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視時間將近,ICU門口圍了滿滿的人。人們神情各異,有的人面無表情像是例行公事,有的人焦急地向護(hù)士詢問是否可以提早進(jìn)去。
都說醫(yī)院是人與死神間的最后一道防線,而ICU更是這道防線的底線。
而在這道“底線”的另一端,是人間斬不斷理還亂的一根根絲線,或是親情愛情友情,亦或只是俗世賦予的責(zé)任。
林語遠(yuǎn)遠(yuǎn)望著,一眼認(rèn)出坐在長椅上的母親,看起來憔悴消瘦了不少。本來總是被精心打理的頭發(fā)此時也已蓬亂。
林語走過去喚她:“媽。”
林母抬起頭,布滿紅血絲的眼睛里閃過一絲欣慰,沖她笑了笑:“小語你來啦,稍等一下,馬上就能進(jìn)去了?!蹦抗庖晦D(zhuǎn),看到她身上寬松的運動服和手上的男士外套遲疑了一下,也并未多問。
林母牽起她的手,往門口的人群里走去。
林語這才注意到,門口有好些人似乎從前在哪兒見過,應(yīng)該是不怎么聯(lián)系的親戚。
林母一一向她介紹著,林語機械式地叫著:“舅舅好,舅媽好,爺爺好,奶奶好…”
她知道外婆的兄弟姐妹很多,可都幾乎很少聯(lián)系,這次倒是來得挺全。
只是,林語擔(dān)心這么多人擁進(jìn)去會打擾外婆和其他病人休息。
事實證明,她的擔(dān)心是對的。
ICU的門一開,這些親戚呼啦一下全部涌向外婆的床前,把那張床連帶著旁邊的儀器都圍了個嚴(yán)嚴(yán)實實,獨獨把她和林母落在了遠(yuǎn)處。
林語無助地望了望母親,林母無奈地?fù)u搖頭。
倒是一邊的護(hù)士看不過去了,走到人群里沒好氣地說:
“讓讓,讓讓!有你們這么圍著的嗎?都出去,一次只許進(jìn)兩個。”
有親戚瞪起眼睛,想和護(hù)士理論。
林語看不下去了,也顧不得什么面子,徑直走過去:
“我們都先出去吧,別影響外婆休息,也別打擾人家工作?!?p> 那些親戚也不好意思多說什么,就慢慢散去了。
林語遠(yuǎn)遠(yuǎn)地看見外婆,神色平靜,雙眼緊緊閉著。若不是滿身的管子,真如睡著了一般。
她也多么希望,外婆只是睡著了。
這場有些荒唐探視終于結(jié)束了。
林母笑著和這些親戚告別,不停表達(dá)著謝意。
只有林語知道,母親此刻早已心力交瘁,但又不得不面對這些所謂的“人情世故”。連“保持微笑”這件事都是那么艱難。
送完親戚,林母長舒一口氣,靠在長椅上發(fā)呆。目光空洞,面無表情。
林語走過去輕輕拍了拍她的肩:“媽,沒事的,都會好的。要不先回家休息會兒吧?”
林母點點頭。
把林母送回家安頓好,林父正在家準(zhǔn)備午餐,林語打了個招呼拿上公寓鑰匙便離開了。
她知道,母親一向要強,若是她在,林母只會強掩悲傷,故作堅強。這點和自己一樣。
回家的路上,她給何君譯撥去電話,意料之中的無人接聽。
她嘆了口氣,看向車窗外那排櫻花樹。和清晨一樣,依舊繁盛繽紛,只是過了一上午,那些落下的花瓣卻再也回不到昨夜的枝頭了。
她暗暗有些感傷,突然好像能體會到古人“傷春悲秋”的心境。哪里是春去秋來惹人心生悲憫,只不過是假借這一話題發(fā)泄著對人世聚散的無可奈何罷了。
剛回到家林語就去洗澡了,病還沒好全,一上午出了一身的虛汗,實在難受。
等她洗完出來,手機上顯示了十幾個未接來電,全是簫穎打來的。
她這才想起來,自己只請了一天假,忘記告訴周牧她回a市這件事了。
趕忙給蕭穎回過去。
剛一接通,就傳來簫穎焦急的聲音:
“你去哪兒啦!早上沒見你來上課,剛回酒店也沒看到你,急死我了!”
“我家里有點急事,回a市了,抱歉還沒來得及告訴你?!绷终Z有些不好意思。
蕭穎長舒一口氣,語氣也緩和下來:“沒事就好?!鳖D了頓說?!澳恪遣皇菦]和周扒皮請假?”
“額,我忘了?!?p> “他今天問我你怎么沒來,是不是病還沒好,還遞給我一袋子藥讓我?guī)Ыo你。”
林語一愣:“他這么好心?”
蕭穎輕笑一聲:“順便讓我告訴你,沒有事先請假,按無故曠課處理。再不來上課最后的結(jié)業(yè)考核光是考勤分就達(dá)不了標(biāo)?!?p> 林語扶額,揉了揉有些脹痛的太陽穴:“我恐怕還得請幾天假,外婆病重,我得等她醒來才行?!?p> 蕭穎安慰她:“嗯照顧家里人重要,周扒皮那兒你別管了。不就是個培訓(xùn)嘛,大不了打個報告,和單位說明情況唄。”
蕭穎直爽的個性確實讓林語覺得寬心不少。
但不管怎樣,確實是自己曠課在先。
林語還是編了條微信給周牧:
“周教授,實在抱歉,我家里有點急事讓我回去一趟,事先沒來得及跟您請假。我會盡量盡早回來上課的,落下的課業(yè)也會盡力補上?!?p> 良久,周牧才回她:“知道了?!?p> 林語明白,這一請假,這次的培訓(xùn)算是徹底玩完了。
雖是中午,但她毫無胃口,只覺得渾身乏力,喝了點水就去睡了。
何君譯忙完,看到林語的未接來電,正想撥回去,轉(zhuǎn)頭看了看表,已經(jīng)是下午了。
他估摸著林語這會兒正在休息,怕電話鈴吵醒她,只給她發(fā)了條微信:
“木木,對不起,我剛忙完。到家了嗎?晚上來我家吃飯吧?”
他很內(nèi)疚,明明答應(yīng)了她會陪著她,最后只留她一個人面對一切,自己卻連電話都接不了。
林語醒來已是傍晚,夕陽把明媚的日光收回,低低的流轉(zhuǎn)在大地上,催著百花睡去。
嗓子仍有些干疼,下意識端起床邊的杯子,里面的水早就變得冰涼。
是啊,這兒不是何君譯家,他也并不在這兒。
水杯里隨時隨地的溫水,是只有他在的時候才有的魔法。
林語自嘲似的搖搖頭,抻了抻胳膊,起身去倒水。
剛把燈打開,電話就響了。
“醒了?”熟悉的聲音傳來,像夜幕下竹林里的一汪清泉,清冽溫潤。
“嗯,剛醒?!绷终Z回他,有些疑惑怎么這么巧,剛醒就接到他的電話。
“收拾一下來我家吃飯?”
林語被他一問,才后知后覺地感受到自己早已“家徒四壁”的胃。
“好,我換個衣服就來?!彼D了頓,突然想起什么,“你的衣服被我穿臟了,我洗好了帶給你?”
“沒關(guān)系,衣服不急,我在家等你。”微微有些低沉的聲線不緊不慢的地傳來。明明連軸轉(zhuǎn)了這么久,竟聽不出一絲疲憊。
月亮晃晃悠悠地攀上天際,何君譯靠在窗前,看著對面透出燈光的屋子,靜靜等待著它的主人出現(xiàn)在自己的視線。
很快,門鈴響起,林語穿著一身奶白色的毛衣,頭發(fā)松松地挽著,眼睛仍有些微紅,出現(xiàn)在他的門前。
還挺像一只小白兔的。
何君譯打開門,頂著一雙比早上還深的黑眼圈。
嗯,也挺像一只熊貓的。
兩人心照不宣地沒有拿這兩個動物調(diào)侃。
一進(jìn)門,誘人的飯香撲面而來,林語深吸一口道:“好香??!”
“餓了吧?我煮了蘿卜排骨湯,馬上就好了?!焙尉g寵溺地揉了揉她的頭發(fā),又用手背貼了貼她的額頭。
“我沒事啦,不發(fā)燒?!绷终Z邀功似的說。
“那也要小心,這個病容易反復(fù),不能大意。雖然不用輸液了,藥還得堅持吃幾天?!焙尉g仍有些擔(dān)心。
林語有些心虛地別過頭:“啊,好的知道了,吃飯吃飯?!?p> 何君譯立馬察覺到她的異樣,語氣有些嚴(yán)厲:“你是不是沒去拿藥?”
林語抿著嘴,回避他的目光,盯著自己的腳丫子不敢抬頭。
何君譯看著她一副“做錯事的孩子”的樣子,也惱不起來,嘆了口氣:“好了,快去吃飯吧,宋征還沒下班,我讓他一會兒取了送來。”
林語委屈巴巴地抬起頭看她,一雙琥珀色的眼睛染著一圈朦朦朧朧的緋紅,看起來著實惹人心憐:“那會不會太麻煩宋醫(yī)生了?!?p> 何君譯伸出手指輕輕戳了戳她的額頭:“知道麻煩以后還丟三落四不?”
林語假模假樣揉了揉額頭:“我錯了嘛。”
“好了,快來吃飯吧,宋猴兒就住這附近,順路,而且正好要給我送資料。”何君譯見狀也不忍心再逗她。
排骨被燉的酥爛,白蘿卜滑滑的溜進(jìn)喉嚨,滿口清甜。湯鍋升騰起熱氣,何君譯看著林語,她輕輕吹著湯,一口一口吃得正香。
嘴角不禁揚起弧度,仿佛所有的疲憊都隨著鍋里的熱氣蒸騰了一樣。
一碗湯下肚,胃里溫?zé)幔终Z緩緩開口:“我今天去看外婆了?!?p> 何君譯放下碗筷,認(rèn)真看著她:“怎么樣?”
“一直沒醒。”雖然極力掩飾,但還是能聽出她的擔(dān)憂。
何君譯握住她的手,滿目溫柔:“別擔(dān)心木木,我今天問過外婆的主治醫(yī)生了,他說外婆病情有好轉(zhuǎn),只是年紀(jì)大了恢復(fù)得慢一些。外婆一定會沒事的,相信我。”
他的目光篤定,握著她的手溫暖堅定。
就算沒有任何數(shù)據(jù)和專業(yè)術(shù)語,林語仍然愿意無條件信任他說的每一個字。
他的話就像寒冬的松柏,總能讓人在冰天雪地里看到希望的顏色,看到一線生機。那么堅毅,那么可靠。
何君逸一定是個好醫(yī)生,林語心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