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雪衫（中）

　　禮盒里三層外三層地裹封上塑料泡沫，言青川找了半天，也沒個好下剪刀的豁口。

　　走廊左側盡頭隱約響起人聲，由遠及近。強森領著頭著一些人穿過走廊，人群又在不同的門口分流，人聲像變換過聲道，再漸漸隱去。

　　強森與新媒體紅總，并幾枚年輕人涌進來。

　　他今天倒是沒穿流蘇披掛，只是長過臀線的短袖罩衫，走動間隱約露出牛仔短褲的下擺，言青川舉著剪刀，一臉癡漢，“哥今天真性感，這大白長腿”，說罷又咂摸兩下，“就是肚子太胖了。”

　　趁著這話，九金笑瞇瞇地摸上強森的肚子，廓形的罩衫，硬是被拱出一圈不小的弧度。

　　“起開”，強森翻了個巨大的白眼，把九金的手打掉，停在占了半個過道的紙箱前，不客氣地說，“快遞裝置藝術嗎，都堆這。”

　　言青川笑得諂媚，忙不迭地攏攏箱子，小跑著運到走廊拐角的快遞盒集散處，拍掉手里瑟瑟的灰塵觸感，邊往回走。剛繞過一排桌子，就瞥見九金半蹲在強森身側，尾椎骨還輕靠著她的椅子借力。

　　“姐，收發(fā)室還有幾個快遞沒拿，要不要我?guī)湍惆徇^來？”，看見她回來，他直起身子，一只手還攬在強森的椅背上。

　　“不年不節(jié)的，誰啊給你寄這么多禮物”，強森抓過躺在桌上的毛絨公仔。九金順勢把一疊留言卡片掃過來，攤開，“都是單廣笙的各地粉絲會寄來的。”

　　她翻出一紅一白兩個大方盒，從紅盒里捻了一枚標記了榛果味巧克力，把白盒里的油紙墊取開，舉著盒子探出身子招呼大家來吃，“巧克力得趕緊分了，這點心餅干可以當下午茶”，等屋里在座的人領得差不多，才把盒子推到自己和強森桌子的交界，“我還以為就說說，敢情真給寄啊?！?p>　　強森挑了個抹茶酥，又選了一粒抹茶味的巧克力，示意言青川把盒子往后傳，“那是，我們言老師現在是實紅。”

　　“誒，青川，你要不然發(fā)個感謝微博”，紅總從茶水間拿著碟子刀叉回來，將點心擺好盤，咔嚓捏了幾個角度，“感謝粉絲的禮物，辦公室同事都很喜歡。然后留出幾件，說哪些哪些貴重的禮物不敢擅自收下，會作為抽獎禮品在之后的官微上陸續(xù)送出”，完了頭也不抬地使勁修圖，“你挑出來幾個你不想要的，意思意思。”

　　“我看行”，強森拍掉嘴角的碎渣兒，給紅總點了個贊，“紅姐到底是專業(yè)的，有意識?！?p>　　紅總擺擺手，扯起一邊嘴角，不在意地“嗨”了句。

　　“蛤？”，言青川差點噎住，“真的要這么高調嘛？不能咱們屋分巴分巴就得了嗎？”她側頭看向強森，飛快地眨巴眼。

　　“別害羞嘛”，紅總倒是先接茬，“一條感謝微博，你這溫柔大方知禮的人設可是就立住了，粉絲會覺得你和他們是一頭的，之后稿子寫什么她們都愿意自覺維護。”

　　她張張嘴，活像個發(fā)不出聲音的鴨子。

　　“先等兩天”，強森把毛絨公仔還給言青川，“這些卡片都收好別扔，你出發(fā)那天反正也要配合官微發(fā)微博的，就感謝一下粉絲，什么帶著你們的祝福啟程。這事也算圓了?！?p>　　言青川聽了猛點頭，“行行行?！?p>　　紅總也不在意，P完圖，連盤子帶點心推到一邊，“我都行”，起身繞過來，“看看都給你寄了什么?！?p>　　她忙讓出位子，抱上筆記本和那罐藍雪衫的香薰蠟燭，“隨便挑，看中的就領走”，然后晃了晃手里的東西，“我要這罐蠟燭就行，味道挺特別的?！?p>　　聞言幾個人還好奇地湊過來品鑒了兩鼻子，一臉不置可否。

　　“我找個地兒寫稿，你們慢慢挑”，言青川聳聳肩。

　　“記得蘇斯的采訪提綱”，強森沖著背影囑咐了一句，她比了個OK的手勢，頭也不回地出了屋。

　　中午坐過的沙發(fā)還空著，言青川加快腳步跨過去，像是會斜刺里沖出來什么人跟她搶似的。休息區(qū)原本不透光的空間，加上可以調暗的燈光，有種被上過雙保險的安全感。

　　播客軟件的后臺簡單清晰，不怎么需要認證就能上傳音頻，每個人都是聽眾，又每個人都是內容輸出者。按照系統(tǒng)給出的指導提示，她填好介紹，分類標簽，并把梳理好的結構提綱，精準到分鐘作為索引標記好（這是從她固定收聽的影評節(jié)目承襲的方法），以及重點描述的幾個場面細節(jié)，分別在《灰晨》的第幾集、哪一分鐘開始，也都在參考備注里寫明。

　　頁面向上滑，停在頂上第一條，播客名字。

　　言青川飛快地敲下三個字。指尖指揮著光標在這三個字上來回跳躍，像有個小尾巴不斷的掃著她的膽兒尖，又麻又癢。

　　44M的文件，用不了一個走神的時間就能上傳完畢。

　　她失笑地拿出手機，給齊藍錄去一條語音?！褒R藍，我自己瞎想了個名字。你那什么’川在子上曰’，還是算了，到底哪兒來的腦洞，說中二都算客氣的。”

　　川在子上曰，言青川默念了幾遍，又按下錄音鍵，“你肯定當不成編輯，這起標題的水平，領導還不嫌棄死?！?p>　　說完再不猶豫，點擊發(fā)送。

　　頁面一白，進度條懸停在中央。不多時再一跳，發(fā)布成功。

　　是否分享到微博。

　　是。

　　“因為自己是聽播客的人，所以也想嘗試把觀點’說’出來，是什么樣子。如題所示，劇能說，和劇集相關，也真的挺能說的。聲音所能容納的信息長度，以及不會由于’翻譯’成漂亮的文字，而造成的觀點損失，對于一直在寫字的人來說，是很新奇的體驗。第一期聊的是正在更新的大熱韓劇《灰晨》，期待有人來一起理性討論。謝謝?！?p>　　言青川覺得想一段轉發(fā)詞，比起欄目標題還費功夫。人難免希望塑造一個優(yōu)于現實存在的“網絡人格”，雖說剛剛拒絕了紅總那番“溫柔大知禮”人設的提議，卻還是免不了想自己的線上形象更新鮮一點，比如理性，比如克制，總之是她通常不具備的派頭。

　　又癢又麻的感覺再次漫上來，言青川雙手捂住脖子，老覺得這處的空調冷風比別處要大些。

　　直到把手機客戶端和網頁面微博的消息提示都確認關掉，又癢又麻的感覺才順著喉管回到胃里。合上電腦，休息區(qū)的微暗重新輕柔地擁過來，她把腿往左下坐了坐，朝右邊的扶手側躺下去。與沙發(fā)配套的抱枕織面蹭到臉頰，耳垂、下巴、鎖骨擠到一處，陷進去。言青川猜一會兒起來，右臉肯定印滿抱枕的經緯紋理，說不定還會磨出紅印子。

　　微暗的安全感從四面八方撲過來，不多時，就睡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