五次救下你，你卻不識好歹，真真是無禮之極！”那龍首之上再度有力量凝聚，這次卻不是先前那龍首豺身的巨獸模樣，而是位青衫白發(fā)，風(fēng)度翩翩的俊美少年。此時少年雙眼盯著祁奇，眼中滿是怒火。
“你是何人？”祁奇看著他，全身繃緊，身后罡氣涌動。
能受那浪潮一擊而不死，憑空顯化分身，這等手段實在強得匪夷所思，哪怕是羅珂穆靖二人，在他的印象之中也絕對無法做到。這等人物若要動他，那絕對是末日一般的災(zāi)難。
“我是誰？”少年笑了，似乎無視他的動作，慢悠悠地走下來，沒有絲毫偏差坐在龍角之上，臉色頓時一白，旋即不動聲色挪了挪，再度恢復(fù)了先前的高深莫測：“本座乃是真龍之尊，生平急公好義，最看不得不平之事，世人感念于本座仁義無雙，稱本座為狴犴，世代供奉?！?p> “狴犴！”祁奇臉色一變，想起古籍之中的記載：“狴犴，龍之七子，平生好訟，今獄門頭上是其遺像?！?p> 狴犴形似獅虎，傳說之中，與霸下乃是兄弟，同為真龍之尊，也是祥瑞之獸，平生好訟，最是急公好義，看不得冤屈，是以今日獄門之上都會雕刻它的遺像，以求司法公正。
“不可能，真龍自上古滅絕至今已有數(shù)千年，怎么可能還能存活？”祁奇不敢相信，這位只存在于神話傳說之中的真龍之尊，居然能活到現(xiàn)在。
狴犴看著他的表情，十分滿意地點點頭：“你所說的那些真龍雖然血脈純正，但于本座而言不過是龍子龍孫，神通不足本座半分，它們存活不了，但是本座卻不一樣，不過也不怪你孤陋寡聞，本座的大神通，又豈是尋常人物所能理解的了的？”
“狴犴大人，求求你授我武藝絕學(xué)，傳我神通！”祁奇聞言大喜，沒有絲毫猶豫地雙膝跪下，不斷地磕頭，小腦袋把地面砸得砰砰作響。
“哈哈哈哈——”狴犴見狀只覺得身心舒爽，仰天大笑。
磕頭中的少年暗暗抬起頭，眼里掠過一絲陰狠，罡氣澎湃而起，一尊展翅大鵬掠過低空，朝著大笑中的狴犴轟去。
狴犴顯然沒有料到這一手，立刻被罡氣淹沒，但下一刻，一股另祁奇由心恐懼的威嚴(yán)暴發(fā)開來，那大鵬立刻如同破紙碎布般炸開，露出其中陰沉之極的面容：“你在做什么？”
“睚眥，龍之次子，龍首豺身，生平好殺，今金刀柄上龍吞口是其遺像。”祁奇站起身來看著少年：“你不是狴犴，你是睚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