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3年春節(jié),曾姍姍立意隨馬成功過年了,最冠冕堂皇的理由弄清楚十八戶村史究竟咋回事兒,寫篇像樣的文章來。馬成功很美氣,臉上很光彩,滿足了浮躁的虛榮心??筛改笗粫桓吲d?爺爺奶奶會不會不高興?鄉(xiāng)親們會不會說三道四呢?一種“羅鍋上樹心前空”的感覺了。
曾姍姍是班干部,有些事情沒辦妥,馬成功按張老師交代協(xié)助曾姍姍辦一下,時而書店里看會兒書,各買身過年的衣裳穿,回家至臘月二十這天了。提行囊剛出校門口,馬成功看見了溫珂兒,感覺她很憔悴,癡癡瞅自己,儼如一場夢,像沒有從雞爪子山礦井事件中走出來。又想起了與溫珂兒在南陽,睡帳篷、礦井里撈石頭……心里極不是好滋味兒。曾姍姍在場不好意思搭訕什么話,當馬成功回望時,溫珂兒自感赧顏躲走了。
乘公交,至航海路長途汽車站,清豐縣雙廟鄉(xiāng)有趟班車開走了。搭上了開往濮陽的車,這樣多轉兩次車。上車后,給王蘭蘭打電話,畢竟過年了,順便問問或者搭訕句什么話:“王蘭蘭,在那兒干的還好么?”王蘭蘭本來聽清楚了,裝迷糊說:“是馬大哥么?現(xiàn)在我當領班了,管六七號人,時不時能吃喘氣的魚、蠔油小黃花、鱔段小糟魚什么的。若不是馬大哥,我享不成這種福啊!”馬成功說:“提那弄啥,噩夢過去了,愿意干就好。小愛蘭還好么?”王蘭蘭說:“她姑姑前幾天來電話,說接妮兒回家過年去。我說孩子小,明年吧。干親家啊,你那干女兒很想你……”馬成功覺得小女人給鼻子好蹬臉,意思到了就行了,搪塞幾句又給姚藍打電話。姚藍問:“馬成功,怎么才回家過年呢?曾班長去了么?”馬成功說:“與我在車上?!笔謾C遞給曾姍姍說:“是姚藍那妮子?!币λ{說:“姍姍姐有超前意識,婆家過年么?”曾姍姍說:“你敢與‘間諜’住廠里,我不能隨馬成功回家過年么?想寫篇像樣的文章來,有沒有九胎十八子三十六郎莊那檔子事兒。”姚藍說:“別給我兜圈子,村名字能有假的么?我知道你心里想的啥,我搶不了你小木匠,更沒有心思撰文章,跟我打什么啞謎呢?回去能與馬成功住在一起么?”曾姍姍望馬成功赧顏笑笑說:“我不敢。就是我敢他不敢。就是我們倆都敢他爹娘未必能同意?!币λ{說:“你就別等了,便宜了馬成功,這種事兒還通過他爹娘么?給了誰都放心了,一句挑逗話倆人成事了,誰變心上天報應誰。”曾姍姍說:“我不敢像你‘妖精’那么賤,及早賣了自己了……”姚藍說:“賣了也就塌實了。我也怕別人跟我搶,‘間諜’是我的應聲蟲,我說太陽西邊出來了,他說西邊一直出太陽;我說粗糧比細糧更營養(yǎng),他說粗糧比細糧更金貴。‘間諜’沒啥大能耐,畢業(yè)后充其量教個書,不像你那小木匠文章好,肚子里有墨水,腦子里有能量。姍姍姐,畢竟我們是女人啊,如果我不上學,服裝設計一項就把他養(yǎng)活了;人生天性,女人能養(yǎng)活男人感覺挺光彩。不聽我的能中么?不聽我的能行么?不聽話不是他徐新寶。工人加著班,我得在廠里過年了;這批服裝趕出來,說不定我就‘改嫁’了,賈棗桿子那個廠上班了。姍姍姐,有事兒聯(lián)系吧,你們可能過罷燈節(jié)才回來?!痹鴬檴櫿f:“我不敢,過罷初五六馬成功隨我去澇河口……”后來曾姍姍給父母通電話說:“為那么篇文章同學家過年了,過過濮陽那兒的年,清豐縣那兒的年,十八戶村那兒的年?!?p> 曾姍姍有種換學校單調環(huán)境感,出外旅游感,初去未婚婆家感,既羞澀又興奮。濮陽是歷史名城,《三國演義》濃墨重彩著一筆。問:“濮陽至鄭州有多遠?濮陽至清豐縣有多遠?清豐縣至十八戶村又多遠?單從票價上看,鄭州至濮陽接近南陽路程了,或者澇河口市路程了。”馬成功說:“鄭州、濮陽仨小時路程,200余公里;濮陽、清豐縣有句傳承下來的順口溜:‘出了(濮陽)城北門,就是子路墳;東西二白倉,南北二里商;過了疙瘩廟,就到游子莊;過去朱潘省,就是老舊城?!眲t是清豐縣城了?!?p> 曾姍姍說:“挺有意思的,挺朗朗上口的。你說那子路墳,是孔子的弟子子路的墳么?”
馬成功說:“不是他老先生還能是誰呢?”
曾姍姍問:“再往北什么縣?”
馬成功說:“往北南樂縣。再往北HEB省大名府或魏縣,魏縣從前稱魏州;往東比鄰山東地,是武松打虎那個縣,陽谷縣。有興趣可以領你游游挺有名氣的大名府;武松打虎的景陽崗、孫二娘賣酒的十字坡;十字坡的酒至現(xiàn)在挺出名,后勁大,弄不巧會喝醉的……”
曾姍姍說:“我不咋喝酒,管他醉不醉!”
馬成功說:“再往東水泊梁山縣,可以領你逛逛去。曾班長隨我沒有失望感,體味些山東文化來……”
曾姍姍遺憾地說:“《水滸傳》那些人咋說呢?如果我給它排座次,《水滸傳》是最蹩腳的一部了。那楊雄、盧俊義、或宋江,不自身上找因由,雖然組織了家庭并不看好家庭,動不動罪責推女人,說殺就殺了老婆了。我看好多書不看好《水滸傳》,對那些觀點不贊成,對那種寫法不贊成;還有集妖神魑魅魍魎一身的《西游記》……”
馬成功說:“當然,作者自有當時的局現(xiàn)性……”
曾姍姍說:“你看那宋江鄆城縣刀筆小吏,奪眾弟兄意志,不改奴才本性,掌門后聚義廳立馬改忠義堂;完全有能力奪江山,心干情愿當鷹犬,阿諛奉承征方臘。被高俅蔡京害死邪惡勝正義,倒有事非顛倒感,胡編亂造感,看了并不是好滋味兒;唯有武松是條真漢子,不看好家庭沒有留妻子兒女在家下,電視劇也濃墨重彩塑武松,對情分劃了個完美大句號;戰(zhàn)爭下來以后,并不索官求財;若說完美,武松是《水滸傳》最最完美的人。更甚者《西游記》是本大毒草,不伸張正義一遇見高仙救走妖邪了,與官官相護差不多,或者只打死個小妖了?!苯酉聛砀锌卣f:“人這一生啊,想來真是個謎,與你馬成功認識前,并不知情那么個清豐縣,很難想象遇見你馬成功,什么九胎十八子,三十六郎莊;孫村的油罐、倉上的蓆片兒、十八戶村木渣片兒,李家樓的酸糊糊;想起來酸漿糊糊泛酸水兒,今天果真去往那兒了,見識十八戶村子了……”又說:“去你那十八戶村你娘會不會下看我很難說,會不會喝酸漿糊糊很難說……”
馬成功問:“曾班長,愛喝么?愛喝娘會做給你喝。其實,酸漿糊糊是一種風味的家常飯,從小兒喝慣了,很有季節(jié)性,局限性,時間長了不喝還挺想,現(xiàn)在想喝難說能夠喝得到。到俺家是我的老婆了,娘會把你捧手上,當成閨女看,看待未來兒媳婦……”
曾姍姍嗔怪地說:“大老土,多難聽啊。什么老婆老婆的,看來我一生是為你馬成功服務的,為你馬成功生長的。”
馬成功給鼻子蹬臉地說:“那么,我應該稱呼什么呢?”
曾姍姍說:“用說么,對象,戀人,女朋友,這樣中聽些,這樣時髦些。不喊老婆不是你老婆了么?不喊妻子不是你妻子了么?不喊戀人不是你戀人了么?總覺得你馬成功耍聰明,好裝蒜,弄不巧寫文章也裝蒜……小木匠哥,畢業(yè)后,能否隨我澇河口市安家么?我們當教書匠,雜志社為編輯,跟你學修辭,十八戶村史為底子,搞出篇長篇來;膩歪了西排子湖去蕩舟,百花山逛公園。有那么一天,我們的作品出版了,那時候我們多愜意……”
馬成功說:“姍姍班長,祖國河山,萬里錦繡。濮陽就不能那樣么?清豐縣不能那樣么?我們馬頰河去釣魚,龍湖去蕩舟,蓮花逛超市,億州賣東西,拜祖古戚城……”
曾姍姍說:“濮陽難說有我們澇河口市好??慈思摇g諜’徐新寶,挺乖挺乖的乖孩子,被姚藍調教得,屁都不敢放……”
馬成功搞笑說:“曾班長,屁窩肚里還不憋死??!徐新寶是徐新寶,馬成功是馬成功,人不一樣人,木不一樣木;地不一樣地,土不一樣土;有人挑萬里江山,有人賣蔥賣紅薯,倒能養(yǎng)家糊口一家人。曾班長只記得澇河口市好,神仙渡鎮(zhèn)好,顧名思意十年九決堤,有‘神仙’則渡無‘神仙’則不渡,水會漫到政府臺階上,那些公務員驚慌失措只顧保命了,更沒有心思西排子湖蕩舟百花山逛什么公園了,難說過上好日子。姍姍班長啊,別犯傻,畢業(yè)后隨我回濮陽、回清豐縣;不是吹,十個澇河口市抵不過一個賴濮陽……”
馬成功如此貶低。曾姍姍嗔怪說:“按你說的我們別活了,與魚蝦共舞了。我知道你愛家鄉(xiāng),愛濮陽,愛清豐縣,愛十八戶村,這樣無可厚非;俺家鄉(xiāng)并不像你說的那么賴,名勝古跡有西楚霸王陵、囯民黨將領李宗仁故居……”又說:“濮陽,能當個教書先生么?謀個雜志社編輯么?小小的職員么?若不是為你馬成功,一輩子難說去濮陽,難說去什么清豐縣、十八戶村……”
馬成功說:“曾班長,不去不知道,一去嚇一跳。如果說濮陽、清豐縣是個人,你肯定愛濮陽愛清豐縣,不愛我馬成功;足以證明濮陽多么好,清豐縣多么棒……”
曾姍姍警惕地說:“越說越神了,哪那么多假設如果呢?”
馬成功說:“姍姍班長,我不妨曬曬濮陽歷史,以前衛(wèi)國的重要城邑在濮陽,濮陽東南五星鄉(xiāng)有高城墻遺址,更是各路諸侯會盟地,有6000年前的龍文化,依次疊壓著裴李崗、仰韶、龍山、商周、春秋戰(zhàn)國、漢唐時期重要文化層。從《三國演義》里看,更是兵家必爭之地;濮陽人有一種豪氣在身上,動不動龍鄉(xiāng)龍鄉(xiāng)的,出的酒叫龍酒,接的棗叫龍棗,看成龍的榮耀了;嚴格說,6000年前的濮陽不亞于現(xiàn)在的上海、深圳、鄭州恁繁華;澇河口市西楚霸王陵、國民黨李宗仁都是些失敗人士,對濮陽來說只能是小巫見大巫,不在話下了……馬成功的名字是繼承龍馬精神了,你嫁濮陽有種榮耀感??磥磉€是不相信,總覺得欺騙你?!?p> 曾姍姍說:“為什么紅坎肩兒不提前給我說說呢?曬曬康淼淼呢?難道不是蒙我騙我嗎?”
馬成功說:“曾班長,有完沒有完?再說脫褲子放屁多此一舉了。上世紀,濮陽曾經(jīng)不是市,由于這些文化層,國務院重新批準為地區(qū)級市。你記得大名鼎鼎的商鞅吧,商鞅老先生就是濮陽人?!?p> 曾姍姍被“吹”得很享受。
馬成功講:“當年,商鞅老先生提出的變法策略后,深為執(zhí)政的秦孝公所賞識,成為戰(zhàn)勝六雄的戰(zhàn)勝國。老先生雖然被貴族車裂死,可變法策略沒有變,至今仍然繼承著郡縣制??梢赃@樣說,當時沒有商鞅老先生提出的改革變法與策略,秦朝統(tǒng)一不了中國了,贏(嬴)不得什么正(政)位了。中國歷史就得改寫了,萬里長城修不修不一定,可見濮陽人對歷史多重要。曾班長,你知道造字圣人倉頡吧,倉頡老先生就是濮陽人;水好則人善,地靈則人杰。去了委屈不了你曾班長,興許搞出來篇大本頭,像樣的文章來……”
曾姍姍找不出反駁理由。說:“那畢竟是古人,杰,能不能杰到你馬成功?靈,能不能靈到十八戶村子呢?我們沒理由坐在古人榮耀上,應該干些正經(jīng)事兒,比如采集些生活素材軼聞往事什么的,莫言老師說過,‘人家屋檐再大,不如自己有把傘?!∧窘掣纾襾淼谋疽饩褪峭诰驓v史,寫寫十八戶村咋回事兒,十八郎村咋回事兒;寫寫濮陽龍文化、清豐縣孝文化?!瘪R成功逗趣兒說:“姍姍班長別弄錯了,應該是咱們的十八戶村,你婆家十八戶村?!痹鴬檴櫸麡罚f:“忘不了你十八戶村,眼下我不是你女人,僅僅是同學,說你的十八戶村兒不為錯?!?p> 下午兩點以后,倆人提行囊轉一下車,下了雙廟鄉(xiāng)政府所在地的小公交。曾姍姍左右瞅瞅問:“功哥,迷惘啊,十八戶村在哪兒呢?”馬成功說:“曾班長高瞻遠矚,看不見前邊村子么?”曾姍姍說:“噢,就前邊那小村兒?你馬成功吹的神乎其神,咋能稱二里半長街呢?比俺那兒村差遠了;我們那兒家家有樓住,一般的房子很稀少?!瘪R成功榮耀地說:“你以為住樓就好么?山不在高,有仙則名;水不在深,有龍則靈。‘不見廬山真面目,只緣身在此山中’;十八戶村有傳奇有村史,能把曾班長吸引過來,是一種能量吧?!?p> 曾姍姍說:“是能量,是能量啊!”又矯情地問:“就因為這些么?”
馬成功說:“還因為哪些呢?”曾姍姍馬成功屁股上踹那么一腳說:“馬成功你別裝迷瞪,還不是為你馬成功!”馬成功說:“曾班長,為我就對了,不為我就錯了。”
馬成功被這一腳鼓舞了,伐了個車轱轆,打了個旋風腳,爬路邊一排挺拔的楊樹某棵上,摽住樹身子,孫悟空打眼罩般吼一個跑調腔,唱幾句掉板戲。就有人停下來瞅了瞅,看了看。跳下來,回憶說:“小時候毎年正月16早上,少男少女一撥撥一群群,出來踏青賣雜病,撫摸著這樹干說,天也長,地也長,椿樹王,槐樹王,我長高,你當梁。老頭老婆踩著麥根說,麥子長,麥子旺,篩籮籮,磨面面,蒸的饅頭暄又暄……”路上車來人往。遇上同學李明建,騎輛電動三輪車,車上裝的結婚用品或鞭炮,李明建見倆人匆忙下來三輪車,問:“好風光啊馬成功!放假了么?”
馬成功搭訕說:“老同學,放假了?!?p> 李明建詫異地問:“帶來個嫂子嗎?”
馬成功說:“你嫂子……”
李明建不著調地問:“洋味的?”
馬成功搞笑說:“洋味的,半土半洋的,土洋結合的,她家鄉(xiāng)N省澇河口市神仙渡鎮(zhèn)。你李明建畢業(yè)了吧?”
李明建赧顏說:“寒磣。畢業(yè)了,畢業(yè)了……”
馬成功介紹說:“同學李明建,自小兒一塊玩泥巴長大的,與康淼淼一直至高中;我那年落榜了,李明建考上地區(qū)師專了?!?p> 李明建不自然地說:“寒磣。馬尾穿豆腐,提都不敢提??!”剛才那句話說羞了曾姍姍。說:“恁貧嘴滑舌呢,清豐縣學子凈是些流氓呢?”李明建更是不著調地說:“嫂子,不貧嘴能鬧上個好媳婦?找好媳婦就得臉皮厚實些,三說兩說鬧上媳婦了。祝福倆位,也許馬成功極流氓、嫂子才肯隨他來……”就說得曾姍姍一臉窘。心想說:“馬成功說話挺老實,與康淼淼不知道老實不老實,與溫珂兒不知道老實不老實……”李明建把倆人行囊提上三輪車。不無得意地說:“功哥,臘月二十八完婚了,既然見面了,不另外下帖子了。功哥、嫂子啊,到我那兒玩一天,累一天,嫂子就當伴娘吧!”
馬成功說:“好你個李明建,難得趕上啊,鬧你們洞房去!”接下來問:“李明建,如果我不回來,下不下帖子呢?”
李明建說:“饒不了你馬成功,那也下。我下給老摳叔,老摳叔催也把你催回來,要么老摳叔代你去。”
馬、曾坐李明建三輪車車幫上。馬成功望高興得屁顛屁顛的李明建,扯些鄭州冷不冷,學些什么課。將要結婚了,李明建樂得哼曲子,拐個彎送馬成功家胡同口,拎下來行囊,要了馬成功手機號。李明建再次囑咐說:“功哥記好,那天一定去啊!”自回李家樓村,不在話下。
暖洋洋的太陽照十八戶村午后的村街上。馬成功近半年不進家,對十八戶村一種久違的親切感。男孩子打陀螺、摔翻牌,摔翻牌是一種兒童玩具,有正背兩面,誰摔翻過來是誰的。女孩子跳橡皮筋或跳方。爺爺奶奶大伯大娘嬸子輩與鄉(xiāng)親們健身器上健身或一旁曬太陽,或者掐草帽緶子,親切圍上來。馬成功與鄉(xiāng)親寒暄問些好,沒有帶女同學歸來的“獠牙”露出來。鄉(xiāng)親們詫異打量曾姍姍,暗忖:“老摳馬彥魁家二小子帶個同學還是戀人呢?”給馬成功、康淼淼說合人的二嬸子,好說好笑的,問:“功啊,這么俊氣啊,帶來個花媳婦么?”馬成功看看局促的曾姍姍說:“帶來個花媳婦,這是二嬸子??!”曾姍姍雖然臉紅,問了句:“二嬸子好,在這兒暖和呢?”二嬸子說:“在這兒暖和呢?!瘪R成功淡淡笑了笑,介紹說:“這是爺爺大伯叔叔嬸子們……”曾姍姍依然問了好。二嬸子說:“功啊,你娘可能沒有在家,因為個什么電動車起動器,與那些老娘們進軒家打‘官司’、攪纏理呢。玉玉可能在家吧,也是這幾天才放假……”
馬成功心里咯噔一下,不知道啥叫起動器。心想說:“娘人緣挺不錯,打什么官司呢?”當馬成功、曾姍姍回到路南院子里,那小狗仍然認得馬成功,躲著馬成功望曾姍姍直狂吠。馬成功說句:“這小狗,這是你未來的主人??!未來的主母?。 痹鴬檴欛R成功背上捶那么一錘說:“還嘴賤不?”驚得妹妹玉玉堂屋里出來了,望見曾姍姍挺吃驚。幾個月沒有見,馬成功覺得妹妹長高了,是亭亭玉立的少女了。玉玉望見曾姍姍眼生不敢說話。馬成功介紹說:“這是你姍姍姐,未來的你嫂子……”
“是嫂子??!”玉玉高興得跳起來,陌生親切接過嫂子與哥哥拎的行囊,送往堂屋后,回來新奇望著曾姍姍。說:“娘在進軒叔家與那些嬸子大娘攪纏理兒呢。二哥、嫂子沒有吃飯吧?我們吃午飯剛一會兒,我喊娘去?!?p> 馬成功說:“晚飯一塊兒吃?!?p> 曾姍姍問:“妹妹上幾年級?”
玉玉說:“我讀小學三年級……嫂子您?”
曾姍珊說:“現(xiàn)在不敢稱嫂子,只能稱姐姐?!?p> 玉玉問:“姐姐也上大學么?”
曾姍姍說:“與你哥同樣?!眴栍裼駥W習成績好不好。玉玉雖然學習好,只淡淡笑了笑。馬成功幾個月不歸家,那鴿子依然認得他,盤旋一圈兒屋脊上飛下來,落院子里、馬成功手臂上、肩膀上;揺擺著頭,紅而透亮的眼睛端詳馬成功,時過境遷了,想起什么來。馬成功或許想起來送一對鴿子的康淼淼。曾姍姍逮鴿子捕鴿子,鴿子不即不離躲閃著。馬成功摘屋檐下玉米穗兒,摳玉米籽兒,曾姍姍幫著摳,鴿子紛紛覓食了。曾姍姍問:“鴿子肉好吃么?”馬成功說:“沒聽說么,天上龍肉地上的鴿子肉;鴿子肉雖然好吃,可咱家從不吃鴿子肉,有時候繁殖多了,爹會集會上賣幾對,鄰居家喂幾對,從不賣給殺鴿子吃鴿子的人……”曾姍姍自感語失。不經(jīng)意瞅,三間堂屋很舊很舊了,瓦楞間長瓦松與枯草。其次兩間小西屋,兩間廚房煙醺火燎得不成樣子了,現(xiàn)時代算得上赤貧了,舊社會或許是中農。他爹馬彥魁,摳摳唆唆好不到哪兒去,比自家的房子差遠了。小西屋里看,一張床,一張小書桌及些農具什么的,墻上掛著草帽及雨傘,吹了吹書桌及書上的微塵,抽出兩本來,大多是數(shù)學、語文或小說方面的。窗花很舊很舊了,這窗花,康淼淼剪的么?更新易人換成了我,不免一陣酸楚感,對馬成功一種敬畏感。馬成功說:“不好意思,失望了吧?”曾姍姍說:“我是喜歡你這個人,不經(jīng)意你的家,世界上哪能盡善盡美呢?這當然也算我的家,我看十八戶村處新舊交換中,彎彎的街,有人家住樓了,好些人家還是舊房子?!痹鴬檴櫿J為是家中一員了,這兒是自己與馬成功落葉歸根地,揭下扉頁了,年節(jié)時回來住一住,有錢了舊房子全拆了,翻新一下子;他哥嫂有那新院子,這院子自然是與馬成功的了。馬成功不經(jīng)意地說:“回來拾掇吧,我還住這小西屋,你與妹妹住堂屋東間吧?!痹鴬檴欬c點頭。馬成功問:“娘能與誰纏嘴呢?鄉(xiāng)里鄉(xiāng)親值得么?”玉玉說:“其實不為多大的事兒,為彥山大娘電動車起動器,說不清道不明找進軒叔;村里形成規(guī)矩了,星星點點事兒找村長評判理兒……”
既然事情不大,馬成功放心了。說:“進軒叔老好好,任何人不得罪,難說評判得全如意?!眴栐鴬檴櫍骸笆请S我出去轉轉還是在家等著呢?”曾姍姍說:“既然來了,是十八戶村的媳婦了,當然出去轉一轉,接接你的娘,與嬸子大娘見見面兒,回來整一整屋子?!瘪R成功說:“我自己整。其實坐汽車也很累?!泵妹糜裼窭≡鴬檴櫟氖终f:“嬸子大娘或許與你開玩笑。嫂子真有福,娘覺得二哥這幾天會回來,剛盤了餃子餡,回來給嫂子包餃子。”
村街上,妹妹說起來娘與彥山大娘纏嘴的事兒了:“就要過年了,值辦年貨了,縣里百貨大樓下鄉(xiāng)做宣傳,床上用品各種衣服搞促銷,單的棉的大的小的老的少的各種花色上萬種,總有一款遂心你,總有一款適合你,一次性甩賣大處理,只有想不到?jīng)]有沒有的;賣了回家種地了,萬千年不干這一行。說的天花亂墜的,不知道是真是假不吃拉勁的話一大堆。咱娘一個大娘倆嬸子湊熱鬧坐彥山大娘電動三輪車、說說笑笑縣城玩了一大天。其實咱娘有衣服,啥也沒有買,吃了碗炒米皮,彥山大娘吃了碗調涼皮,說齁咸鹽給放多了,渴了弄了杯涼水喝,不舍得買瓶礦泉水兒雪碧可口可樂喝;西院大娘買了個單被罩,發(fā)祥嬸子買了個勺子或笊籬;偏時運不濟電動車半道上就壞了,幾個人推了一程換了個起動器,100塊錢才修好。彥山大娘心疼錢,說修電動車的忒死相,要恁貴,一晚上沒有睡好覺。我掐草帽緶好歹攢下100塊,一下子花完了,不知道傻著臉跑清豐城里干啥啦。第二天找咱娘,那100塊錢幾個人攤出來,毎人20塊,本人也攤20塊,這樣公道些,這樣合理些。咱娘一個大娘倆嬸子一聽就是不愿意,你彥山嫂子落下好人了,賤了么?死了么?推出來電動車,其實俺啥也沒有買,不如坐小公交便宜呢;小公交來回才5塊,一下子攤20塊,說不定你那電動車已經(jīng)壞罷了,叫我們攤不合理。彥山大娘只笑不發(fā)怒,不松嘴自己出不要了。叫咱娘看她那掐草帽緶子的手,掐裂了。咱娘說,那是你年歲大老裂了,不掐草帽緶子也會裂,你嫁過來時一點兒也不裂。你兒子開著木器廠,摳摳唆唆值得么?彥山嫂子啊,你這種閑屁不知道咋著放出來,有臉說出來。彥山大娘臉一紅,說那錢兒媳婦統(tǒng)管著。咱娘說是你賤,兒子有錢不舍得要,落下好人了又吣悔,叫我們攤不合理。彥山大娘說,那車子原先沒有啥毛病,挺好的。吵嚷著,攪纏著,村長進軒叔評判理兒了……”
玉玉接下來說:“爹爹來電話說,有家裝修活路沒干完,回家到臘月三十了,不干完老板不讓回,不連明徹夜干工錢也不給。其實那工程量非常大,而且臘月是小進,三十是大年初一了,就是年下了。咱娘說,這當家的那時候才回來,不能給老板說說么?咱爺咱奶奶嫂子仍住北院里,咱哥哥領隊出國回不來。嫂子說置辦年貨了,過年還在一塊兒吃,這樣團圓些,熱鬧些;嫂子一邊帶孩子一邊打麻將;姍姍姐來了又添一口人,爹回來更高興……”
曾姍姍覺得妹妹表達力強,嘴很巧,像她哥馬成功。當再次來街面上,鄉(xiāng)親們議論起來馬老摳家二小子,又找到扯閑話新話題;短短一學期,帶來個大學生。家有梧桐招鳳凰,康淼淼那妮子沒有福,失去了馬老摳家二小子,嫁了個殘疾人,二黃瓜康守江賣閨女沒有落一個鋼镚子兒,打了給高利息的中間人,原告成了被告了。世界上的事情難琢磨,蹲了監(jiān)獄了,鬧到這一步,有理成了沒理了。
有人遺憾說:“二黃瓜康守江咋說呢,不該得錢真是得不住,賣閨女不知道咋想的?!边€有人說:“那淼淼鮮花插在牛糞上,鬧不懂,小跛子咋有那種艷福么?娶了個淼淼呢?老中醫(yī)硬出錢、硬砸錢,很有辦法??!很有門道??!”馬成功、隨來的女同學過來了,住口不說了。在鄉(xiāng)親打量曾姍姍的目光下,低聲評估中,馬成功再次與鄉(xiāng)親寒暄幾句話,去村長家。馬成功想一下,與曾姍姍耳語幾句話,曾姍姍愣了愣神兒,點頭笑笑說:“咋著,我們當那冤大頭?”
村長馬進軒家一畝多地一個大院子,5間上房東西有配房。院里栽年年掛果的大梨樹,有香梨有面梨有甜梨,春天開一院燦爛如霞如雪的花,滿院沁著香,待花凋謝落一地潔白的瓣兒,清掃儲存鋪炕上草包里,一冬天不感冒,沒雜災,沒有腸胃不舒服病。大兒子BJ市郊開了家木器廠,兒子兩口子及親家均在BJ住,不經(jīng)?;丶?;二兒子兩口子住東廂房,馬進軒兩口子、孫子孫女住堂屋。院子里,能聽見堂屋里吵嚷聲,打‘官司’與不打‘官司’的聲音堂屋里溢出來。
堂屋里,娘與一個大娘倆嬸子與彥山大娘不止一次各說各的理。彥山大娘說:“我掐草帽緶好歹一冬天,攢上這100塊錢,一下子搭上了,沒有了,你們一個大子兒也不掏,你們那心就……”馬成功的娘說:“嫂子,都沒有長前后眼,沒有想到車子壞,知道車子壞了我們不去了。彥山嫂子也真是,落罷好人了又反悔,吣那樣的話惹人笑話不?說白了彥山哥把你娶罷了,喝罷喜酒鬧罷洞房了,嫌人家不帥氣歪瓜裂棗了,臉像地里的紫茄子,算什么道理呢?不說你說誰呢?”彥山大娘臉生艮。另一個大娘兩個嬸子附和幫腔說:“就是,就是??!”覺得馬彥山的臉真像紫茄子,或者紫蘿卜。旁邊馬相朝閑逗趣兒,按輩份彥山媳婦稱嫂子。問:“嫂子,你是不是不識字呢?”彥山嫂子說:“相朝,你知道我不識字,說那種閑話干啥呢?”馬相朝添油加醋說:“嫂子,買電動車看不看說明書?”彥山嫂子說:“沒有看,不識字不看說明書。”馬相朝說:“現(xiàn)在人忒差勁,做豆腐摻水廣告也摻水,電動車說是坐仨人,其實只能坐倆人。你們一家伙5個人,像出欄的豬,起動器咋能不壞呢?換個起動器是小事兒,那車胎電池車架子已經(jīng)受損了,坐下暗傷了,過不了多久還得毀,還得壞,倒不如那錢也讓她們掏出來,過這個村沒這個店,過這個時候她們更不掏……”彥山嫂子臉生艮不自然,說:“相朝,別把嫂子當猴耍,你娘才是豬。我們沒有那么胖,這錢不掏她們掏那錢?那不氣瘋她們么?知道你跟嫂子開玩笑,換起動器她們應該攤一份兒,道斜理不斜,路彎理不彎?!瘪R相朝慫恿說:“是人就該懂些理,買上幾盒煙,賄賂賄賂當官的,‘官司’打贏了,毎人20塊錢給你了?!庇腥藨Z恿馬成功的娘說:“嫂子,你買上一條煙,紅旗渠,硬帝豪,誰買煙好了誰能贏‘官司’?!瘪R成功的娘說:“我有閑錢給彥山嫂子了,繞那么個彎子求村長?”滿屋子人被說笑逗樂了。屋里有個帶抽煙筒的大爐子,除了打“官司”的人還有人在這兒湊趣兒取暖看熱鬧,蹭喝村長家摻有白糖的茶葉水,滿滿一屋子。
這時候馬、曾與妹妹揭棉簾子進來了。馬成功好生驚奇說:“哎喲,這么多人啊,嬸子大娘叔叔都在這兒?。 蔽堇锏娜算蹲×?,玉玉欣喜拉住曾姍姍的手,至娘跟前說:“娘,怕你想也想不到,二哥帶來個上大學的姐,你未來的兒媳婦,我二嫂??!”一屋子人看曾姍姍。曾姍姍雖然羞澀并不窘,偎馬成功娘跟前喊了聲:“嬸兒……”并且問叔叔嬸子大娘們好,深深鞠一躬,不生分地寒暄著。馬成功與娘說了話,依次進軒叔、嬸子大娘問了好。馬成功給娘介紹說:“她叫曾姍姍,曾國藩的曾,家鄉(xiāng)N省澇河口市,神仙渡鎮(zhèn)……”馬成功的娘端詳似乎從天降下來的兒媳婦,高興得不行不行的。滿屋子人打量穿著時尚偎在馬成功娘前的曾姍姍。
屋里人或想到馬老摳家二小子讀大學一學期,女同學跟來了,靠考學娶媳婦路子并不遠。當初馬老摳不同意二小子復讀算得上失策了;如果二小子與那康淼淼,輪不著來的這同學。佛爺臉的馬進軒,坐八仙桌旁椅子上,時而咳嗽抽著煙,打量一下曾姍姍,心情閑散望著嫂子弟妹們,揣摩“官司”不好斷,嫂子弟妹們心眼兒小,一句話說錯得罪人。
“彥魁弟妹啊,二小子給你長臉了,一個大學生帶來個大學生兒媳婦,一下子倆大學生。大兒子國外掙大錢,怕柳格鎮(zhèn)找不出幾家來……”彥山大娘恭維馬成功的娘。馬成功的娘雖然滿臉生輝嘴上并不饒人說:“彥山嫂子啊,別說那不放鹽的淡話了,既然落下好人了,就不該扯那后賬了。我兒媳婦外地人,會把話傳到外地去,說清豐縣人說話不算數(shù),十八戶村人恁小氣,坐你家的車子換起動器叫攤錢,忒不對理了吧?看嫂子有臉借俺家的家具不?我還忙啊,玉玉,回家給你嫂子做飯去!包餃子……”
馬相朝攔住說:“嫂子啊,別走啊!”
馬成功的娘問:“怎么啦?”
馬相朝說:“你是被告啊,輸了你屁股上打板子?!?p> “我兒媳婦在這兒,不與你馬大牙說恁些!”馬成功的娘與馬相朝開玩笑,扯起來女兒就走了。
馬成功覺得娘過分了些。問:“彥山大娘,三輪車真的壞了么?”
彥山大娘說:“可不是真的壞了呢……”
“大娘,你猜咋著?那天同學扳手腕兒,那同學手上沒巧勁兒,贏下這100塊錢,看好彌補大娘電動車損失費。”馬成功掏出張佰元鈔遞過去。彥山大娘猶豫間,曾姍姍望一下,掏出張佰元鈔新幣說:“我給大娘張新幣吧?!?p> 彥山大娘料不到事情有轉機。接過來說:“你看這,你們上學正花錢,我怎么好意思……回去換開找你們兩口子??磥磉€是上學好,帶來多么俊氣個媳婦??!”
馬成功說:“別找了,以下是開車的人工費?!?p> 嬸子大娘們嘲笑彥山嫂子說:“彥山嫂子啊,不好意思別接啊!這錢我們的也有了,回去拿錢還給二侄子,村長不問‘官司’了。”
“我知道……”彥山大娘滿臉窘,掛不住,錢裝兜里掏出來,似乎進退兩難不該收。盡管如此,人們釋然笑開了。村長馬進軒說:“成功啊,二小子啊,多虧你出己掏出來錢,換你爹老摳哥不肯,換康轱轆村康守江更不肯。這些嫂子弟妹個個得理不饒人。我真惹不起,你娘那嘴恁利害,你不來真不知道‘官司’咋著判?!?p> “叔,你凈管些雞毛蒜皮子的事兒……”馬成功沒有把村長應該領導村民致富的潛臺詞說出來。
進軒叔見那些嫂子弟妹們全走后,感嘆說:“功啊,二小子啊,你看這十八戶村二里半長街,村子大了去了,啥事兒沒有啊,婆媳生氣了,孩子磨牙了,鎮(zhèn)政府一再強調建設和諧文明村莊,天天凈是些瑣碎事兒,我不能推下不管?。∧翘?,鎮(zhèn)政府通知我五眼井(村)開會去,地里夾雜著收玉米,上下學接送孩子,忙得我腳手不沾地兒,偏東隊二柱子、孫巧兒兩口子打‘官司’,我以為啥球事兒,那兩口子撕了定婚證,摔了碗,砸了鍋,他祖奶奶萬奶奶說啥不過了。孫巧兒一大陣歸不到正題上,后來弄清楚,一大盆衣服沒人洗。把我氣得呀,一句話斷了‘官司’了,衣服歸你孫巧兒洗!孫巧兒嗷嗷叫,說,為啥歸我洗???你是男人偏向男人么?一個鼻孔出氣么?連個婆子也沒有,不咋樣的婆子也好啊,能幫助人一手??!絮叨刷鍋攮灶啦,翻紅薯秧,掐棉花杈,打農藥,該洗的衣裳一大堆,二柱子翹著二郎腿,數(shù)叨她娘家這也不是那也不是了,他娘家生孩子過九禮錢拿多了。我說你孫巧兒忒瑣碎,你咋不絮叨天邊去?洞房的話全部兜出來?自古男主外,女主內;母雞管下蛋,公雞管打鳴兒,這是上天不變的理兒。二柱子工地上的累活你咋不干呢,二柱子替你娘家拉土當驢使你咋不說說呢,那么遠拉磚瓦咋不說說呢?掙的錢全部歸你管,你娘家拿多少錢還不是你說了算?那兩口子不搭腔,不說話,屁氣沒吭就走了。臨走,我還是拉住二柱子說,女人家不容易,讓著女人點兒,那盆衣服洗了吧,下次洗不洗我不管,別找我。二柱子,要么你就別價脫,過年穿你老丈人家去,丟人丟她娘家去!惹滿街筒子笑話去!”這兒的人被說笑逗樂了。與馬成功說:“二侄子,老娘們家難纏,給鼻子蹬臉,凈扯些陳芝麻爛笤帚的事兒。你不掏出來錢,說不定吵鬧到啥時候……”
馬成功附和說:“越這種事兒越是不好管。”
曾姍姍潛意識村長幽默,干這種角色挺自信。村長馬進軒接下來說:“二小子啊,你帶對象回家過年了,我是年頭忙到年尾??!樹葉青青黃黃又一年,毎天簡直像打仗,不知道時間弄哪啦,難得抽一天閑暇來。你忠誠哥幾年不踩家門了,一個木器廠離不開,再不見見認不得我這當?shù)牧?;立逼我BJ那兒過年去,狠狠心與你嬸子那兒清閑幾天去,閑暇幾天去。我看上你這個角兒,代我干幾天村官吧;上邊一直說我腦子跟不上形勢了,攆不上發(fā)展了,兵不知道咋當?shù)?。安排我培養(yǎng)物色大學生村官兒,可李文善、吳振豐、黃京如都是上一茬的老牌大學生,都有自己的事情干。有幾個年輕蛋子嫌村里窮,怕吃苦,處事親戚鄰居臉面上磨不開;說白了,出己吃虧才能干好這一角兒;像濮陽縣的村官兒李連成,人家就出己,奔上了小康路,那村子經(jīng)濟發(fā)展就是快。大學畢業(yè)了我讓位給你了,十八戶村經(jīng)濟抓起來,我年齡真是不濟了?!?p> 曾姍姍覺得村長圓滑、很老到。100塊票子恭維馬成功,恭維是錢買來的,家鄉(xiāng)不乏這樣的人。
馬成功提些水果或點心,與曾姍姍北院里見了爺爺奶奶。爺爺奶奶打量曾姍姍,樂得說不出什么來,安排孫子、姍姍見“上司”老五爺。老五爺是爺爺?shù)挠H五叔,是馬成功曾經(jīng)給曾姍姍講過東北開車鋪二老爺?shù)挠H五弟,好多人稱他為耆老,九十歲高齡依然矍鑠,自領一家人過日子。爺爺奶奶非常尊崇他,好些事情需要同老五爺商量拿主意,習慣尊崇為“上司”。
當年老五爺沒有學木匠活,農業(yè)活路犁耬鋤耙揚場放磙樣樣通,稱得上純精純熟行家老手了;何時驚蟄何時春分芒種或立秋,農業(yè)活路數(shù)得著的權威了,毎年通過整月十六早上的日出,對毎年該種啥該收啥卡得非常準。早年間,村民種大秋種晚秋看著馬家老五種啥就種啥。老五爺種高粱村民種高粱,老五爺種棉花村民種棉花,老五爺種秫秫村民種秫秫,有疑難問題總是問馬家老五去??涩F(xiàn)在時興的新東西紛繁世象把老五爺?shù)睦辖?jīng)驗老傳統(tǒng)擊蒙打亂了,倫理道德種莊稼也縮水打折了。上世紀50年代畝產200——300斤,現(xiàn)在畝產超千斤;過去收割牲口拉,大車拉,牲口輾,拖拉機輾,現(xiàn)在收割用聯(lián)合;田地過去鋤幾遍還有草,現(xiàn)在打打藥一遍不用鋤;過去喂豬一年長130斤,現(xiàn)在4個月長300斤至400斤;清豐縣大孝之鄉(xiāng),張清豐早年賣燒餅,當出爐的第一個燒餅首先孝敬母親吃,給多少錢也不賣,敕令官職也不做,不浮華不張揚,公元700多年頓丘縣改成為清豐縣,是全國唯一以孝子名字更改的縣名字?,F(xiàn)在人乖戾做死或者時髦了,西村竟出現(xiàn)這種事兒,父母能養(yǎng)活6個兒,現(xiàn)在6個兒養(yǎng)活不了一個爹,生病沒人瞧,煎餓死在小小的機井屋。最艱難的年月能熬過去,富裕了卻是熬不過。老五爺拄根棍子到那家祭奠送張冥紙說:“就算墳頭灰成堆,不如給爹娘送碗水?。 睅е匦⒌?個兒子赧顏長跪老五爺跟前哭得不撐攤兒,拉不起來。
眼下,老五爺見曾孫與未來曾孫媳婦過來,咨詢說一陣子話。老五爺不顯得高興或者不高興,說不清對與錯,對上學的學生該不該帶女同學回家過年鬧不準。過去男不露臍女不露皮著裝多工整,現(xiàn)在好多女人袒胸露膚短褲穿外邊,故意穿那洞衣裳爛衣裳,美的不行了,靚得不中了,不知道自己是誰了;好多女人著相管男人,算不算有傷風化呢?世界不多少年嬗變成這樣子。老五爺像初入大觀園的劉姥姥,對榮府一切奢華看不慣。堅持認為:“女人管的過死不是真正好男人;雖然包含免生氣。其實,免生氣是最沒有底氣的話;男人不能掙錢養(yǎng)家、女人不能料理家務教養(yǎng)兒女說啥都白費?!?p> 馬成功說:“見了爺爺奶奶老五爺,承認你這個孫子媳婦了!”曾姍姍一顆忐忑的心放下了。感覺老五爺像個老古董,面部陰沉,任何人的作為不贊成。就說:“如果老五爺?shù)紹J上海或鄭州,也許另一個星球了,更是弄不懂、看不慣?!?p> 至家見娘果真包餃子,嫂子俊梅麻將攤子上回來了,正下手和面糅面劑兒。馬成功介紹說:“姍姍班長,這是嫂子,往后你們是妯娌了……”嫂子俊梅支扎著面手反首與曾姍姍搭訕說:“麻將攤子上聽說兄弟帶來個女同學,夸得心里癢,不知道何方洋妹子,人材肯定不一般,一看比想象的還要俊?!痹鴬檴櫛徽f羞了,說:“嫂子你會說話,也許嘲笑我不該來,我想見識十八戶村兒,或者寫篇文章來?!毙≈蹲訐v亂,兩手抓面劑像個小花臉。娘拉開了文文的手。馬成功落榜時,文文蹣跚學步一歲多,現(xiàn)在4歲了。娘對洗手包餃子的曾姍姍與兒子說:“別沾那面手了,領馬文文喊爺爺奶奶吃餃子?!?p> 路上,曾姍姍問小侄子:“文文,在家與誰玩?”
文文說:“我上幼兒園呀!”
曾姍姍問:“我問幼兒園回來與誰玩?”
文文說:“我跟鴿子玩,跟玩具玩?!?p> 曾姍姍問:“難道不與小朋友玩?”
文文說:“他們是小孩子?!?p> 曾姍姍問:“難道你不是小孩子?”
文文說:“我是大孩子?!?p> 曾姍姍問:“文文幾歲了?”
文文說:“文文4歲半,長大跟爸爸出國學裝修掙錢了?!?p> 到底是木匠家兒子,馬成功、曾姍姍被說笑逗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