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秦浩宗在一陣嚶嚶嚶的哭聲中醒過來,他迷迷糊糊地想這是什么東西在哭,然后猛地一驚從沙發(fā)上坐起來,手忙腳亂的沖進臥室。
安安不知道什么時候醒了,坐在床上哭,小臉通紅,頭發(fā)被眼淚粘在臉上,看上去別提多可憐。
秦浩宗輕輕走到床邊伸手摸摸她的頭發(fā),用這輩子從未有過的溫柔的嗓音問道:“安安,你醒了?”
誰知安安哭得更大聲了。
秦浩宗看她臉色有些不對勁,用手摸摸了額頭,再摸摸自己的額頭,懷疑孩子發(fā)燒了,可他的辦公室里沒有體溫計,時間又太早,員工們都沒上班,他連孩子是不是在發(fā)燒都沒辦法確定。他
他暗暗罵了自己一句,給大廈物業(yè)打電話,幸好物業(yè)常備體溫計,一量,38度。
秦浩宗二話不說用自己的厚睡衣包好安安,抱著她,拿上鑰匙和錢包,下樓開車直奔兒童醫(yī)院。
他趕到醫(yī)院時還不到7點鐘,看著院子里和大廳里的人才驚訝居然有這么多孩子同時生病,有的孩子是父母帶著,有的孩子干脆連爺爺奶奶也跟著一起,兒童醫(yī)院掛號處的隊伍一直排到大廳門口,休息區(qū)更是連站的地方都沒有。小孩子的哭聲、叫聲能把正常人吵瘋。
安安已經(jīng)徹底醒了,她身體難受又說不出到底哪里難受,只能哭。一邊哭一邊小聲叫媽媽,她不太明白為什么一睜眼看見的不是媽媽而是秦叔叔,她雖然和秦叔叔熟悉了但是還沒到能取代她媽媽的地步,她心里惶恐無助連哭都不敢大聲哭,細細的,弱弱的,仿佛一只小貓崽。還有一個問題,她餓了,可是秦叔叔的臉色看上去好可怕,她不敢告訴她自己餓了。安安越發(fā)委屈,更加想念媽媽,叫媽媽的聲音無形中大了三分。
秦浩宗排在隊伍里,發(fā)現(xiàn)別的父母掛號好像都有一張卡,問了問才知道小孩子也有一張醫(yī)???,可是他不知道安安的醫(yī)??ㄔ谀睦?。他一只手抱著孩子,一只手翻手機通訊錄,終于讓他找到一個醫(yī)院里的熟人。一個小時后,秦浩宗抱著安安見到了醫(yī)生。
醫(yī)生看見是安安后一愣,仔細看了看病歷本,確認上面的名字確實是“江念安”,問:“這不是安安嗎?今天媽媽沒來嗎?”
安安本來只敢小聲哭,被醫(yī)生提到媽媽后終于放聲大哭,哭的那個委屈,讓秦浩宗覺得自己把她和江暮云分開簡直就是作孽。
“你是孩子的什么人?”醫(yī)生問秦浩宗。
“我是孩子父親。”秦浩宗說。
醫(yī)生瞬間睜大了眼睛,仔細看了他一會兒,說:“你總算露面了。”
秦浩宗冷著臉,醫(yī)生見狀不再多說,開始給安安量體溫,問她哪里不舒服,安安說不出來,醫(yī)生耐心地問是不是頭痛,是不是身體痛,讓她張開嘴看了看咽喉是不是發(fā)炎,初步判斷她是受涼感冒,打開電腦,問秦浩宗安安的醫(yī)??ㄌ?。秦浩宗說出來的太著急,沒帶卡。醫(yī)生于是翻找以前的就診記錄,終于找到了安安的醫(yī)保號。
電腦里顯示安安昨晚看過急診,檢查和化驗結(jié)果都在電腦里,她全部看了一遍,最后確定安安是體質(zhì)弱,一天一夜沒吃東西,再加上不小心著涼感冒所以才會這樣。開了藥,囑咐秦浩宗按照說明給孩子吃藥,另外飲食上要注意,盡量做點清單可口的飯菜,以前的藥浴還可以接著泡。
“藥???”秦浩宗問。
“對呀,安安媽媽自己配的方子,能幫助她退燒、消炎、盡快康復。你不知道?”醫(yī)生在口罩上方看著秦浩宗,眼神意味深長。
秦浩宗尷尬地笑了笑。
拿著藥方去開藥,仍然要排隊,排隊的人依然那么多。秦浩宗這回開始羨慕那些兩個人一起帶孩子看病的夫妻了,一個人真的是顧此失彼,自己累點無所謂,可孩子本來就病著還要跟他一起在仿佛看不見盡頭的隊伍等候,秦浩宗有些焦躁。
和他并排排在隊伍里的是一對爺爺奶奶帶著孫子。好心的老奶奶見安安一個勁兒的看她孫子吃蛋糕,就給安安掰了一塊兒,安安捧著蛋糕小口小口地吃著,孩子長時間沒喝水,又在發(fā)燒,嘴唇蒼白干裂,看著讓人心疼。老奶奶干脆又給了她一袋牛奶。
秦浩宗把安安的腦袋按在自己頸窩里,心中的愧疚幾乎要溢出來。
老奶奶問:“你這個當爸的不行,孩子媽媽呢?”
秦浩宗無法解釋,就說:“在家呢。”
老奶奶問:“吵架了?”
秦浩宗笑笑。
老奶奶說:“吵架沒什么,重要的是盡快和好。我們倆吵了一輩子也和好了一輩子?!崩夏棠陶f著看向身邊的老爺爺,老爺爺朝秦浩宗擠擠眼睛。
秦浩宗終于拿了藥,帶著安安去輸液室。這個輸液室只有凳子沒有床,大人們坐在塑料的連排椅子上,小孩子們則躺在父母的懷里。
沒想到輸液的護士居然也認識安安,問她媽媽怎么沒來。秦浩宗只得把剛才說的謊話又說一遍。護士得知秦浩宗是安安的爸爸時非常驚訝,隔著口罩秦浩宗都能看出她臉上的表情來回切換好幾次。
秦浩宗實在忍不住,問:“怎么了?”他很奇怪,怎么醫(yī)生和護士好像都認識安安和江暮云似的,而且一聽說他是安安的父親后表情都變得很奇怪,看他的眼神讓他覺得自己最好趕快找個地縫鉆進去。秦浩宗自認為自己算不上君子但也和垃圾不挨邊兒。
護士是個心直口快的人,干脆和秦浩宗聊起來了:“你這個安安的親爸當?shù)目墒禽p松,讓一個沒關系的人給你養(yǎng)了三年孩子。你知道安安小時候幾乎是我們醫(yī)院的??桶?,她媽媽隔三差五就要帶孩子來一次,唉!如今可算是見著親爹的面了?!?p> 護士說著搖搖頭,趁孩子睡著輕輕把針頭扎進血管。安安的小嘴撇了撇,要哭,看看抱著自己的是秦浩宗,嘴角只是撇了撇,眼淚含在眼眶里,搖搖欲墜,卻始終沒有哭出聲。
秦浩宗摸摸孩子柔軟的頭發(fā),內(nèi)心嘆口氣,終于撥通了江暮云的手機。
江暮云昨晚一直哭,直到天光微亮才迷迷糊糊睡著,手機鈴聲讓她一驚,聽說安安在醫(yī)院時她想都不想立刻從床上跳下地,因為血糖太低撲通一聲跪在地上,頭暈、惡心,她掙扎著從抽屜里翻出一塊巧克力吃了才緩過勁兒來。
從地上爬起來,簡單洗漱一番,拿上安安平時愛吃的零食,跑出門打車去醫(yī)院。路上接到李富國的電話,追問之下不得不告訴他自己要去醫(yī)院看安安,李富國殷勤地說他也盡快趕過去。江暮云有話要和他談,就同意了,知道他有車,讓他順路去粥鋪打包一份小米粥和兩個爽口小菜。
安安的藥液剛輸完一半,江暮云找到了她和秦浩宗。她在附近的主食廚房買了包子和豆?jié){,遞給秦浩宗。
秦浩宗意外地接過早點,一時間臉上神色非常復雜,站起來把位置讓給江暮云。
江暮云坐下,把安安抱進自己懷里,下頜抵在安安額頭上試了試體溫,又給她把了把脈,拿起醫(yī)生的診斷書和藥方看了一遍,這才放下心來。江暮云的動作讓秦浩宗想起她不但是安安的養(yǎng)母,也是一名醫(yī)生,他昨天真是氣暈頭了才執(zhí)意帶著昏睡不醒的安安離開,否則說不定安安不會躺在醫(yī)院里。
護士經(jīng)過時見到江暮云,停下來和她打招呼。江暮云笑著感謝她。她有差不多一年的時間沒來兒童醫(yī)院了,一年前她和安安還是這里的??停瑑和t(yī)院就像第二個家??纯磻牙锏暮⒆?,再看看對面的秦浩宗,想想自己當年的不容易,江暮云心里五味陳雜。
安安出生時還沒有小貓崽子大,在保溫箱里足足養(yǎng)了五十天,江暮云每天守在醫(yī)院守著,醫(yī)療費用掉了她一年的工資,醫(yī)院里的人都以為她是孩子媽媽。其實那時她和安安沒有一點法律上的關系。
江暮云想領養(yǎng)安安,完成沈雪的囑托,可她自己不符合領養(yǎng)條件只能回家求助于父母。林錚說什么也不同意,哪有未出嫁的大姑娘領養(yǎng)孩子的,以后還怎么嫁人,何況她剛參加工作根本沒精力照顧一個體弱多病的早產(chǎn)兒。郭玲玲則話里話外地暗示孩子是江暮云生的。林愛云也跟著鬧騰,怕江暮云連累她的名聲。直到江暮云拿出孩子的出生證明復印件,上面寫著母親沈雪,他們才相信。至于工作,她說她已經(jīng)從衛(wèi)生院辭職。江暮云的行為讓林錚大發(fā)雷霆,說她像她媽一樣魔障了。
面對繼母的挑撥離間、妹妹的自私、父親的口不擇言,江暮云又傷心又失望,她流著淚對江父說,她自己就是個沒媽的孩子,知道沒有親生母親的日子是多么凄苦,她一定要收養(yǎng)這個孩子。江暮云的話讓林錚做出了讓步,他答應出面領養(yǎng)安安但是雙方關系也徹底破裂。從那以后父女關系徹底破裂,江暮云幾乎不與家人聯(lián)系,只有春節(jié)的時候打個電話拜年,親人形同陌路。
江暮云辭職后在城中村租下現(xiàn)在住的這棟小樓,一邊開診所一邊照顧孩子。
安安一歲之前脆弱得像個瓷娃娃,幾乎是靠藥養(yǎng)著,她們娘倆不但是白天門診的熟人也是夜里急診的???,兒童醫(yī)院的醫(yī)生護士都認識江暮云??偸仟氉员Ш⒆涌床〉哪贻p女人,孩子嚶嚶的哭,女人默默流淚。
安安人生說出的第一個字是“媽”,第二個字是“不”。那時候孩子一到飯點兒就哭,因為藥總是和在奶或者飯里,再好吃的藥也是藥,孩子味覺靈敏,稍微有一點都能吃出來。江暮云哄孩子吃飯能哄出滿身大汗。吃藥還算好的,打針才要命。孩子的手臂、腿、額頭,凡是能輸液的地方全是針眼,小屁股因為打針肉硬得一塊一塊的。小小的嬰孩在她懷里嚶嚶的哭,哭得直抽抽,哭得她的心都碎了,實在心疼得受不了她就和孩子一塊兒哭,可盡管那么艱難她也沒想過放棄,從來沒想過。
江家世代中醫(yī),江暮云自己也算是中西醫(yī)貫通,她堅持給安安泡藥浴、做按摩,一歲之后換著花樣做藥膳,漸漸的,孩子生病沒那么頻繁了,身上也開始長肉了,她們才漸漸的不來醫(yī)院了。沒想到,時隔一年,又是連續(xù)兩天進出醫(yī)院,責任還是在于她這個當媽的太粗心造成的。
江暮云親親安安的額頭,感受著孩子溫熱細膩的肌膚,又心疼又愧疚。
秦浩宗三兩下吃完早餐,他打算重新和江暮云說說一起養(yǎng)育安安的事,還沒等他開口,就見李富國拎著外賣站在輸液室門口張望,他那即將說出口的話又咽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