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個須發(fā)皆白的老者出現(xiàn)的那一瞬間,那用槍如神的青年身形出現(xiàn)了一絲晃動。
這是人的一種本能。
曾幾何時并肩作戰(zhàn)的親密戰(zhàn)友,再見面時卻已成了敵對之人。
這般痛苦,沒有經(jīng)歷過戰(zhàn)火的人是不會理解的。
那青年沒有回頭,他繼續(xù)與眼前的火紅盔甲廝殺。
他不想回頭,也不能回頭。
還好,笑掌柜并沒有讓他為難。
因為笑掌柜摸出了把青銅劍,然后自己提著劍上了。
比起舒錦揮著小銀刀亂舞,比起青年狠辣出槍,笑掌柜的劍,要更為狂暴一些。
如疾風(fēng)驟雨,如風(fēng)卷殘云。
一劍,便令那拂塵化作浮塵。
這是舒錦第一次看到笑掌柜耍劍,所以她干脆就停了下來,看著掌柜的舞劍。
反正那兩個“布娃娃”也奈何不了她。
古有公孫大娘舞劍,今有掌柜的耍劍,皆不容錯過!
掌柜的劍,一招一式都蘊含著某種難以言明的奇妙感覺,但他那粗暴的手法又使人抓握不住那抹靈光。
在舒錦眼里的笑掌柜肆意灑脫,但在那個道士的眼里就變了味道,就像笑掌柜看他一樣,他看笑掌柜,也是兩個人。
一個眉目清秀,一個濃眉大眼。
一個身材消瘦,一個五大三粗。
一個面目冷峻,一個兇神惡煞。
那個道士面露疑惑之色,你也不是人,干嘛非得懟我?
你們有首詩是咋說的來著,什么都是繩上螞蚱,相煎何太急……你看看你,一點都不知道學(xué)好!
他生前是最狡猾的人,死后是最狡猾的鬼。
在臨死前,他用式神的力量殺死了那個道人并使其肉身不朽。然后布下了一個局,無論經(jīng)過了多久,只要能夠脫離鎮(zhèn)壓,那么他就可以憑借著道人的軀體重獲新生。
那道人一生修習(xí)道法,普濟(jì)蒼生,有無量功德加身。屆時再加上自己這一身詭秘莫測的陰陽術(shù),任這天下浩渺,我自大可去得。
只是萬萬沒想到,自己還沒出得了這個墓門,就被這個男人拿著小劍一通亂戳。
自己的陰陽術(shù)對他好像完全不起作用一樣,在他面前別說是蠱蟲,就連自己那些辛苦收服培養(yǎng)起來的式神都不敢應(yīng)聲。
這都是什么神仙?
自己活這么大,還從來沒見過能讓式神恐懼到這種程度的。
他眼睛一轉(zhuǎn),既然收拾不了你,那我就去收拾其他人好了。完事兒大家一塊兒集火你,就不信你還能再騷氣!
“砰!”
他這心思剛落下,就聽見一聲悶響,那青年一槍打爆了火紅盔甲。
明靖王一生為國為民,赤心不改,一身正氣,尋常的詭秘之術(shù)對他沒有多大的作用,這也是他當(dāng)初能斬下那陰陽師狗頭的原因。
同樣,也是如今油盡燈枯之際仍能一槍破其魂魄的原因。
那道士眼見不妙準(zhǔn)備逃走,卻被一柄神出鬼沒的青銅劍攔住了退路。
“刺了十七劍還沒干掉你,這讓我在我丫鬟的面前很沒面子?!毙π械卣f道,話語中聽不出來情緒。
丫鬟?說誰呢?
舒錦左瞅瞅,右望望,然后一臉驚愕:“該不會是說我吧?”
青年收槍矗立在一旁,絲毫沒有要插手的意思。
他看向笑掌柜的眼神中,透著些許認(rèn)同與贊賞。
“阿魯奇朵麗呀!哈西得給路……”
道士手捏印訣,一連叫喊了七八個名字,可隨著他喊得越多,他的臉色也就越難看。
因為不論他如何召喚,那些個式神就是不理他。
這可把他給急壞了。
跟人打仗,武器都沒了,這還打個球?
他面如土色,汗如雨下,心里慌得很。
但其實換個角度就能想明白這個問題,堂堂天師鐘馗親執(zhí)斬妖劍,管你是哪個國度的鬼,焉有不懼之理?
道士很無奈,他本想求饒,但一看旁邊還有倆人虎視眈眈,想來今日是肯定逃不掉了。
于是,他干脆把心一橫,就那么挺著脖子等著笑掌柜來刺。心想,無非就是一死,以這老道生前的功德來看,來世必能投個好胎。而有式神庇護(hù),就算對方想要自己神魂俱滅,那也絕非易事。
想著想著,他就看開了。
但他這么一做,笑掌柜反倒臉色有些陰沉。
不是他先前不能干掉那道士,只是不想太便宜他。
用別的手段一樣可以把他“送走”,但終究不解氣,遠(yuǎn)不如刺他個十劍八劍來得痛快。
但問題是,對方現(xiàn)在占據(jù)著人身。
若是一劍刺出,必先傷人。
而斬妖劍既然以斬妖為名,那就斷然是不得傷及凡人。
哪怕只是一具活人尸體。
所以,笑掌柜一直想要逼出對方的陰魂,然后殺之。只可惜,也不知道是不是對方看出了他的意圖,完全沒有給他這個機(jī)會。
“你來?!?p> 笑掌柜對著舒錦說道。
“哈?”
后者一臉難以置信:“你要我殺人?”
“他早就死了?!?p> “可現(xiàn)在的他還活著。”
笑掌柜看著她,她也委屈的看著笑行。
誰也不肯讓步。
斬妖劍有限制,但小銀刀沒有。
可掌柜狠得下心,舒錦卻不能。
這,也許就是“天道”吧。
道人瞅準(zhǔn)時機(jī),猛地從二人中間竄了出去,直奔出口而去。
那明靖王完了,以他那未經(jīng)修煉的靈體還能勉強支撐幾個呼吸?這男女二人只顧生氣,如何追得上自己?
只要出的了這門,那便是海闊憑魚躍,天高任鳥飛了。
道士心里甚是得意。
也就是這時候,一道緊急的破風(fēng)聲在耳畔回響。
然后,道人不可思議的低下頭,看著那柄從背后直插心臟的軍刀,濃濃的黑氣溢散而出,匯于刀中。
這百年前肆虐的倭國陰陽師,再度被同一人鎮(zhèn)壓。
笑掌柜回過頭,卻見那青年沖他笑笑。
他嘴唇動動,然后慢慢合上眼,倒了下去。
笑掌柜默然不語,然后抱起青年,帶著還癟著嘴一臉委屈的舒錦向外走去。
走著走著,他釋然了,又笑了。
是啊,何必那么著急呢?時間還長著呢。
他心想。
正如明靖王離去之前所說的那樣。
“不止你一個人在默默地守護(hù)著這個陽間,還有許多人和你一樣,愛它愛的深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