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村子入口遇見了一個和師父長得一模一樣的夫子,這位夫子名喚東無,是這個村子的教書先生,為人親切,待人和藹,與我那面冷心熱的師父最為明顯的區(qū)別便是面不冷。
他鄉(xiāng)遇故知,兩眼淚汪汪。
東無見我淚眼朦朧地望著他,有幾分不自然地笑了笑,禮貌地問我是否從前與他相識,我腦子一抽,撲通一聲跪在地上,滿含熱淚地喊了一聲“師父”,東無一怔,顯然不知該如何接這師父的茬。
夜籬嘴角閃過一絲抽抽,也不跟我廢話,直接將我從地上拎起,單手摟在懷里,淡淡道:“我這娘子腦子不好使,東無君莫怪。”
東無一笑而過,我表示不服,正要分辯幾句,被夜籬低頭一看,識時務(wù)地不吭聲了。
夜籬說我和他是一對云游四海的神仙眷侶,今日恰巧游歷至此,東無便邀請我們夫婦二人到家中作客,夜籬也沒有推辭,我自然是一百個愿意,正好可以借此機(jī)會一探我這師父在凡間的生活作息。
東無的住處清幽簡樸,屋前用籬笆圍了一個院子,邊上栽種著花木,屋后是一片竹林,細(xì)風(fēng)拂曉,送來天籟之音。
我在竹林里隨意溜達(dá)著,不經(jīng)意間抬頭望見林子上方澄澈的天空,靜謐悠遠(yuǎn),仿若承載著古老的吟誦,藏匿于竹葉沙沙中,唯靜心聆聽,方能窺得一二。
心無雜念之時,臉頰上突然傳來柔軟的觸感,帶著幾絲冰冷,睜開眼睛,夜籬似笑非笑:“要不要再親一下?!?p> 我使勁瞪他一眼,轉(zhuǎn)身要走,卻被他伸手捉進(jìn)懷里,若是平常,被他當(dāng)作團(tuán)子在懷里摟摟抱抱一會兒也無傷大雅,但現(xiàn)在師父在這兒,還是要規(guī)矩一些,若是歷完劫后,師父還記得凡間發(fā)生的事,定要笑話自己不成體統(tǒng)。
奈何本仙只是一朵花,推也推不開,用拳頭捶又不敢,只得用爪子撓,他面上起了幾絲古怪的變化,忽而淺笑道:“桃桃,你這是在跟我撒嬌,還是在給我撓癢癢。”
我仰起頭,無比認(rèn)真地宣布道:“我在反抗?!?p> 話音剛落,他就低頭在我額上親了一下,我感覺額上的青筋抖了一抖,這人真是死性不改,冥頑不靈,執(zhí)迷不悟...
我偷瞧一眼東無的方向,見他在專心煮茶,并未注意到我的不成體統(tǒng),心下松了一口氣,但當(dāng)務(wù)之急還是要從夜籬的魔爪之中逃出來,凡間都說伸手不打笑臉人,我便親切友好地微笑道:“殿下,茶應(yīng)該快煮好了,咱們過去吧?!?p> 他輕嘆一口氣,抬手觸到我頭頂,語重心長地道:“桃桃,我現(xiàn)在是你夫君,你這記性怎么差,將來可如何是好。”
我咬牙喚了一聲夫君,他覺得不太中聽,讓我喚他夜郎,我又咬牙喚了一聲夜郎,他還是覺得不中聽,讓我喚他相公,我一個字一個字地往外蹦,他仍是覺得不中聽,事不過三,我直呼其名,吃了秤砣鐵了心地不再改口,他這次倒沒有提出異議,看來,是我在氣勢上壓倒了他,讓他當(dāng)牛做馬指日可待。
心情暢快之際,醇厚的茶香飄來,帶著幾分竹葉的清香,沁人心脾。
東無煮的茶,初嘗,醇香,回味,苦澀,而這苦澀也帶著絲絲清香,當(dāng)時的我,還吃不透這苦澀,便細(xì)品慢嘗,苦澀更濃,但也好過再添一杯。
“夜籬君和夫人云游四海,想必去過不少地方吧。”東無道。
夜籬轉(zhuǎn)了轉(zhuǎn)杯中清茶,絲絲清澈的天光緩緩蕩漾,似乎沒有接茬的意思,我正準(zhǔn)備接茬,他又隨意問道:“東無君在這里教書多久了?”
東無回道:“三年了?!鳖D了頓,又道:“三年前,我暈倒在后山的林子里,被村子里打獵的人救回村中,醒來后,什么也不記得,村長見我像個讀書人,便讓我留在村里教孩子們念書識字?!?p> 我仔細(xì)聽著,生怕漏過一些關(guān)鍵信息,東無是三年前到這個村子的,而且還失憶了,可三年前,師父明明還在天上教我釀蜜。
凡間說天上一日,地上一年,如果按照這個來算的話,三年就相當(dāng)于三天,那師父三天前就下凡歷劫了,可那時師父還與自己講解過大洞玄經(jīng),不過自己又在妖界待了兩日,這妖界一日又該怎么算...算來算去,腦子里算成了一團(tuán)亂麻。
夜籬看了一眼糾結(jié)的我,淡淡道:“桃桃這是怎么了,是不是怪為夫冷落了你?!?p> 我心不在焉地嗯了一聲。
他抬手拍了拍我的腦袋,拖長著調(diào)子哄道:“桃桃乖,要不要為夫抱抱?”
我心不在焉地冒了一個寒泡泡,本能地?fù)u了一下頭,又問東無道:“東無,你真的什么都不記得了嗎?”
東無釋然道:“該記起的時候自會記起,順其自然吧?!?p> 我贊同地點了一下頭,道:“我有一個師父,和你長得很像,不過師父不太喜歡笑,看著有些冷,不過他對我可好了,”夜籬插嘴道:“我們夫婦二人初到此地,不知可否在東無君這兒借宿幾日?!?p> 東無點頭應(yīng)承了。
為了報答東無的留宿之恩,夜籬拖著我去廚房做飯,可憐我這朵花還想和親切和藹版的師父多相處一會兒。
東無不食葷腥,廚房里所備食材皆是蘿卜白菜一類的素食。
雖然我這朵花本身就是素的,但如夜籬所說,畢竟化了仙形,有血有肉,除了素菜之外,平時就愛個青椒炒雞蛋。
夜籬也頗為我著想,讓我在廚房里洗菜,他去去就回,回來時手里多了兩顆白白圓圓的雞蛋。
一道青椒炒雞蛋,一道清炒黃瓜,一道清炒白菜,一道豆腐三鮮湯。
東無對夜籬的廚藝稱贊有加,我聽著也十分受用,心下頗為自豪,暗嘆夜籬不愧是個上得廳堂下得廚房的萬年老祖宗,自己這朵花能被他糾纏不休,也算是機(jī)緣深厚,日后定能飛升上神,讓他當(dāng)牛做馬。
夜籬瞟了一眼一臉猥瑣癡笑的我,淡淡道:“桃桃,吃飯的時候,就不要做白日夢了?!庇謱|無賠禮道:“我這娘子腦子不好使,東無君莫怪?!?p> 東無也不知該怎么接這個茬,只能一笑而過。
這已經(jīng)是夜籬第二次當(dāng)眾侮辱我的智商了,我心里默默下定決心,晚上絕對不給他抱在懷里當(dāng)取暖的團(tuán)子。
然而,到了晚上。
“桃桃,過來睡覺吧?!?p> “我不跟你睡同一張床,我要在榻上睡?!?p> 夜籬捏了捏額角,眸中沉沉的渦黑仿若深不見底的漩渦,一個幽幽的眼神威懾飄過來,我嚇得膽兒一顫,兩條腿不受控制地朝他走了過去。
等到了他跟前,他才收起眼神威懾,眸中淺淺含笑,“桃桃,咱們夫婦一體,要同吃同睡,同心同德,這樣才能不受幻象所惑,反目成仇。”
我似懂非懂地眨了一下眼,心下犯起嘀咕,難道自己中了幻象,所以才會出現(xiàn)幻聽,其實夜籬并沒有說自己腦子不好使,是這幻象在搗鬼,目的是為了讓我們反目成仇?
他伸手牽我在身旁坐下,絲笑非笑地道:“桃桃,在琢磨什么呢?”
我謹(jǐn)慎地瞄了瞄四周,雙手?jǐn)n在他耳邊小聲問道:“這里的一切都是幻象嗎,連師父也是幻象嗎?”
他點了一下頭,抬手捧住我的臉,鄭重道:“桃桃,你記住,你的心里要時刻想著我,這樣才能不受幻象所惑?!?p> 我見他如此鄭重其事,便毫不遲疑地答應(yīng)了,之后回想起這段日子,總免不了嗟嘆自己當(dāng)年的年少無知,輕易便中了他的奸計。
東無天不亮便會起床,然后準(zhǔn)備三個人的早膳,等夜籬給我梳完頭發(fā)后,他已經(jīng)去學(xué)堂教書了。
東無做的早膳很是清淡,白粥配兩碟小菜,許是嘴被夜籬養(yǎng)刁了,我覺得東無做的菜有些味同什么什么蠟,夜籬直接說難吃,端著兩碟小菜進(jìn)廚房回爐重造。
一番搗鼓之后,在我心中上得廳堂下得廚房的夜籬也無能為力,又重新炒了兩個菜。
想著這個幻象師父一日三餐就吃這些味同什么什么蠟的菜,而且還能平安無事地度過三年,我心中的敬佩之情油然而生,果然,不管是在天宮,還是在幻象,師父都是一個強(qiáng)大的存在。
“桃桃,心里在想我嗎。”
“在想在想?!?p> “想什么呢?”
“想...想你做的飯真好吃?!?p> “還有呢?”
“還有...你中午能做青椒炒雞蛋嗎?”
“......,慢慢來吧。”
“嗯?”
東無教書的學(xué)堂在村子?xùn)|邊,里面的學(xué)生便是在村口圍住我和夜籬的那群孩子。
八個孩子中,長得最高最壯的是大虎,長得嬌嬌小小的是小丫,長得白白胖胖的是團(tuán)團(tuán)。
小丫是那個說長大后要嫁給夜籬的小姑娘,而大虎則是那個說長大后要娶我為妻的熊孩子。
這對青梅竹馬見我和夜籬手牽著手地出現(xiàn)在學(xué)堂門口,一個搓了個泥丸在夜籬衣服上滾來滾去,一個則目光炯炯地死盯著我。
經(jīng)過東無的一番耐心開導(dǎo),這倆調(diào)皮孩子不僅向我們道了歉,還主動要幫夜籬把衣服洗干凈,我便善解人意地舀了一瓢水淋在夜籬的外袍上,搓了搓,泥漬了無痕,然后被倆小孩各種拆臺,說衣服不能這么洗,要放在盆里洗,還要放皂莢,還要搭在竿子上晾干,我正準(zhǔn)備請教一二,就被夜籬拖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