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海的人沒什么見識,單聽過三昧真火的名頭,但連一個(gè)見過的都沒有。所以他們看到我亮出三昧真火,全都不信,畢竟是口口聲聲叫我“小丫頭”的傻子啊。
我不跟他們一般見識,直接手指一彈,三昧真火脫手而去。所到之處,果然不出預(yù)料地?zé)饋怼?p> 正如那個(gè)幻龍王所說,普通的火,雖然可以通過容器將水煮沸,但赤裸相見,卻絕沒有水不敵火的道理??山穹铱v火燒幻海,卻勢如破竹,如干柴烈火,如火上澆油,洶洶而不可阻擋,這又是什么道理呢?
其實(shí)也很簡單。
因?yàn)椴还獯嘶鸱潜嘶穑怂?,也不是尋常之水?p> 其實(shí)早在聽小海膽說這幻海乃是龍三手造之時(shí),我就有燒它一燒的欲望。一來想看看龍三的本事,是否真如傳說中那么厲害。二來嘛,自然也是要試一試這從太上老君那訛來的三昧真火,看看它是否貨不對版,又是否能為我所用。
結(jié)果,喜人得很。
幻海一瞬變火海,法術(shù)消失,眼前正逐漸狼藉。我看著事情朝我預(yù)料的方向發(fā)展,一時(shí)倒也沒多開心。因?yàn)槲易铌P(guān)切,還是要見龍三?;馃煤J潜扑F(xiàn)身的一個(gè)計(jì)策,屬于釜底抽薪的那種。但此法行不行,關(guān)隘卻不在幻海燒不燒得起來,而在龍三在不在此地,心不心疼此地,或者,此間的生靈。
那些沖著他萬里迢迢趕來的生靈們啊,魚啊、蝦啊、蟹啊、海膽和珊瑚啊,你們崇敬的游俠龍三,到底值不值如此厚愛,就看此刻了。
我是個(gè)妖怪,緣該是不講道理的。你們,可別怪我啊。
我咬著手指,倚著花樹看火燒幻海。說實(shí)話,算是一大奇觀。雖說爹爹在太上老君的煉丹爐里待過,但我估計(jì),這樣的場景,他也沒見過。漫說他,就連比他還要年長幾萬歲的我老仙兒姑父堂庭君,恐怕也沒見過。
我想想,好像就連我偶像,大圣哥哥,也只看過火焰山,而沒見過火燒大海。如此說來,我算是古往今來第一人,哦不,第一妖嗎?
這成績倒蠻值得一抿嘴。
于是我手指咬得更歡,熱切盼望龍三趕緊來。不管是叉腰叫囂,還是學(xué)玉帝老兒假裝鎮(zhèn)定,我都有決心治他一治。就看他從今往后,還敢不敢再托大,到處招搖撞騙,拖累無數(shù)好姑娘的大好青春?
不想這龍三竟是個(gè)極沒種的。
直到幻海幾成廢墟,而我也一度昏昏欲睡快要支撐不住時(shí),他老人家才趿著鞋、半散著頭發(fā)姍姍來遲。來時(shí)是人形,實(shí)話實(shí)說,雖然邋遢,但真正是瀟灑俊逸、無限風(fēng)流。
我不會形容,就只是覺得,如果我妹見了他,都不用龍三答應(yīng)她談戀愛,只要隔個(gè)三不五時(shí)給她見一面,那么讓她至今為止交往過的所有男朋友,再加上未來可能會交往的所有漂亮男孩,全都從她生命里消失,她也會答應(yīng)。
我想我沒有夸張,龍三確有這樣的魅力。
只可惜,我不是個(gè)顏控,又剛剛巧決定堅(jiān)定不移地喜歡黑子,而把他留給小魚精。
雖非顏控,但確實(shí)失語了。我想,不管是人、神仙,還是妖怪,喜歡美好事物的本能是一樣的。所以就算我可以控制住自己不喜歡上龍三,但面對這樣一個(gè)好看的生靈,感慨、感動、乃至失語,都是正常的、本能的反應(yīng),并不能說明什么。
反而,龍三看到我時(shí)面露喜色,頗失態(tài)地說:“你竟還活著!”
然后就來抓我的手——他的手軟硬適中,有一絲恰到好處的涼意,在火光熊熊的幻海底,直如春夜的一抹涼風(fēng),沁人,而不冷人。
“他們都說你死了,死在六合塔下??墒?,那不是你自己的法器嗎?為什么你會死在自己的法器之下?”
他的話有些多。但是聲音很好聽,有點(diǎn)像堂庭山頂?shù)撵F。我是說,那種渺渺的、讓人如夢如醉的感覺,很像。
“我不是九里?!蔽艺f。
順便抽出自己的手,同時(shí)在龍三的臉上看到一抹不舍。
原來是個(gè)花癡,我想。如果給小魚精和美人娘娘知道,她們花癡的對象,是比她們還要嚴(yán)重百倍的花癡,不知道她們倆,還有那萬千同樣花癡龍三的姑娘們,會是什么心情。
“不是啊。”他很失望,眼神突然地黯淡。就好像花突然凋零,看得人一陣揪心,會忍不住想伸出手去,妄圖攔那花的凋零,并挽回他眼里的星光??墒莵聿患?。
“你可真像她?!彼Z調(diào)輕輕地說,絕口不提殘火中的幻海。
“老妖婆是我姑姑?!蔽艺f。
即便當(dāng)著他的面,還是不肯好好叫九里的名字。就好像上次陪老仙兒喝酒,說這話的同時(shí),我意識到自己的殘忍。然后又意識到,我大概天性就是有些殘忍,喜歡往這些受過情傷的老男人們心頭插刀。
那沒辦法,我想,誰讓他們喜歡九里呢?
我嫉妒九里,同樣是妖怪,明明連長相都差不多,可她有那么多仙姿佚貌的人喜歡,還個(gè)個(gè)都這么深情。而我只求一個(gè)黑子,卻不可得。沒錯(cuò),我就是嫉妒她,他們越深情我越嫉妒,光明正大的那種。
“真像啊。”他看著我,打量我,又說一遍。
“好多人這么說。”
我不以為然地承認(rèn)。說這話的人太多了,我早就麻木了,你們開心就行。
“你叫什么?”他問我。好像終于回過神來,意識到我是個(gè)活生生存在于他面前的生物。
我聳聳肩膀,“泱泱。”
我喜歡別人這么叫我。這名字很大氣,會令人想起堂庭山頂?shù)脑坪?,滾滾而來,又滾滾而去。或者像這幻?!?dāng)然是火燒以前的,波濤洶涌,深不可測。
“為什么要燒了他們?”
他終于切入正題,但還是不夠嚴(yán)肅。至少不夠嚴(yán)厲。所以給我膽量挑釁,反問他:“是不是很壞?妖怪就是這么壞,你為什么要喜歡老妖婆?”
我以為他會生氣,可沒想到他卻笑了。他笑起來像風(fēng)吹過開得正盛的海棠花樹,粉色的花瓣一片一片地被吹落,落到你頭上,舍不得摘。
“你跟她真像,都不夠壞?!?p> 他的視線停在我頭發(fā)上的海棠花瓣上,花瓣在六合塔上。由此我知道被他看穿。是,我不夠壞,不忍心把小海膽和魚魚蝦蝦們都燒死,所以把一切生靈都收進(jìn)六合塔,空燒一座幻海,什么都沒有、本來也不存在的幻海。
“我是個(gè)不合格的妖怪?!蔽覄e扭地、沮喪地說。
“不是,”龍三微微搖頭,伸手刮我的鼻頭,像對自己孩子那么親昵,一時(shí)讓我很不好意思。
“你是個(gè)善良的小妖怪,”他說,“跟她一樣?!?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