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到過年前，圣人頒下旨意，要為安祿山在京城起第，安祿山一接到圣旨也便馬不停蹄地奉召進(jìn)京受賞。一直到過了新年，羈留在范陽已有數(shù)月的高達(dá)夫才終于能脫身回到封丘縣上。
倒是獨孤更自在，化身普通商客，數(shù)月間在范陽、平盧一帶游歷了不少地方，令他最為意外的便是那里的繁華。同是邊地城廓，獨孤曾見過的隴右鄯州城與眼下這高墻四圍、樓宇林立的范陽府已不能同日而語，安祿山在此地的經(jīng)營著實可窺見一二。
更讓人不可思議的是，當(dāng)?shù)厝藬?shù)占多的胡人百姓們多信奉一種拜火教，安祿山便是此教的至高領(lǐng)袖，平日談及安祿山時竟也以圣人相稱，甚至有了自己的教會年歷，連大唐天寶年號幾載也大多不甚清楚。
回到長安后的獨孤與賈幼鄰談起此事，后者始終覺得安祿山反朝廷乃是遲早之事，可恨的是圣人卻依舊對其重金厚賞，拜官賜祿，毫無節(jié)制可言。
“幼鄰兄若能親臨其境，或許能夠體諒些許圣人的苦心?！豹毠碌故翘岢隽瞬煌穆曇簟?p> “此話怎講？”賈幼鄰大為不解地問。
“那胡蠻雜居之地，語言不同，習(xí)俗各異，本就未蒙開化。若以漢人之制管轄，想必早已分崩離析，兵戎相見。安祿山之功，便在雜糅各族，通商安民，范陽府的氣派也絕非大多中原之城可比擬?！豹毠聭{著見聞解說道。
“此言甚謬矣?！辟Z幼鄰聽了很不以為然，“藩鎮(zhèn)如此明目張膽地斂財聚民，終將養(yǎng)成大患！”
獨孤見他激動起來，便說：“此事光你我二人也操心不來，不如盡早奏報于翰帥便好。”
賈幼鄰這時像是又想起了什么，說：“前些日受你之托到家中拜會叔母，見主仆皆著白紗，我當(dāng)時不便多問，最近可是有家人過世？”
獨孤回道：“我也是前日返家才聽說此事，原在洛陽的老仆徐成前些日病逝了。早前家母著人將其送來長安養(yǎng)病，不想還是沒能挨過這歲?！?p> “家中下仆尤其如此，叔母待人確實重情重義?！辟Z幼鄰感嘆道，“如此一來，賢弟的婚事怕是又要擱一擱了?！?p> “兄說到此事我也奇怪，之前家信中已試探了母親意思，當(dāng)時回信中并無斷然不允之意，可回來后卻發(fā)覺母親對此事愈加避諱，真不知從何談起?！豹毠嘛@得憂心忡忡。
“家務(wù)難斷，此事你還是從長計議吧。”賈幼鄰說著也是愛莫能助。
這日晚上吃過飯，細(xì)娘給阿興拿了些酒錢，讓他帶著德康出去了，自己和阿碧兩人在廚房收拾，同時也豎起耳朵聽著夫人房中的動靜，生怕再有什么差池。原來長孫氏此時正和獨孤在屋里頭說起四姨娘的事情，可還沒講到一半，長孫氏想想又悲傷難忍，眼淚漣漣。
細(xì)娘聽到聲響，忙趕過來幫著安慰，便經(jīng)她之口再把四姨娘送孩子以及后來憤而懸梁的經(jīng)過講給了獨孤聽。聽完事情真相的獨孤坐在門邊一身不吭，長孫氏卻仍在一遍遍地后悔當(dāng)初。突然他走到母親跟前問道：“既然千金是母親的親外甥女，母親還想不想與她相認(rèn)？”
長孫氏沒料到兒子會這么問，反是細(xì)娘接話道：“認(rèn)了有何用，韋府也不能把千金姨小姐送回來?！?p> “絕不能讓韋家人知道這事！”長孫氏說道，“那樣便是害了她！”說完朝細(xì)娘看了一眼。
細(xì)娘領(lǐng)會了夫人的意思，轉(zhuǎn)而對獨孤說道：“少主若是真的有意于姨小姐，莫不如就將她娶進(jìn)門，如此多少也好寬慰夫人自責(zé)之苦?！?p> 獨孤有些意外，望了母親一眼，問道：“難道母親也是這意思？”
長孫氏沉默著點點頭，細(xì)娘又說：“放在他人家里庶養(yǎng)，還不如接回家自家人照應(yīng)得周到。少主與姨小姐渾不知情亦能千里相會，兩情相悅，冥冥中定是四姨娘在其中牽連?！?p> 獨孤本想一口答應(yīng)，但一想到千金知道事情真相后不知會有何反應(yīng)，又踟躕了。
“就這么辦吧，”長孫氏突然開口說，“過幾日為娘便托人上門去替你提親。只是……”
“只是先不能讓姨小姐知道她的身世，至于要不要告訴她，成親之后自家人關(guān)起門來再說也不遲?！奔?xì)娘替長孫氏說完了心中顧慮。
剛說到這，只聽外屋一陣響動，阿碧先跑了出去查看，當(dāng)時便嚇得叫喊起來。
獨孤聞聲趕來，只見阿興與德康一道架扶著一人，像是受了重傷已昏迷不醒，頓時好吃一驚。二人七嘴八舌地解釋說回到家門口便見此人躺在門口一動不動，只好抬進(jìn)門來。獨孤上前一瞧原來竟是個女子，額頭與臉上的血跡已然與頭發(fā)混黏在一起，認(rèn)不出相貌，待阿碧取來清水為其擦拭干凈，獨孤這才認(rèn)了出來，失聲喊道：“燕翎公主！怎會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