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春這天上午，萬里碧空無一絲浮云，無邊天際的晴空像一塊深邃空靈的巨大藍水晶讓人心醉。艷陽高照，在數(shù)九寒冬之后帶給了人間久違的溫暖?；蕦m映襯著藍天，尤顯巍峨尊貴；宮殿上方的黃色琉璃瓦在陽光照耀下閃爍著金光，昭示著盛世的太平和富足。各色旗幟在朔風(fēng)中獵獵作響，衣甲煥然的宮廷侍衛(wèi)們威武雄壯。朝臣們魚貫而入，穿過一道道宮廷門禁來到金鑾殿，以文東武西的慣例排成左右兩列，按照品級爵位不同，每個人在自己的序列班次處站好。皇帝體恤臣下，對那些須發(fā)皆白的老臣，早有太監(jiān)擺上椅子讓他們坐下。赫連鐵力帶著三名隨從站在右側(cè)大臣們隊列的末尾。
這是平安五十三年的第一次大朝，也是一年當中最隆重的一次?；实郯呀右姾者B鐵力的事情放在今天，不可謂不重視。
太監(jiān)鳴鐘擊鞭，朝臣們精神一振，連坐著的老臣們也紛紛站了起來。在鐘鳴聲中，皇帝在太監(jiān)宮女共四人的簇擁下緩緩走出，登臨御座，在御書案后站定。
“升朝！”太監(jiān)的聲音中氣不足卻很響亮。
“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眾臣三跪九叩，高呼萬歲，聲浪洶涌。赫連鐵力略猶豫了一下，也如鳳凰王朝的臣子一樣跪了下來向皇帝行禮。
皇帝落座，手臂一揮：“眾愛卿平身！”
“謝皇上！”朝臣紛紛站起。
皇帝威嚴的聲音再次響起：“眾位卿家，朕自少年御宇登極，于今已五十三年矣！五十三年來，平安朝海內(nèi)無事，黎庶富足。普天之下，率土之濱，煌煌盛世，共享太平！賴上天之眷顧，亦賴眾位卿家之殫精竭慮忠心報國也！朕得眾卿，實朕之幸，江山社稷之寶，黎民百姓之福！然治國不可有一日之懈怠，政務(wù)不能有一日之荒廢，否則，千里之堤難免潰于蟻穴，百尺華屋或遭突隙煙焚。新年已至，眾卿于國事民情，必有萬語千言向朕訴說，當君臣無猜，暢所欲言！”
接下來又是太監(jiān)悠長而響亮的聲音：“聽部院各衙門官員面奏政事......”
“萬歲，老臣有本要奏！”太傅任希直第一個從皇帝賞賜的座位上站了起來。他因年高已是賦閑狀態(tài)，也只有這種大朝他才來參加，平日里是不上朝的。但老太傅有著很強的社會責(zé)任感，發(fā)現(xiàn)任何問題都會記下來，能自己處理的就自己處理，不能處理的就想辦法上達天聽。
......
眾臣一個個上奏，皇帝一個個批閱。有些問題當朝討論，隨時給出圣斷；有些問題不能即時決策，皇帝會在朝后仔細閱讀奏折，召集相關(guān)人員議事，延期給出結(jié)論?；实勰挲g也不小了，但處理起朝政來仍然精神矍鑠思維清晰?；实鄣墓ぷ鲬B(tài)度也是讓人欽佩的，雖然一件件事情處理下來已經(jīng)過了兩個時辰之久，但皇帝仍然沒有想去休息的意思。既然皇帝都沒有休息的意思，那眾臣再累也得陪著，可不能在皇上面前留下不好的印象。
與鳳凰王朝的大臣們不同，赫連鐵力心里，一股怒意卻漸漸升起。他是赫連雄心的兒子，赫連部的汗王，平日里在草原上都是我行我素唯我獨尊的，哪里受到過這種冷落？
鳳凰王朝崇文尚武，但圣天子以儒學(xué)治天下，朝廷官員的大格局安排上也基本是“以文御武”，所以文人士大夫的地位還是要比武將高那么一點兒。今天覲見皇帝的時候，赫連鐵力和另外兩名外邦番臣的次序都被排在了武臣的末尾，這已經(jīng)讓他感覺到被輕視了。但行大事者不拘小節(jié)，赫連鐵力忍了。
不過赫連鐵力到底是草原出身，修心養(yǎng)性的本事是比不上那些鳳凰王朝官員的。那些當官的有的為了考科舉十年寒窗苦讀，有的宦海沉浮數(shù)十年不知道裝過多少孫子忍過多少苦痛，可以說今天能出現(xiàn)在這個朝堂上的官員都是人中龍鳳，都是經(jīng)過千錘百煉的，有些朝臣也是兩個小時無人搭理，但仍然保持恭謹?shù)纳駪B(tài)，時不時對別人提出的建議或皇上的意見點頭表態(tài)，雖然這表態(tài)可能根本沒人看到?？珊者B鐵力覺得自己在寒風(fēng)中站了兩個時辰之久竟然一直無人問津，不管是皇帝、大臣還是那些宮中的侍衛(wèi)，甚至宮女太監(jiān)，全都無視他的存在，一貫心高氣傲的他受不了了。
這次來洛京覲見的更多不愉快往事一一涌上赫連鐵力的心頭。
赫連鐵力為了讓官員們能幫他說話，入京之后向王公大臣們一個個送禮。朝臣們節(jié)操各異，朝臣府邸的下人們的素質(zhì)更是參差不齊，所以他在送禮過程中吃了不少閉門羹，聽了不少風(fēng)涼話，穿了不少小鞋，受了不少白眼，還遭遇過不少下人們的吃拿卡要。尤其是遭遇下人們的刁難，讓赫連鐵力頗有“虎落平陽被犬欺”之感，心中的憋屈郁悶可想而知。
正常的覲見皇帝的程序，他要先到禮部備案，呈上申請給禮部侍郎。遞交申請表文時還需要對放置于桌案上的一些文件和儀式性的物品三跪九叩。這套禮儀后，禮部官員會將表文送交內(nèi)閣，內(nèi)閣評估之后才會轉(zhuǎn)給皇帝。皇帝御批完畢才算是正式批復(fù)許可了他的覲見請求。批準覲見之后也不是馬上就能面圣的，禮部相關(guān)人員會來到鴻臚館驛，指導(dǎo)赫連鐵力等朝覲人員連續(xù)三天沐浴更衣，三日后的大朝上才有機會金殿面謁天顏。赫連鐵力認為這套繁文縟節(jié)是對他的侮辱。
赫連鐵力的眼睛里開始露出不滿的神色，不再維持謙恭不動的身姿。他看了看金鑾殿里高高在上的天子，又看了看跟他一樣趕來覲見皇帝的另兩名番臣，嘴角掛上了一絲冷笑。
不遠處，一道利刃一樣的目光時不時看向這里，正是一臉陰沉的勇毅侯盛冀?？吹胶者B鐵力的神態(tài)變化，盛冀的眼中殺氣突然浮現(xiàn)。薩滿法師忽然瞥見了勇毅侯的面容，不由得渾身一震，一股森森寒意自心底升起。他連忙拉了一下赫連鐵力的衣角，以眼神示意。
赫連鐵力立刻注意到了勇毅侯陰冷的目光，迅速恢復(fù)了恭謹?shù)淖藨B(tài)。他向盛冀看了一眼，為自己在金殿之上的不敬之舉致歉。其實他排在隊伍末尾，根本就是在殿外！盛冀與他目光相接，微微一笑，看樣子是原諒了他。赫連鐵力感覺像是經(jīng)歷了一次生死劫，胸腔中的一顆心簡直要跳出來了。
又枯站了一個時辰，太陽已經(jīng)移到了西半邊天，皇帝才處理完諸官員的奏事，有太監(jiān)出來高聲唱道：“皇上有旨，宣柔然赫連部汗赫連鐵力、西羌大涼國王太子尚勵、瀛洲護國公銀左進殿面圣！”
番臣們互相看了看，心里的想法應(yīng)該都是一樣的：站了這么長時間，終于等到了！
赫連鐵力本欲帶著隨從一起，但被趕來接引的太監(jiān)攔下。原來金殿之內(nèi)是只有被太監(jiān)點名的三人才可以進去的。
金殿之上，三人向皇帝行了三跪九叩之禮?；实壅f了“平身”之后，三人方才站起。除了赫連鐵力之外，另外兩人只敢低頭看著地面，無膽直視天顏。但皇帝也不在意這些，分別問了三人所來之地的風(fēng)土人情等事。三人一一作答。皇帝勉勵他們好好安撫黎民，善待百姓，忠心耿耿為朝廷辦事。
第一次距離鳳凰王朝的天子這么近，赫連鐵力還是很激動的?；实劭雌饋碜鹳F慈祥，雖然連續(xù)處理了三個時辰的政務(wù)，神態(tài)上似乎略有疲憊，但舉手投足之間雍容得體，言語上誠懇真摯，讓赫連鐵力心中油然而生敬仰之感。他聽著皇帝的教誨，眼里的光漸漸變得柔和，頭也慢慢低了下去。
三人聽完圣訓(xùn)，太監(jiān)出來宣旨：“奉天承運皇帝詔曰：柔然赫連部汗赫連鐵力、西羌大涼國王太子尚勵、瀛洲護國公銀左，三卿雖地處偏遠，仍心向朝廷，恪盡職守代天牧民，撫遠懷近宣揚王化，其苦心孤詣之勤勉，赤誠報國之忠義，日月可鑒。又親至洛京奉禮朝覲，一片孝心，朕深以為感！現(xiàn)賞赫連部汗赫連鐵力黃金千兩，錢百萬貫，絲綢一萬匹，賜還其舊地；賞西羌大涼國王太子尚勵黃金五百兩，錢五十萬貫，絲綢五千匹，于京中敕造王府一座以為王宅；賞瀛洲護國公銀左黃金一百兩，錢十萬貫，絲綢一千匹，賜以前者所求之作物良種、書籍典冊及百工匠人。卿等謹記朕之教誨，莫負朝廷重托！欽此，望旨謝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