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表妹
申時(shí)，陽光微西斜，馬車轆轆回到了西關(guān)。
“宋七哥，你回來了?！睂W(xué)館里做雜活的伍彥給宋玄打開院門。
“嗯，我回來了。先生在哪里？”
伍彥從宋玄手里拿過考籃，笑道：“先生去濂溪書院了?！?p> “不過先生離開前吩咐，讓你明早再去書齋見他?！?p> “也好，那我先回院子歇息。你也回去歇著吧?！?p> 伍彥看著宋玄，笑道：“宋七哥，你一定餓了吧，我去廚下給你拿吃的過來?！?p> “多謝了?！?p> 宋玄看伍彥走開之后，往自己的院子走去?；貋砺飞蠜]人問他考得怎么樣，想必沒抱太大希望。
往年學(xué)館也有學(xué)子去考再覆的，可硬是沒能過。這一次就他和任立去再覆，任立已經(jīng)考了三年縣試沒過，今年對他的希望也不大。
而宋玄，他能夠參加再覆。對于別人來說，總得說是撞了好運(yùn)。定然是得文塔賜福，得文曲星高照。
但是，一個(gè)做了十幾年的掃地小子，若是能過縣試，只怕是宋家祖墳三代都冒了青煙。
西關(guān)正街東段的荷溪三巷，右邊第一間宅院便是林府，與昔日宋家舊宅僅一墻之隔，卻門第深深。
“安歌，你去哪里?！?p> 林夫人扶著丫鬟的手走到門外叫住了林安歌。
少女手提食盒，驀然回首，十三四歲的年紀(jì)，正值豆蔻，粉衫絲裙，身材苗條纖秀，特是杏面正泛著緊張的紅暈。
“沒，沒去哪里?！?p> 林安歌就食盒往身后藏了藏，即使她知道藏不了。
“你給我回來。”林夫人微微側(cè)目看了丫鬟一眼，丫鬟立即上前將林安歌的食盒拿了過來。
“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又跑去給那小子送吃的?！?p> “母親，他是表哥。”
林安歌回到林夫人身邊，挽著林夫人手臂柔聲道：“聽說表哥今日去再覆，考那么久肯定餓了。”
“我這，我這不就是去送的吃的。”
“你還有一年才及笄，”林夫人瞪了她一眼，“怎么？現(xiàn)在胳膊就往外拐了?！?p> “你別做夢，一個(gè)掃地小子，能有多少好運(yùn)?！绷址蛉颂裘家恍?，視線虛虛往早已倒塌的宋家舊宅看了一眼，“宋家的氣數(shù)早已盡?！?p> 林夫人拉開林安歌的手，往屋內(nèi)走去，只留下輕飄飄的一句話。
“你給我安分點(diǎn)，免得惹了鄰里笑話?！?p> 林安歌回到房內(nèi)，拿起針線繡花，她看了一眼守在門口的丫鬟，眼珠一動。
“霜兒，你去廚下做暮食罷，我今個(gè)就在這兒繡花不出門了?！?p> “姑娘，霜兒這就去?！?p> 霜兒離開后，林安歌從枕下拿出一個(gè)繡著綠竹的香囊，看了看，垂眸溢出笑。
宋玄在古井旁的石案前坐了下來，一手拿著《策論通鑒》，一手拈起一塊馬蹄糕吃了起來。
“咩咩”
小羊在竹樹下愜意地曬著太陽，偶爾踢踢蹄子叫兩聲。
“表哥?！?p> 柔柔的聲音傳入宋玄耳中，他循聲看去。
見一粉裙少女過了月門，正往他身邊走來。到他面前的時(shí)候，那雙秋水瞳緊緊看著他。
宋玄詫異，“表哥？”
他似乎從未見過這位姑娘，難道是……
宋玄靜下心來，試圖回想起關(guān)于她的一切。
在他思忖的時(shí)候，那姑娘下意識地后退幾步，全然沒有方才的歡喜。
“表哥，你怎么可以惱我？雖然我好些日子未能來看你，那是因?yàn)槲夷锇盐医懔?。?p> 這時(shí)，宋玄才想起來，原來他便是宋七的表妹林安歌。
“林姑娘，請坐。”宋玄請她坐下，正欲給她倒一杯茶。
未料，那女子神色慌亂，“你竟然叫我林姑娘……”
她說話聲音略顫抖，隨即轉(zhuǎn)身欲離開。
忽然，宋玄覺得心中有股難受的感覺，他不由叫住她：“安歌，且慢，方才是我和你開玩笑的?！?p> 宋玄站起來，看向她，故意道：“誰叫安歌你那么多天不來看我，也不許我說一句玩笑？”
隨即，林安歌轉(zhuǎn)過身來，眼里恢復(fù)了光彩，坐到他面前，高興地喚道：“表哥，不是我不想來尋你玩，只是我在家是打碎了父親最愛的美玉，這才被罰了禁足?！?p> 春風(fēng)拂來，書頁沙沙作響。
林安歌知道林家對不起宋家，可是，那些都是長輩們的事。這那么多年來，他們兩人自小一塊玩到大，感情自然是好的。
宋玄松了一口氣，為了緩解尷尬，他開口道：“我給你講講，考場的一些趣事罷?！?p> 宋玄成功地轉(zhuǎn)移了林安歌的注意力，半炷香后，院子里盡是林安歌柔柔的笑聲。
“表哥，這個(gè)香囊給你?！?p> 宋玄看著香囊，愣了愣，老實(shí)說他怕這是什么定情信物。
見他發(fā)愣，林安歌繼續(xù)道：“里面放了白芷和蒼術(shù)，有醒神的功效，你考試的時(shí)候戴著。”
“多謝安歌。”宋玄這才安心收下香囊。
林安歌走后，宋玄回到屋內(nèi)，將香囊放入裝書箱籠。
泮塘學(xué)館門口，陳先生冒著暮色趕了回來。
“先生?！?p> 伍彥連忙將陳先生手里的箱子提了過來，隨著陳先生走去書齋。
“宋七，可回來了？”
“宋七哥，他早已回來?！?p> 伍彥忙完后正準(zhǔn)備離開，忽然陳先生叫住了他。
“伍彥，你在學(xué)館待了多少年了？”
“回先生，已有八年，這些年多謝先生和宋七哥的照顧?！?p> “我聽說你曾有一個(gè)兄長？”陳先生在案前坐下，并讓伍彥也在一旁坐下來談。
伍彥聽到哥哥二字，臉色多了幾分傷感，“阿兄為了生計(jì)，出海捕魚時(shí)被暴浪卷走了?！?p> “那讓宋七以后做你兄長，你可愿？”
伍彥黃黃的臉泛出激動的紅，“自然是愿意的，宋七哥一直以來對我多加照顧，我早已把他當(dāng)作兄長?！?p> 陳先生捋了捋胡子，雖然臉色帶著笑，可眼神里卻是嚴(yán)肅的。
“不過你，你既然把宋七當(dāng)作你的兄長，又要把他當(dāng)作你的主人。”
“懂嗎？”
伍彥一愣，可他不笨。
“懂！”
陳先生抬手撫了撫伍彥，他心中清楚。宋七和伍彥雖是孤兒，可都是他教導(dǎo)長大的。雖沒有教他們什么學(xué)識，可做人的道理卻是時(shí)常教導(dǎo)。
雖是萬般皆下品，唯有讀書高，然而十年寒窗無人問的苦只有經(jīng)歷過了才知道。作為過來人，他自然是希望宋玄和伍彥平凡安樂過一生。
可是，現(xiàn)在不一樣了。宋玄已逐漸展露頭角，相信伍彥跟著他兩人也好照應(yīng)。他現(xiàn)在也不希望兩個(gè)年輕人還未綻放光芒就老死村莊。
陳先生收斂心緒，微微提聲道：“伍彥，你啊，往后就要把他當(dāng)作你的兄長那樣敬愛，也要把他當(dāng)作你的主人那樣忠心相護(hù)。”
“伍彥，你可做得到？”
伍彥站了起來，在陳先生面前保證道：“伍彥做得到。”
“我們趙國尊卑嚴(yán)明，他現(xiàn)在是讀書人，你在人前記得稱他為公子，人后你依舊可以叫他宋七哥，不要因此生分了?！?p> “伍彥謹(jǐn)記，先生請放心。”
“好啊，明日起你就到宋七院子里去做他的書童?！?p> “是?！?p> “你回去休息吧?！?p> 伍彥站立不動，看著頭發(fā)花白的陳先生，欲言又止。
“先生、先生您多保重?！蔽閺┱f完走出書齋，他的腳步多了幾分沉重。
陳先生看著他離開，仿佛又看到宋玄離開的身影。他們終究是長大了，總得有自己的一方天地，總得靠自己搏擊長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