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艾大明一睡到十二點。起來洗漱，吃罷午飯，便去拜訪李仁樹老師。李仁樹年逾古稀，德高望重，循循善誘，是江大返聘回來的名教授。他除了教授中級財務會計科目以外，對學生的學習生活也很關心。艾大明和他特別投緣，彼此更是忘年之交。
李教授家住江大附近的老式小區(qū)。曲徑通幽，來到一棟小樓，疏籬環(huán)繞，透過孔隙可以看到院子里種了不少蔬菜，幾朵淡紫色的花竄出來，好像表示對來客的歡迎。
艾大明徑直敲門，不一會兒就有位老太太過來開門。
“師母您好！”
“大明啊，快進來坐！”
艾大明來的次數(shù)多了，便有如親人，便沒有太多客套，熟練地換了拖鞋，走到客廳。
老太太銀發(fā)粲然，但精神炯爍，笑著說：“老李在活動室等你呢！我去給你們準備點吃的。”
大明笑了，道了聲“謝謝師母”，便往右手邊一個大房間走去。
只聽得房間里“乒乒乓乓”的聲音傳來，一個雄渾的老年男子的聲音：“哈哈，大明，快來，咱們切磋切磋！”
大明走進房間，看到李教授正拿著乒乓球拍對著墻壁擊球。
“老規(guī)矩，11點，每人輪發(fā)兩球?！?p> “老規(guī)矩?！?p> 艾大明雙腿略彎，右手執(zhí)拍，左手將球高高拋起。只見小球緩緩落下，快到胸前的時候，他猛地用拍子橫切過去，小球輕觸桌面，便帶著旋風擊向對手。
“好球！”李仁樹重心向后，擺好架勢，輕揮球拍回擊過去。那球險險地擦邊而過，快速地斜射過去，如離弦之箭一般。大明一個趔趄，近乎摔倒，但還是沒接到這個球。
“李老師厲害！”艾大明走上幾步，彎腰撿起了在角落的黃色乒乓球。
“純屬僥幸，哈哈！”李仁樹口中謙讓，心里卻著實高興。
艾大明知道老師喜歡打球，當然也喜歡贏球，但絕不愿意別人讓著他，所以每次也是盡力而為，毫不相讓。
你來我往，幾個來回下來，勝負各半。有道是“棋逢對手”，不論是下棋，還是打球，雙方實力相當，有輸有贏，充滿懸念，才有意思；若是實力懸殊，無還手之力的一方固然無趣，另一方縱然“百戰(zhàn)百勝”，也是興味索然。
“老李，小艾，休息一會?！睅熌刚驹谝慌杂^戰(zhàn)，指著桌上的水晶梨和茶水，“喝點茶，吃點水果。我去預備晚飯。”
李仁樹看了一眼妻子，笑道：“瑤嘉，怎么樣，老當益壯吧！”見妻子笑了笑，出去了，便轉頭對艾大明說：“大明，來喝點茶?！?p> “謝謝李老師?！卑竺鞅愣似鸨印肮距洁健焙攘似饋怼?p> 李仁樹放下茶杯，吃了塊梨，說：“小艾，你也吃塊梨，挺甜的?！卑竺饔檬帜罅藟K梨，慢慢嚼著，看著球拍出神。
李仁樹道：“怎么，小艾，快畢業(yè)了，有心事?。俊?p> 艾大明回過神，把剩余的梨核放入垃圾桶：“李老師，畢業(yè)了，心里五味雜陳?！?p> “跟李老師說說?！?p> 這時陽光從窗外斜射進來，照在兩人坐著的椅子前面，映著窗格的斑駁影子。李仁樹身材不高，白發(fā)皤然，笑容可掬，看著很是慈祥。
艾大明對李教授非常親近，幾年來，每次有心事都會向他傾訴。有時候真有“生我者父母，知我者老李”的感嘆。艾大明道：“李老師，在考上江大之前，我是很向往的。希望能學到過硬的本領，能結交到學高德劭的老師，希望……”他的聲音微微有些起伏，頓了一下，繼續(xù)說道，“但是，這四年，我很失望。”
李教授放下杯子：“小艾，你慢慢說。”
“除了您和楊老師，大學里的這些老師有幾個真的把學生放在心上？上完課就拍屁股走了，學生掌握沒掌握，不關他們的事；有什么疑惑，不關他們的事。更別提什么深交了。學生呢，以我們寢室的劉宇兮為例吧，硬是打了四年游戲，這不是虛度光陰嗎？學生會，社團，圍著主席、部長、社長，也知道奉承拍馬了……”
艾大明說著有些激動起來，看著李老師若有所思的樣子，有些慚愧道：“李老師，我太憤青了，太偏激了?！?p> 李教授輕拍艾大明肩膀，溫和地說：“我很喜歡一句詩，“自信人生兩百年，會當水擊三千里”。年輕人就得有沖勁。對于看不慣的事，不合理的想象，有所不滿，怎么能說是偏激呢？”
聽到李老師的寬慰，艾大明很是感激。
“江大是有光榮歷史的學校。我當年讀書的時候，江大名教授如林，學生中出類拔萃的不在少數(shù)?，F(xiàn)在教風、學風存在問題，是有些體制問題。我和陳萬里老師也交流過，他們這些中青年教師也難啦！學?？己怂麄円凑撐臄?shù)量，至于教學倒放在其次了。這真有點本末倒置了。”
艾大明點了點頭。
李教授續(xù)道：“現(xiàn)在有關方面已經(jīng)在注意這個事，但改變需要一個過程?！闭f著，他又喝了一口茶，微微皺了皺眉：“學校也不是真空，社會上的不良風氣也會對校園產(chǎn)生不小的影響。這些你要能正確對待。你馬上就要畢業(yè)，到社會上闖蕩，什么亂七八糟的事都可能遇到，要有心理準備?！?p> “嗯?！卑竺餍睦锊挥傻门宸鹄罾蠋焷?，“您看問題總是比我深刻?！?p> 李教授笑了：“你還年輕吶，誰都不是圣人，都是逐步認識社會的。你知道我年輕的時候吃了多少苦，走了多少彎路嗎？漫長的人生，關鍵處就那么幾步。面臨人生選擇的時候，名利、愛情、道德的選擇，往往不那么明晰。如水中月，如霧中花。你要好好把握??！”
李教授語重心長，艾大明知道這是把自己當兒子看待，心里甚是感激。
“聊得熱鬧??！”正說著，李師母走了進來，“去洗洗手，吃飯了！”
李教授有兩個女兒，一個在BJ工作，已經(jīng)成家；另一個遠在美國，也結婚生子了。家里平常就老倆口和保姆。
“小陳家里有事，請了幾天假，今天這飯啊是我做的。不知道味道怎么樣？”李師母笑呵呵地說。
餐廳里彩香撲鼻，桌上四菜一湯：墨魚燉湯、辣椒炒肉、西紅柿炒雞蛋、麻婆豆腐、炒青菜。艾大明對李師母的手藝是贊不絕口，李教授也跨老伴做得不錯。
李師母笑道：“好吃不好吃，都多吃點?！蹦闷鸸杲o艾大明碗里加了幾塊肉，又道，“小艾啊，你和女朋友最近怎么樣？談的時間也不短了什么時候去見下父母？”
有中老年婦女的地方，免不了這一類問題。像李師母這類高級知識分子，也一樣，這倒也是典型的中國文化。
李教授接口道：“就是上次和你一起來的那個女孩吧？挺不錯，長很漂亮，待人接物也很得體，關鍵是人品正?。 ?p> 艾大明臉上一紅，神情尷尬，說道：“我和她快分手了?！?p> “啊？”李師母一聽，非常驚訝。
李教授問道：“是什么原因呢？”
“主要是因為工作。她想回老家工作，在縣城教書?！?p> “哦……”李教授說道，“上次我把你推薦給回春藥業(yè)，我的一個學生在那兒做人事經(jīng)理。他們這些年發(fā)展得不錯，需要很多人才。他們對你也很感興趣。去了，從基層做起，要吃些苦，不過老師相信你。”
“謝謝老師，我自己也找了幾份工作，還在考慮?！?p> “嗯，路要自己走，你自己拿捏吧！”
“小薇是學歷史的吧？在江城這塊地方，確實不太好找工作?！薄捌鋵嵥约好嬖嚵艘凰褶k初中，只是沒有編制，她覺得不太穩(wěn)定?！?p> 李師母舀了一勺墨魚湯給艾大明，說道：“兩個人在一起，總得有一方做出一些犧牲吧！當年，我和你李老師，結了婚還分隔兩地，半年才見一次。那滋味可真不好受！”
聽見妻子說起往事，仿佛又勾起李教授的回憶，他給妻子夾了塊西紅柿，道：“常言說少年夫妻老來伴，瑤嘉，這幾十年辛苦你了！”
李師母笑了：“李教授，你也受累了！”
看著李教授夫唱婦隨的場景，艾大明心里燃起一團火焰，他知道這是對真摯愛情的向往。他心里一激動，端起桌上的水杯，恭恭敬敬地道：“看到老師和師母伉儷情深，做學生的特別開心。以茶代酒，祝二老身體健康，晚年幸福！”
吃完了飯，艾大明幫著師母收拾好碗筷。陪著李教授坐了一會，便起身告辭。李教授看了看艾大明，嘆息道：“以后就沒人陪我打球咯！”
“李老師，我也喜歡和您打球，以后有時間一定來看您，再切磋切磋?！?p> “哈哈，到時候帶著小薇一起來，我和你師母都等著?！?p> 李師母拿來一個烤鴨和一盒點心，遞給艾大明：“這是大女兒從BJ寄過來的，你拿去嘗嘗?！?p> “師母，這我不能要，每次來都是空手來白吃白喝……”艾大明手足無措，只好摸摸頭發(fā)。
“大明你就拿著。我們的孩子不在身邊，你就是我們的孩子?！崩罱淌谠谝慌哉f，“對了，這幾條煙給你爸爸和爺爺帶去?！?p> 大明說：“您不是老煙民嗎？”
李教授沖著妻子呶呶嘴，笑道：“吸煙有害健康，戒了！”
李師母笑得像個頑童似的：“算你懂事！”
艾大明卻之不恭，照單全收，戀戀不舍地離開了李教授家。
太陽早已西斜，暮色漸起，路燈光給周圍染上了一抹黃暈。艾大明又回頭看了眼李教授家的房子，朦朦朧朧得已看不太清。
走到校門口，看到一對男女牽著手走在前面。女生身材婀娜，走起路來裊裊婷婷?？幢秤?，這倆人很是登對。走近一點，才發(fā)現(xiàn)是幾個熟人，連忙喊道：“陸林，小夢，你們在這兒！”
陸林和小夢轉過身，手里正拿著一些麻辣，兀自冒著熱氣。
小夢說：“大明從哪兒來？”
“我去李教授家了。你們呢？”
“晚上看電影去了，剛回。你看，這個嬌小姐，就喜歡吃這些?！标懥忠荒樝訔壍乜粗选?p> 小夢佯裝生氣，往陸林頭上打了一個爆栗：“說什么，再說一遍！”
陸林立刻俯首帖耳，一副唯命是從的神情：“我說什么，我說好吃好吃真好吃，女朋友愛吃什么就吃什么！”
瞧倆人膩歪勁，艾大明想到自己和小薇，深情黯淡。突然想起南宋大詩人陸游和妻子唐婉的愛情悲劇，過了一千多年，自己和小薇不就是這樣嗎？只不過惡婆婆換了人。英文里面說兩人談戀愛，叫“墜入愛河”（fall in love ）。要知道如果水性不好，那是要淹死人的。古往今來，有多少愛情佳話，就有多少愛情悲劇。
艾大明笑道：“你們倆撒狗糧呢！”
“你和小薇讓我吃得還少??！”陸林沖著小夢笑了笑，這話明顯是對艾大明說的。
“你們的‘林夢’牌狗糧很好吃！我還有點事，先走了?！卑竺魉闶欠诉@小子，告北離開。
小夢叫道：“大明！”
艾大明回頭道：“怎么了？”
“你和小薇沒事吧，最近我看她總是悶悶不樂。”
“我和她有點矛盾，為了工作的事。沒事的，我們會處理好的。你們玩去吧！”
說著，匆匆去了。今晚，他還有一個重要的約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