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重華宮殿頂邊沿上的錦畫堂垂著眸子看著站在地面上的顏嗣瑄,咧著嘴笑得又癡又傻的模樣:“以前的我確實是挺傻的,放著文旭太子那樣文武雙全、專心致志的夫婿不要。怎么就那么鬼迷心竅地非要嫁給你呢?你到底……有什么好的……”
錦畫堂這話說的醉意朦朧的,顏嗣瑄摸不清錦畫堂究竟想表達什么,忍不住皺起了眉頭,張了張口,似想要說什么,卻又被錦畫堂先聲奪人的笑語打斷了——
但聞錦畫堂如是笑意悲涼地道:“顏嗣瑄,我錦畫堂這輩子做的最傻的一件事,就是求父皇將我指給了你啊……”
回想起那年跪在御書房里險些哭斷了氣的自己,錦畫堂自嘲一笑,深吸一口氣后才繼續(xù)笑道:“世人都以為當(dāng)年是父皇舍不得將我遠嫁去昭洺國,這才自作主張地將我指給的你。卻不知道,你我的婚事,是我跪在父皇面前,哭著求來的……”
聽見錦畫堂說出“你我的婚事是我跪在父皇面前哭著求來的”這話時,站在重華宮宮門口的顏嗣瑄眉心狠狠一跳,望著錦畫堂的眼中滿是不敢置信的神色。
是的,不單單是華熏國的朝臣百姓,就連顏嗣瑄也一直以為,他和凝胭公主的婚事,是宣武帝做的主。卻從來沒有去想過,這一樁婚事,竟是凝胭公主自己,去求來的……
這廂,錦畫堂忽覺她那原先只是有些朦朧的視線,忽然間就變得模糊起來,連站在殿宇底下的顏嗣瑄都看不太清了。
眨巴眨巴眼睛,抬手揉了揉有些發(fā)酸的鼻尖,錦畫堂默默地想:大概是因為之前灌了那么多酒,這會兒酒勁上頭才醉得連視線都模糊不清了罷……
壓下心頭那莫名酸澀的感覺,錦畫堂繼續(xù)強撐起精神,扯著唇角笑:“顏嗣瑄,我現(xiàn)在真的挺后悔的。你說我當(dāng)初為什么不嫁去昭洺呢?明明……墨離他那般心悅我,就算明知道我嫁給你了,他還是那么固執(zhí)地心悅我……”
墨離待她,是真的好。即便是她出嫁以后,墨離依然堅持逢年過節(jié)便給她寄禮物和書信。
當(dāng)年拒婚一事的內(nèi)情旁的人不知道,墨離卻是知道的,是她親口告訴的墨離——她親自向宣武帝拒了他的求娶。
可是,在她出嫁那天,墨離卻不計前嫌,不遠千里地讓人從昭明國送了賀禮給她。
一尊半人高的白玉雕的送子觀音像。觀音大士的雙手里各捧了一個孩子,從衣飾上看,兩個孩子分別是一個男孩和一個女孩。那是墨離對她最誠摯的祝福……
就是這樣掏心掏肺、癡心不改地待她好的墨離,她卻一直對他的好無動于衷,甚至后來還對他敬而遠之……
“不許你一直提他!”咬牙切齒的話語,從年輕的帝王口中吐出,隱隱夾帶著怒意。
重華宮殿頂上,迎風(fēng)而立的錦畫堂癡癡地笑:“怎么?你竟然還會介意嗎?”
“沒有!”沒有絲毫的猶豫遲疑,這兩個字自年輕的帝王口中吐出。
迎風(fēng)而立,錦畫堂扯著唇角繼續(xù)笑:“無所謂了……你介不介意,又有什么關(guān)系?都到這個時候了,什么都無所謂了……只恨我當(dāng)初怎么就那么傻……怎么就能將他的一腔情意視若無物呢……真傻啊……”
“都說了不許你再提他??!”額角的青筋突突地跳著,年輕的帝王在努力壓制著怒氣。
錦畫堂依舊置若罔聞,自顧自地笑:“顏嗣瑄,還記得以前我曾告訴過你,我父皇為何為我取字為‘畫堂’嗎?因為父皇說,江山如畫、鳳凰入堂,我前世定是一只不慎迷了路的鳳凰,不小心飛進了這華熏國的皇宮,這才有了今生的我。于是,父皇為我取字為:畫堂。
皇兄、父皇他們都歿了。如今,我便是這錦氏皇朝僅剩的血脈。而你,是我親自選的夫君,也是我一手將你捧上的這帝位。我知道你如今當(dāng)是恨極了我的,但我還是要求你——替我守好錦氏這如畫的江山?!?p> 越聽錦畫堂的話,顏嗣瑄心里的不安就越大,可他只能沖著錦畫堂喊:“錦畫堂?。。∧阆敫墒裁矗?!你給我下來?。。?!”
勾唇,錦畫堂笑得如夏日里的艷陽般耀眼,聲音很輕卻又無比清晰:“顏嗣瑄,若有來世,我愿與你,形如陌路,永不相識!”
話音未散,站在那高高殿檐上的人已義無反顧地一躍而下……
娓娓話音似還在空中飄蕩著,而那片火紅的裙擺卻已經(jīng)跌落下重華宮的殿頂……
好不容易爬上殿頂?shù)膬?nèi)侍伸手欲去抓住那火紅的衣裙,卻撈了個空。
在空中翻飛的火紅紗裙,晃了人眼的同時,亦襯得那個直直下墜的人兒當(dāng)真宛如一只矜貴的鳳凰一般,耀眼奪目。
只是,鳳凰從來都是飛往天際的。而那火紅的裙擺,卻是直直地往下墜落、墜落……
不過幾息的時間,那只驕傲矜貴的鳳凰便轟然墜地,粉身碎骨。
隨著那片紅艷似火的裙擺翩然落地,重華宮東面緩緩升起一輪朝陽,溫暖而明媚。然而重華宮內(nèi),一片混亂——
伴隨著宮人們驚惶恐懼的呼嚎,期間夾雜著不知是誰發(fā)出的撕心裂肺的吶喊,竟是那般凄楚悲涼……
與此同時的華清宮內(nèi)殿里。碧荷、碧玉、碧月、碧水四人一字排開地站在殿內(nèi)的寢塌前,四雙眼睛俱都看著碧荷手里捧著的那只表面雕滿了盛開的牡丹花的檀香木盒子。
將盒子打開,卻見盒子里除了幾樣名貴的珠玉首飾外,還有一片巴掌大的宣紙靜靜地鋪陳著。上書兩行龍飛鳳舞的草書——
解怨釋結(jié),更莫相憎。
一別兩寬,黃泉不見。
后,華熏國史冊上如是記載——
肅桓帝初始二年,二月初六。
廢后錦氏,晨曦間攀上重華宮殿頂飲酒,后醉酒不慎墜樓,當(dāng)場氣絕。
時年,廢后錦氏芳齡十九,尚不滿雙十年華……
種滿了火煉金丹的重華宮里,再也不會有那么一個紅裙似火的姑娘穿梭其間……
那座位于深宮盡頭的華清宮里,外殿主位上的那張墊著暖墊的寬大太師椅上,也再不會有那么一個人姿態(tài)慵懶地坐于其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