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留著長頭發(fā)和小胡子的裝修公司設(shè)計師帶著厚厚一沓子圖紙依約前來,按照江暮云的意思是不用做大的裝修,挑幾件質(zhì)量好的家具就行。裝飾材料總是難免產(chǎn)生氣體污染,再說安安年紀(jì)還小,根本也沒有自己的居住需求,所謂裝修其實是大人自己的想法而已。與其給孩子制造一堆她不喜歡也用不上的所謂創(chuàng)意,不如簡簡單單的,實用安全。
她告訴設(shè)計師,把床換成圓形帶紗帳的公主床,窗簾換成粉色的紗簾,添一個充滿童趣的桌子,地面鋪上細(xì)軟的羊毛地毯,天花板做成星空。
剛與設(shè)計師梳理好大概需求,江暮云意外地接到了林愛云的電話,說她今天回江城,來看看她順便有重要的事當(dāng)面說。江暮云放下電話覺得有些不可思議,不知道從來不愿與她說話的林愛云怎么忽然想起要來看看她,而且還是在上次大吵一次的情況下,她一度認(rèn)為從那以后家人再也不會聯(lián)系她了。
梅姐出去買菜了,盛世豪庭沒有配套的菜市場,買菜只能坐連鎖超市的免費班車。梅姐剛走一時半會兒回不來,設(shè)計師還有些細(xì)節(jié)需要確定,江暮云實在分不開身會塘花塢見林愛云,得知她搭朋友的車回江城,就告訴了她詳細(xì)地址,讓他朋友直接把車開過來。
林愛云找到盛世豪庭的時候已經(jīng)是下午,門衛(wèi)給江暮云打電話,確認(rèn)來訪客人姓名后,才開閘放他們的車進(jìn)小區(qū)。進(jìn)入小區(qū)看見茂密的植被、精致的路面,再看看相隔甚遠(yuǎn)的一座座獨棟別墅,仿佛童話里的北歐,林愛云頓時覺得自己坐在一輛起亞里面實在丟人。開車送林愛云的是和她一個專業(yè)的學(xué)長,比她大兩歲,叫蔣曉天,看見盛世豪庭的環(huán)境后不斷咋舌。
江暮云為了養(yǎng)那個孩子窮的連新衣服都買不起,怎么會住在這里?她忽然想到那位秦總,再想想他護(hù)著江暮云的樣子,林愛云心中充滿不忿。
沿著路標(biāo)找到12號院,看見江暮云穿著半新不舊的T恤和牛仔褲站在門口等她們。
蔣曉天故意帶著一臉震驚的表情下車,指著對面的湖泊對江暮云說:“姐姐,這就是傳說中的王冠上的綠寶石的盛世豪庭,奢侈??!”
蔣曉天夸張的表情把江暮云逗笑了,她熱情地請兩人進(jìn)屋。
看見寬敞的客廳、琳瑯滿目的吧臺、厚實的幾乎能把腳面埋進(jìn)去的地毯,林愛云始終沒說話,反而是蔣曉天一直“哇哇”的贊嘆。
江暮云給兩人泡了茶,問林愛云找她什么事。林愛云說家里的老房子已經(jīng)找好了買家,父親讓她最后一次問她的意見。
原來還是為了房子,江暮云眼里流過一絲失望。
上次的爭吵并沒有打消林錚賣房的主意,江暮云走后不久他們就找中介把房屋信息掛上賣房平臺,很快就有人聯(lián)系他們。林錚和郭玲玲經(jīng)過一段時間的選擇,終于確定了出價最高的人,也就是最開始聯(lián)系他們的那位買家。
林愛云說:“父親已經(jīng)在郊區(qū)看好了一套房子,四室一廳,其中一間是給你留的,你隨時可以回去住。”
林愛云這話不過是面子上的客套話而已,江暮云連老宅都不愿意回,又怎么會去他們置辦的新家,說是給她留了一間,不過是哄她高興不讓她阻攔賣房罷了。她看著自己所在的別墅,換房的想法越發(fā)急切。
江暮云淡淡地說:“不管我同意不同意你們都會賣房,何必多此一舉?!?p> 林愛云難得沒和她頂嘴,臉上竟然還帶出一分微笑,說:“總歸還是一家人,姐姐若真把我們當(dāng)成家人也應(yīng)該為我們考慮考慮?!?p> 江暮云實在是不想再為這件事糾纏。她本不是看重金錢的人,上次大鬧一場也不過是為自己的母親和姥爺氣不過。如果她不同意就會一直被糾纏,一而再再而三地把母親的死因從陳年歲月中挖出來曝光,賣了倒是清凈,只是可惜房子里承載的童年記憶。
坐在豪華別墅里喝茶招待客人的江暮云,想著自己從小長大的家很快就不復(fù)存在,心中埋怨自己無能。如果她有錢,她就能把房子買下來,哪怕不住也能留著做個紀(jì)念。可惜她是個窮光蛋,全部家當(dāng)加起來不到十萬塊,就這還是秦浩宗給的診費。
她嘆口氣,不說同意也不說反對,相當(dāng)于默許。事已至此多說無益,畢竟是血脈相連,想割也割不斷,難道真要學(xué)哪吒剔骨還父不成。
林愛云非常樂意把她的沉默當(dāng)成是默許,笑嘻嘻地說:“姐放心,到時候新房子給你留一個朝南的。”
江暮云沒接話。她對家人已經(jīng)不報任何期望,只希望李愛云說完趕緊離開,眼不見心不煩。誰知林愛云一點要走的意思都沒有,端著茶打量起客廳墻上掛的油畫。
江暮云見狀只得問蔣曉天:“等會你們離開的時候是不是需要我給門衛(wèi)打電話?”
蔣曉天知道這是變相送客,他也從姐妹倆的互動里感覺到她們的感情不像正常姐妹那么親密,于是起身說要離開。
誰知林愛云突然說她不想這么早回學(xué)校,學(xué)校食堂沒開門,她想住在這里,給爸媽省點錢。父親馬上就退休了,家里沒有了最大的收入來源,她作為女兒能省就省,爭取不給家里增添負(fù)擔(dān)。
江暮云沒想到能從林愛云嘴里聽見“省錢”這個詞,不禁多看了她幾眼。她印象里林愛云一應(yīng)吃穿用度都是要講究品位和格調(diào),只要有品位只要能彰顯出她的非凡,多少錢都不在話下。
看來父親想要賣房也不一定全是為了換房,因為即將退休家里收入減少也是一個重要原因,林愛云的理由聽上去滿滿的都是孝心。對比之下反而顯得她不近人情。
如果換成是塘花塢江暮云不在乎留她住幾天,問題是這里是盛世豪庭,是秦浩宗的家,她沒有權(quán)利留客。
江暮云說:“吃飯能花多少錢,我給你出,時間不早了,你們還是趕緊回學(xué)校,免得晚高峰堵車?!?p> 林愛云沒想到自己好容易想到的借口輕輕松松就被江暮云擋回來了,臉色頓時變得難看。
江暮云不想當(dāng)著蔣曉天的面讓她下不來臺,耐著性子解釋說自己只是為了要照顧安安才暫時住在這里,不能替秦浩宗做主留外人居住。
林愛云笑嘻嘻地說她也是安安的小姨,江暮云不帶孩子回家她都沒機(jī)會和安安培養(yǎng)感情,就算秦浩宗在家也只會同意。
江暮云一開始還糊涂,不明白林愛云怎么突然變得這么有愛心了。和小孩子培養(yǎng)感情?這絕對不是林家二小姐的愛好。她不僅往深處想,因此更加不同意她留下來。
姐妹倆你一言我一語說著能不能留宿的事,這時座機(jī)響了,江暮云不得不接起電話,林愛云并沒有因為她要講電話而停止說話,還在央求江暮云讓她住幾天。
秦浩宗在電話里聽見后問:“你妹妹來了?”
“嗯?!?p> “既然是你妹妹來了,留著住幾天也沒關(guān)系,我不在的時候家里的事你可以做主?!鼻睾谱谡f。
江暮云聽后無奈地苦笑,秦浩宗自己都同意了她也就沒理由再攔著了。何況她性格平和,不喜與人爭執(zhí),為了這件事當(dāng)著保姆和外人的面來回掰扯,讓她無比膩煩。放下電話后她對林愛云說你留下住幾天吧,開學(xué)了再回學(xué)校,說完領(lǐng)著安安回樓上去了。
她不太看好秦浩宗留林愛云這件事。她從林愛云的眼神里看出她對這房子的野心。不過,房子是秦浩宗的,做主留客的也是秦浩宗,若真是郎有情妾有意,她何必做這個惡人。
話說回來,單純從姐姐的角度看秦浩宗,確實是個不錯的妹夫人選。問題是,她一想到以后可能要以姐姐的身份看待秦浩宗和林愛云之間可能發(fā)生的事,心里有種說不出來的難受,至于原因,她不愿深究。
留下這件事顯然是林愛云臨時起意,蔣曉天完全沒想到。林愛云讓他把行李從后備箱拿出來時,蔣曉天老大不樂意。
梅姐回來了,推著個精致的小推車,里面堆著滿滿的肉菜水果,她沒走前門,從超市免費車?yán)锩嫦聛碇苯訌暮箝T進(jìn)廚房。得知林愛云是江暮云的妹妹并且要留下來住幾日,梅姐很是高興。在她的認(rèn)知里,一群兄弟姐妹里面條件好的那個總是要負(fù)責(zé)幫襯其他混的不太好的弟妹。這幾乎成了農(nóng)村家庭不成文的規(guī)矩,也是親情的體現(xiàn)。她沒弄明白的是,林愛云和江暮云不是農(nóng)村的姐妹,也不是同父同母一起長大的姐妹。
晚上,秦浩宗沒有回來用餐,林愛云問起秦浩宗,江暮云告訴她秦浩宗晚上不回來吃飯。林愛云說也許是在外面有人了。江暮云說有沒有人是他的私事,她們管不著。林愛云撇撇嘴。
安安抱著洋娃娃怯生生地跟在江暮云身邊,林愛云想要和安安拉近關(guān)系伸手去摸她的小臉,安安躲向江暮云身后,不讓她摸。林愛云訕訕地縮回手。
有人進(jìn)門。一桌人集體抬頭看過去,卻是原本說不回來的秦浩宗。姐妹倆見著秦浩宗完全是兩副截然相反的表情,林愛云一臉欣喜,叫著“秦大哥”扔下筷子就跑了過去,江暮云站在桌邊滿臉無奈地看著林愛云殷勤地幫秦浩宗脫外套,扭頭坐下,繼續(xù)給安安喂飯。
林愛云圍著秦浩宗轉(zhuǎn),熱情得仿佛是這個家的女主人,反而是在這里住過一段時間的江暮云一臉淡然,看上去像是個外人。也不知道秦浩宗怎么想的,林愛云的各種動作他都一一接著。讓他吃菜他就夾菜,讓他喝湯他就喝湯,聽話的程度讓江暮云大感意外。
不只是吃飯,飯后兩個人又開了一瓶紅酒。江暮云一直為昨天喝醉酒的事懊悔,因此當(dāng)秦浩宗邀請她一起喝一杯的時候果斷拒絕了。
家里一共四個大人加一個孩子,梅姐匆匆吃完去了廚房,江暮云一心一意喂安安,偶爾回答安安的問題,剩下兩個大人幾乎承包了這屋子里全部的聲音。男的成熟英俊聲音低沉,女的年輕漂亮聲音悅耳,他們兩個人越是聊得熱火朝天江暮云越是覺得渾身難受。好不容易等安安吃飽了,立刻帶著她逃似的離開餐廳。
秦浩宗看著江暮云的背影似笑非笑。他回來后就沒見著她吃東西,飯碗干干凈凈,估計也就是在他進(jìn)門之前吃了幾口菜。
林愛云告訴秦浩宗家里的小樓要賣了,會在郊區(qū)再買,但是她以后回家就不方便了。
“暮云同意了嗎?”秦浩宗問。
“她同意了?!绷謵墼普f。
秦浩宗感到很意外。以他觀察江暮云對那棟小樓的感情極為深厚,還以為她不會這么快同意出售。
“她從小就這樣,一味死犟,然后不知道哪天又忽然松口,讓人莫名其妙?!绷謵墼普f。
秦浩宗搖著手里的紅酒杯,想著江暮云的性格,好像確實是這么個特點。包括來盛世豪庭帶安安這件事也是,一開始死活不松口,然后突然同意變得出乎意料的好說話。
“她小時候很犟嗎?”秦浩宗笑著問。
“可不么,我們都叫她倔驢?!绷謵墼瓢欀亲右荒樝訔壍恼f。
秦浩宗哈哈大笑,鼓勵她:“怎么個犟法兒?”
秦浩宗和林愛云談?wù)摻涸频男愿裢瑫r,被談?wù)摰娜苏龓е舶蚕丛?、念童話書。安安很開心,在浴池里撲騰著玩兒,水面上漂著兩三只小鴨子、小漢堡。江暮云坐在一只小凳上,時不時伸手試試水溫,怕她涼著。
想到樓下的兩人,她用力搓搓面孔,情緒低落。
總是這樣,總是這樣!
每當(dāng)那稀有的好運終于想起來要照顧她一下時就會有人來把它搶走。劉洋被胡慧搶走了,秦浩宗馬上也要被林愛云攻陷。滿世界的女人都能找著情投意合的男人,怎么到了她這里就這么難呢?
又或者說是她錯了?錯在不該肖想不屬于自己的美好?天之驕子一樣的劉洋不屬于她,她的強(qiáng)求帶來的是長達(dá)四年的噩夢;秦浩宗這更是她高攀不起的人,勉強(qiáng)的下場會不會比當(dāng)年更慘?她又覺得心里委屈,明明不是她要高攀,她已經(jīng)努力拒絕了,是秦浩宗一而再地找她。當(dāng)她終于想通了不打算逃避的時候,他又去找了別人。
是不是她想多了?也許秦浩宗只是用平常心待客而已?江暮云剛埋怨完又開始為他的行為開脫,她煩躁地?fù)u搖頭。
她和安安商量能不能早點睡覺。安安看出媽媽心情不好,乖乖地答應(yīng)了。江暮云迅速給安安洗干凈,用大毛巾包起來抱進(jìn)臥室,吹頭發(fā)、擦香香。
“媽媽,我想和你一起睡?!?p> 江暮云剛要答應(yīng),忽然想起秦浩宗說孩子長大就該和媽媽分房,于是硬著心腸沒同意。她故意不去看安安的臉,收拾完抱著她要去兒童房,卻在安安的眼淚流下來的瞬間又投降了。在孩子破涕為笑中把她塞進(jìn)被子里,看著她小臉上滿足的笑容,她一面高興一面又懷疑自己這么做是不是真的對孩子好。
天哪,她到底是怎么,這么一件小事也左右搖擺,她以前不這樣啊,雖然以前也性格懦弱可從來知道自己該干什么不該該什么,從未像現(xiàn)在這樣拿不定主意反復(fù)無常,她覺得自己再這樣下去有可能精神分裂。
安安睡著后,她獨自又坐了許久,終于還是下樓去。
秦浩宗和林愛云還在邊喝邊聊。桌子上的菜已經(jīng)換了一茬,看上去是專門做的下酒菜。秦浩宗襯衫的扣子解開了兩顆,袖口也卷起來,臉上的笑是她從未見過的,看上去像是個大男孩,與平日里成功人士高冷的模樣相去甚遠(yuǎn)。
她定了定神,腳步堅定地走向倆人。
秦浩宗斜對著樓梯,看見她來了,視線膠著在她身上,林愛云發(fā)現(xiàn)異狀,扭頭看見她,臉上笑意不止。
江暮云在餐桌另一頭坐下。
秦浩宗起身拿出一只杯子,倒了半杯酒,手下用力一推,杯子穩(wěn)穩(wěn)當(dāng)當(dāng)?shù)鼗蚪涸?。江暮云抬手按住酒杯?p> 林愛云看上去已經(jīng)半醉了。她沒有因為江暮云坐在對面而換話題的意思,接著說。說江暮云讀初中時放學(xué)總是不回家,校工檢查教室要關(guān)燈了她才離開,可不管她怎么努力成績總是在班上墊底,父親聽說有測智商的,一度打算帶她去測智商,說完哈哈大笑。
江暮云安安靜靜地聽著,仿佛故事里的主角不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