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幾經(jīng)打聽,終于得知趙成玉正在玉林,乃是玉林儒生。
玉林,元國“第一儒生學(xué)所”的稱呼。
元國現(xiàn)任皇帝宗正重文輕武,對于軍隊的軍餉很是奢侈,但是文人的福利確是很多,還特意為文人建立了各項優(yōu)惠政策。
而這“學(xué)所”就是其中之一。為了給全國文人一個好的生活環(huán)境,宗正皇帝特意命國士在全國各地物色了幾塊風(fēng)水寶地,造建園林給文人們生活;里面衣食住行樣樣具備,且皆是上等的絲綢量衣、一流的廚子投食、每人豪華單間、出行必備馬車。
舉國學(xué)所共六座:儒首玉林、儒形寶林、儒肩瀾林、儒魂云林、儒足禾林、儒尾棠林。
玉林位于淮安城郊外的風(fēng)駿山,山勢陡峭,幸得當時國士選址時考慮到了這艱難因素,特意命人修了一條直通天險的棧道。
問凡塵、曹利馬二人此時就站在山腳下,棧道入口處。
望著這巍峨盤旋的山道,兩人不自覺吞咽口水。
“大師,我在下面等你就好,您上去吧?!?p> “想的美!走,跟我一起上去!”
于是,問凡塵拖著欲哭無淚的曹利馬上了棧道……
一個鐘頭后。
兩個汗流浹背的身影氣喘吁吁的趴在半山腰的圍欄上。
“龜兒……累死我咯……哪個憨皮!選撒子地方不好,偏要在山上修撒子學(xué)所!嫌別個儒生命太長了嗦!”
“就是……大師……你說那些儒生……平時都是怎么上去的啊……天天這么爬上爬下……還有力氣吟詩作賦?”
問凡塵把一只手搭在曹利馬肩上,厚重的臂膀瞬間將曹利馬身子壓得傾斜。
曹利馬試著推開,可惜他累得虛脫,早已無力,更何況這么肥重的蹄子,無奈只能任由他去。
“大師……你不是……會法術(shù)嗎?你施個法……我們…我們飛上去啊……”
“啪!”問凡塵照例拍了一下曹利馬的腦袋瓜子,有氣無力的說道:
“飛……飛個毛線飛……她要是……出來帶……我們飛……恐怕直接……丟我們…下懸崖哦!”
嗯?她?曹利馬不解的看向問凡塵,后者心虛的別過臉去,眼睛亂飄,急忙岔開話題。
“哎呀,說楞個多廢話干撒子哇,走,繼續(xù)爬?!?p> 不再浪費口舌之力,兩人四肢著地繼續(xù)登山。
……
“呼……呼……呼……終于到咯,累死我咯?!?p> 二人癱倒在地上,大口喘著粗氣,頭頂上正立著一道石門,正中央刻著“玉林”兩個大字。
兩人歇息片刻后,起身準備叫門,剛好,里面有一個儒生出來了,驚訝的看著面前大汗淋漓的兩副陌生面孔。
“欸?你們是誰?”
曹利馬立即上前行禮回應(yīng)。
“你好,我們是趙成玉,趙生的朋友,請問他在山里么?”
“哦,你們找成玉啊,他犯事了,被官府帶走了,估計現(xiàn)在在大牢里呢?!?p> “什么?!”
異口同聲的怒吼,嚇得這儒生渾身一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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數(shù)個時辰后,衙門大牢外顫顫巍的站著兩個人;都是面如死色、目光呆滯,像是被抽光了所有力氣。
只見這兩人互相推搡拉鋸,嘴里罵罵咧咧,一拉一推,有氣無力。
“大師,我不回去,我好不容易跑出來了。”
“乖,跟我回去,你本來就越獄了,回去自首說不定還能減刑?!?p> “我不,回去我就是死,你答應(yīng)過我的,過了今天就放我自由。”
“這不今天還沒過嘛!”
“你你你,你怎么說話不算數(shù),你可是出家人,出家人不能打誑語的!”
曹利馬憤恨的望向問凡塵,本來他們下山后他就想跑的,奈何用光了力氣,腳剛抬起來就被問凡塵拎住了后衣領(lǐng)。
現(xiàn)在,他又準備跑,瞄準空檔……挪腳……
“大人!我們回來咯!”
聽見呼喊的幾個獄卒迅速跑過來將兩人鉗制住。
曹利馬絕望的大吼:“我日你個仙人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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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被抓回大牢后,憑借問凡塵的三寸不爛之舌以及認錯態(tài)度良好,牢頭大發(fā)慈悲,遂問凡塵的意愿,把他和趙成玉關(guān)在一起,曹利馬關(guān)在隔壁。
問凡塵笑瞇瞇地盯著眼前人,眼里散發(fā)出幽深的光芒。
“趙成玉,我找你找得好累哦!”
聽到有人喚他名字,趙成玉抬頭望去,一個和尚?
“你找我?做甚?”
“你是不是認得到常泯懷?”
看見對方瞳孔瞬間放大,怕又被拒絕的問凡塵及時止住他即將說的話。
“你不要慌,我只是想了解哈常泯懷的為人,不干壞事,沒得壞心眼。”
“你想了解泯懷的為人?呵,他都歸西那么久了,你才想起來了解他的為人,你到底是做什么的?”
趙成玉目光如炬,緊盯著問凡塵。
懷疑的眼神看向自己,無奈,問凡塵只能如實道來。
“貧僧問凡塵,是道光寺的,常施主生前常來我們寺種福田,后來聽說他枉死,就派我專門下山來給常施主超度?!?p> “哈哈哈哈”
趙成玉突然瘋魔般仰天大笑,雙目含淚,笑指著問凡塵,嘲諷的吼道:
“你也知道他枉死?那當時你們?yōu)楹尾粊??你可知道他死得有多慘?尸!骨!無!存!”
問凡塵愣愣的望著眼前撕心裂肺的人,胸口莫名被壓得難受,話到嘴邊卻說不出口。
這一整天奔波下來,他心中已然知曉常泯懷并不是世人所說那樣殺人不眨眼的大魔頭,反之,他似乎是一個極好、溫和的人,不然怎么連煙花女子都為他鳴不平呢。
猶豫了半晌,問凡塵終于小心翼翼開口:
“你……能不能給我講一哈常施主的事呢?”
真誠的眼光凝望著他,趙成玉明白了,這人是真的來超度常泯懷的,只是來晚了而已……
他深吸一口氣,閉著眼睛慢慢醞釀,牢房的窗戶剛好飄進來絲絲細雨,打在他冷峻的側(cè)峰上。
大約過了一盞茶的時間,趙成玉睜開眼睛,站起身來,哽咽著將那遙遠的故事娓娓道來。
”長平十一年,華都府平梁縣城有一大善人,樂善好施、助人為樂,甚至把家底拿出來給那些大街上孤苦無依的乞丐們蓋房子、裁布衣;華都府無人不知無人不曉,大家都笑這人是個傻子,常常弄得自家食不果腹,他的老母妻兒吃的都是糠咽菜就饅頭,可是他們家是做生意的。
他總說‘只要我常慧才有一口飯吃,決不能獨食,得先給那些需要的人’,也因此,在華都府,人人都敬他,沒人說他半點不是。可是就在過年的那一天,華都府郊外的狼山上的一幫馬匪,趁著夜色,悄然襲擊平梁縣,打了大家一個措手不及。
他們洗劫了很多富戶,其中也包括常大善人家,他們要常大善人交出錢財,可是他為了救濟別人,自家早是窮的叮當響,哪里拿的出錢?可那馬匪頭子不信,以為他是故意愚弄自己,舉刀殺了常家六口人,連還在襁褓中的嬰兒都不放過!事后,還將他們尸體斬首,掛于鼓樓上,說是以儆效尤!呵,幸得他們漏了一個人,常家的三兒子;那日他正好去好友家過夜,躲過了一劫,可是,他在半夜和好友悄溜出來玩,剛好目睹了這一切?!?p> 話音頓住,趙成玉直視著問凡塵,沉聲說道:
“你知道那常家的三兒子是誰么?沒錯,是常泯懷;而我,就是那個好友;而那個臭名昭著的馬匪頭子你知道是誰么?”
頭頂著問凡塵,猩紅的眼睛凝視著他,問凡塵心中一沉,巨大的恐懼慢慢從心底散開,蔓延至全身上下……
“就是你們口中的馬大善人!馬大善人!馬大善人!”
問凡塵震驚的瞪大雙眼,嘴唇冰涼,身形顫抖,好半會兒都沒緩解過來。
被陳年往事揭開傷疤的趙成玉已經(jīng)泣不成聲,捂著臉痛哭。
而隔壁的曹利馬聽到這驚天秘聞也是如問凡塵一樣震驚,呆愣坐在地上,眼睛干澀,喉嚨難受。
“沒錯,泯懷是殺了人,可他殺了誰?他殺的是馬匪頭子!殺的是無惡不作、惡貫滿盈的馬匪頭子!壓根不是什么馬大善人!他以為他搖身一變就能脫胎換骨重新做人?洗脫以前犯下的種種惡行么?不可能!憑什么!大師你說?。{什么?憑什么他如今成了人人尊敬的大善人,而泯懷卻不得好死?憑什么?憑什么?!”
趙成玉越說越激動,強大的氣場直逼得問凡塵往后退,直至抵住了墻。
問凡塵被他質(zhì)問得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只愣愣的看著對方,喉結(jié)滾動。
知道自己的模樣嚇住了問凡塵,趙成玉深吸一口氣,靜坐在地上緩神。
四周就這樣安靜了,約莫一柱香后,問凡塵出聲了。
“?!J┲?,是個好人,報仇沒錯,但是那……馬匪頭子已經(jīng)洗心革面重新做人了啊,也不至于……殺了全家撒,冤有頭債有主嘛……其他人何其無辜哦。”
“何其無辜?!”
唰!
趙成玉瞬間起身,憤怒的瞪著問凡塵,眼底的怒火隨時可噴射出來將他燒成灰燼。
“那常家上下六口人又何其無辜?!”
問凡塵動了動嘴,始終不知該如何反駁。
這時,趙成玉突然換了副面孔,沒有了之前的激動悲愴,而是虔誠的注目問凡塵。
“大師,我就想問你,你們佛家不是講究因果報應(yīng)么,那為什么好人成佛需要經(jīng)歷九九八十一難,而壞人成佛只需放下屠刀?”
嗡!
這句贅言若有似無縈繞在問凡塵耳邊,消不掉,散不去,扎根心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