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西下,一行人離開山里回城。自從開始那段短短的談話后,江暮云和李富國之間再沒有交談,李富國不認(rèn)同江暮云的做法,本想借著這個機(jī)會勸她放棄,結(jié)果碰了個不軟不硬的釘子。江暮云對李富國不經(jīng)自己同意就對外宣稱自己是女朋友一事不太高興,對于他明知自己放不下安安還話里話外暗示她住進(jìn)盛世豪庭的做法不恰當(dāng),更是讓她惱火。
惱火是因為她心里確實有不可與人言說的秘密,她不愿也不敢承認(rèn),李富國自以為提醒的話毫不留情地揭開了那層紗,頓時讓她有種無所遁形的感覺,惱羞成怒之下就不想和他說話。
一路上,車子里狹小的空間里坐著的兩個人彼此不說話,車子開出山區(qū)后李富國終于忍不住了,說:“暮云,我說那些話沒別的意思,真的,你要是愿意就繼續(xù)住在那兒吧,我沒關(guān)系的?!?p> 李富國的話已經(jīng)說到這個份上了,江暮云也不好再繼續(xù)冷著臉。她扭頭看著李富國的側(cè)臉,李富國五官平整,側(cè)面看上去肉乎乎的。李富國一邊看路一邊飛快地沖她討好地一笑,江暮云也回了他一個微笑。
李富國把車停在路邊,示意另外兩輛車先走,他側(cè)身用力握住江暮云的手,江暮云掙了一下沒掙脫,他握得更用力了。
“暮云,做我女朋友吧?!彼粗涸频难劬φf。
江暮云一怔,沒想到他會在這個時候鄭重其事提出來。她本能地想要拒絕:“你讓我想想。我覺得……咱們倆了解的還不夠?!?p> “咱們已經(jīng)認(rèn)識兩個月了,你剛才已經(jīng)見過我的朋友了,他們是我從小一起長大的朋友,我對你是認(rèn)真的?!?p> “認(rèn)真?”江暮云輕聲重復(fù)道。
“對!暮云,只有咱們才是一類人,盛世豪庭那個人對你不會認(rèn)真的?!崩罡粐K于說出了自己的猜測與擔(dān)心。
江暮云避開他的視線,望著窗外,說:“你想多了。”
“也許吧?!崩罡粐f完,覺得該說的都說了,重新點著發(fā)動機(jī),車子緩緩滑進(jìn)高速路。
藏在心里不為人知的叫心事,一旦戳破為人所知就不叫心事了。江暮云掩埋在心底的那股羞恥感因為李富國的話被翻了出來。李富國的話仿佛當(dāng)頭一棒,打醒了她過去一周的妄想。表面上雖然難堪頭腦里卻多出一絲清明。
晚上,江暮云同意了李富國的建議,按照原計劃去看了電影。一個老掉牙的愛情故事,看得人索然無味,兩個小時下來幾乎沒留下任何印象,這種電影存在的意義大概只剩下消耗時間了。
李富國對此深感滿意??措娪扒皟蓚€人都不餓,只是隨便吃了點東西??赐觌娪皶r間剛好八點半,作為周末約會的夜晚這個時間吃晚飯剛合適。經(jīng)過差不多兩個月的相處和了解,李富國知道江暮云不喜歡吃西餐,兩人去吃火鍋,和一群年輕人擠在知名連鎖火鍋店里,熱熱鬧鬧的吃了一鍋肉和菜。
李富國點了一瓶紅酒,江暮云生長于醫(yī)生世家對煙酒等所有可能對健康造成隱患的東西有著天然的反感,即便是在她最憂郁最孤獨的時候也沒有像小說和電視劇里描寫的那樣買醉消愁。但是,當(dāng)李富國征求她的意見時,她不知道出于什么想法并沒有拒絕。
就著火鍋,江暮云喝了一杯紅酒。對于不喝酒的人來說,第一次就喝了一大杯是個很有勇氣的事情。當(dāng)那杯紅酒溶解在她的胃里,化成一抹深色紅暈浮上臉頰,她終于感受到了為什么有那么多人喜歡喝酒。
酒精麻醉了她的神經(jīng),她那常年緊繃著體會著孤苦的神經(jīng)得以借此機(jī)會暫時閉闔,她的嘴角不由自主的向兩邊向上翹,看著李富國的眼神少了研究和考察,多了一份對異性的包容。
李富國叫來代駕,他和江暮云坐在后座。車子在塘花塢路口停下,江暮云下車時步履有些蹣跚,李富國給代駕結(jié)了賬之后趕緊過去,右手?jǐn)堅谘糠鲋白摺?p> 江暮云覺得他落在腰間的手讓自己癢癢的,她輕輕將他推開,李富國任她推開,只是稍稍離開后又再次靠近,落在她腰間的手反而加大了力氣。
江暮云無奈,只得由著他去了。
兩人踩著月色拐進(jìn)益君堂門前的巷子口,李富國一把拉住江暮云的手,扔慣性往前走的江暮云被他一拉之下帶了回來,面朝李富國站住,白凈的臉上滿是迷惑,烏黑的眸子朦朦朧朧。
月光下微醺的江暮云憨態(tài)可掬,與清醒時過于理智克制的江暮云判若兩人。這樣的江暮云讓李富國有了勇氣,他慢慢向她靠近,頭微微低下,江暮云能感受到他呼出的氣息,她覺得嘴里又干又苦,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她不知道自己這個無意識的小動作對一個喜歡他的并且喝了酒的男人來說是多么誘惑,李富國的嘴唇猛地貼了上來,江暮云嚇了一跳,下意識地往后躲閃,身體卻被李富國的兩條胳膊禁錮在他身前。只是這一躲之下李富國的嘴唇到底是只能落在她下頜上。
一樓診所忽然燈光大亮,安安趴在玻璃門里喊了聲“媽媽”,在她身后是表情陰沉的秦浩宗。
江暮云趕緊一把推開李富國,站直身體,不自然地用手拉拉衣角,臉紅得像是蒸熟的蝦。
秦浩宗拉開門,安安立刻沖了出來跑向江暮云,江暮云趕緊彎腰抱起她。
“媽媽,你吃什么了?”安安皺著小眉頭問。
江暮云想起自己身上的酒氣,又趕緊把她抱開一點兒。
一旁的李富國說:“寶貝,媽媽和叔叔喝了點兒紅酒,沒事兒啊。”
江暮云心虛地對李富國使了個眼色,說:“叔叔喝酒了,媽媽只是吃了醉蝦?!?p> 秦浩宗走近,伸手把安安從她懷里抱走:“媽媽該休息了,咱們回家?!?p> 安安坐在秦浩宗懷里對江暮云說:“媽媽,我們回家吧,安安和叔叔特意接媽媽回家。”
江暮云十分為難,她哄著小孩兒:“安安乖,媽媽今天要留在這邊,明天還要給叔叔阿姨看病。你和叔叔回去好不好?”
“對,安安,你媽媽今天晚上要留在這邊,明天還要看病呢?!崩罡粐谝慌圆遄斓?。
江暮云瞟了一眼秦浩宗愈發(fā)陰沉的臉色,覺得李富國的話有點適得其反。
果然,秦浩宗劍眉緊皺,問:“安安想你了,看不見你中午也不肯好好吃飯,保姆給你打了無數(shù)個電話可你就是不接。我們從下午開始就等在這兒,你再不回來就要報警了。至于你是要陪孩子還是留在這兒和男人鬼混,你自己看著辦?!闭f完不等她回答抱著孩子抬腿就走。
安安趴在秦浩宗肩膀上眼淚汪汪地喊“媽媽你是不是又不要我了”。
秦浩宗說話的時候冷著臉,可江暮云卻從中聽出了他對她的擔(dān)心,她的心仿佛不是她的,她的理智也已經(jīng)罷工,安安的話打破了她最后一絲猶豫,她身不由主的抬腿跟上秦浩宗的腳步,只來得及留給李富國一個抱歉的眼神。
李富國緊抿著嘴站在原地,突然一咬牙也跑步跟了上去,走在江暮云身邊,和他們一起往塘花塢外走去。
面對這樣的李富國,江暮云內(nèi)心充滿愧疚,她小聲說:“我有時間給你打電話?!?p> 兩人自從認(rèn)識到現(xiàn)在,從來都是李富國主動,他主動打電話,他主動視頻,他主動提出約會建議,這還是江暮云第一次主動說她會給他打電話。李富國突然覺得這個叫秦浩宗的人對他來講也不是完全沒有意義。
“沒關(guān)系,我理解你的難處,你好好照顧孩子,咱們晚上視頻聯(lián)系?!崩罡粐f。
走在前面的秦浩宗突然加快了步伐,他身高一米八五以上,本就長了雙大長腿,突然加速后面兩個人為了跟上他幾乎要小跑。
路口除了停著李富國的路虎,還停著一輛黑色大眾,果然是秦浩宗的輝騰。江暮云見狀暗罵自己白長了雙眼睛,這么大一輛車停在路邊居然沒看見,最主要的原因是她沒記住秦浩宗的車牌號。這回她長了記性,反復(fù)把車牌號在心里默背了五六遍。
回到盛世豪庭,江暮云趕緊喝了一大杯熱水,這杯熱水喝下肚她那被酒精迷糊的腦子徹底清醒了,沖進(jìn)浴室用最快的速度洗了個澡,覺得自己身上已經(jīng)沒有酒精味了才換上衣服去看安安。
安安已經(jīng)被賢姐領(lǐng)著洗過澡了,躺在床上卻強(qiáng)撐著不肯睡,直到江暮云再三向她保證她睡醒了一定能看見她,小孩兒又和她夠了手指這才閉上眼睡去。
賢姐告訴江暮云孩子找了她一天,哭著說媽媽又不要她了,她給她打電話始終打不通,秦先生就親自帶著孩子去找她。
江暮云對賢姐抱歉地一笑,說她的手機(jī)沒電了,走之前也沒看,因為平時電話就少,手機(jī)所以自動關(guān)機(jī)也沒發(fā)現(xiàn)。
江暮云出門去喝水,剛好碰見從臥室里出來的秦浩宗,兩人隔著走廊彼此相望,江暮云微垂著臉。時間已經(jīng)很晚,可秦浩宗身上穿的卻是要出去的衣服。
秦浩宗走向樓梯,江暮云也抬腿走了過去。
秦浩宗站在樓梯口,也不看江暮云,冷冷地說:“抱歉,打擾你和男朋友約會?!?p> 江暮云抬眼看著他的后背,動了動嘴唇,不知道該說什么才好。
秦浩宗拾階而下,到了一樓突然轉(zhuǎn)過身,說:“設(shè)計師明天過來?!?p> “什么設(shè)計師?”江暮云一臉莫名。
“兒童房?!鼻睾谱谡f。
兒童房一直沒裝修,安安曾經(jīng)在保姆房睡了幾天,后來又一直跟著她住次臥。
“我知道了。”江暮云說。
秦浩宗走了,江暮云看著他在玄關(guān)處換鞋,突然開口問道:“你要出去?”
秦浩宗只是在扭頭之間給了她半個眼神。聽見汽車聲遠(yuǎn)去,江暮云獨自在樓梯上站了片刻,神情落寞地去了露臺。她覺得自己就像是走在迷霧中的旅人,心內(nèi)盼望著能盡快找到出去的路,可是任憑她如何努力周圍的霧越來越濃越來越厚,而每當(dāng)她觸摸到邊界再往前一步就能走出時總會發(fā)生一些事把她拽回來。
理智一再告訴她應(yīng)該認(rèn)真和李富國交往,哪怕他有各種她不喜歡或者不欣賞的地方,可同時感情卻告訴她真正吸引自己的是秦浩宗,這種吸引是本能的是難以用理智抗拒的。任何想要憑理智抗拒真實情感的人都會被內(nèi)心真實的感受撕扯得支離破碎、血肉模糊。
夜色如水,秦浩宗不知道去了哪處溫柔鄉(xiāng),江暮云獨自坐在露臺上。雙手抱膝,望著遠(yuǎn)處墨一樣湖水,想著自己亂麻似的心事。
在城市的另一端,秦浩宗斜靠在沙發(fā)上,眼角斜睨著一旁的喬玥,心里想的是與她有著相同面孔的另一個女人。今天,他本來打算帶那個女人和孩子一起去島上,好好度個周末,也算是慰勞她多日來的辛苦,誰知早上剛起床就被保姆告知江暮云已經(jīng)走了。
他心里的失望就像是清晨用冷水洗了個頭。他不明白為什么江暮云總是與他隔著好幾個頻道,步調(diào)總是不一致。別的女人見了他雖然不至于馬上就生死相隨但是也絕不會像江暮云一樣避如蛇蝎。到底他要怎么做才能讓這個女人踏踏實實的跟著他?
跟著他?
這個突然冒出來的想法把秦浩宗自己都嚇了一跳。他收起之前的漫不經(jīng)心,坐直身體,旁邊的喬玥見狀也跟著坐直,問:“怎么了?”
秦浩宗沒說話,喝了一口紅酒。說實話他并不喜歡紅酒的口感,他更喜歡白酒的辛辣。不過最近幾年好多人都講究所謂的品位、意境,覺得喝白酒太土,喝紅酒才顯得有“格調(diào)”。秦浩宗這喝慣了白酒的嘴每次喝紅酒只覺得舌尖酸澀,完全沒有白酒的辛辣醇厚。
想起上午,保姆抱著眼淚汪汪的安安來找他,說是孩子找媽媽但是江小姐的手機(jī)一直打不通。秦浩宗心里頓時就一咯噔,以為她出了什么意外。想起之前曾經(jīng)約好的,她周末回塘花塢開診,秦浩宗馬上推掉定好的應(yīng)酬,不管對方手里是不是握著他想要的項目資源,帶上孩子就驅(qū)車前往塘花塢。迎接他的卻是緊鎖的玻璃門,門上貼的“周末照常開診”六個字仿佛是個冷笑話。
他擔(dān)心她是不是在回來的路上出了什么意外,派手下人把所有的醫(yī)院、派出所都打聽了一遍,江城當(dāng)天沒有出現(xiàn)任何傷亡事故,他這才放心。
安安告訴他家里的備用鑰匙藏在墻角的小洞里,他找出鑰匙開了門,帶著安安在診所里等著。沒想到他等到的是一對難舍難分的情侶熱情的晚安吻,偏偏還讓孩子從頭到尾看了個全套。
秦浩宗心里就像是被人點了一支竄天猴,怒氣直接上躥到腦門,恨不得將天靈穴炸個出口??伤麉s只能壓下怒火,因為他的怒火雖熾烈卻師出無名,因為那個姓李的男人是江暮云的相親對象,兩人好像一直在聯(lián)系,說是男女朋友也不為過。他不是沒阻止過,甚至不惜用孩子作為要挾的手段,卻沒能阻止江暮云和那個男人繼續(xù)相處。
秦浩宗一雙劍眉越皺越緊,嘴角向下耷拉著,看上去是一張隱忍的陰沉的臉。
喬玥從未見這種神情的秦浩宗,生意上的事他總是那么有辦法,從不見他犯愁,除了生意還有什么事讓他愁眉不展?
“有什么煩心事,可以說給我聽聽。”喬玥說。
“在你們女人的心里,什么樣的男人才是好男人?”秦浩宗問。
喬玥心里一怔,秦浩宗的人在她身邊,心卻不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