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又是小雨,竹林小屋比其他地方更能感受到秋意,秦方一夜睡到天亮,積累的疲乏消失,睜眼彩兒在旁擔(dān)憂的望著他:“小姐,范公子在外等著。”
范正明立在長廊,他多次見秦芳站在那里看花,這里花已落,只有干癟的枝干還直愣愣立在黃草里。
他來時早那會兒還未落雨,現(xiàn)下竟然淋濕了他的衣擺。
“小姐請您進去?!辈蕛喝ザ址?。
范正明跟著彩兒進屋,秦方歪躺在美人榻上看畫。聽到來人動靜抬眸看了他一眼。
那眼似看他又沒看他。
范正明揭開垂簾想過去,想了想又放下手,隔紗幔與她對話:“昨日……我可傷著你了?”
秦方的指臨摹著‘獨釣寒江雪’的老翁,不言語。
“昨日我并非有意,我以為……”他自責(zé)的語氣絲毫沒有引起昔日情人的情緒波動,只得了一聲冷哼。
范正明覺得自己真賤,明知她還是這副態(tài)度,而且昨夜……
他站了會兒對彩兒說:“下午我讓人送些貢菊過來?!庇挚戳搜矍胤诫x開。
秦方?jīng)]有感覺氣走范正明自己有什么快感,也許以前有。但昨夜是被鬼迷也好,是自己夢游也罷,他都知曉自己的心。
他與范正明,不是他死就我亡。
“把窗打開?!鼻胤接冒l(fā)簪在那副雪景圖上描出展翅高飛的蝴蝶,白灰黑三色,用發(fā)簪尾部梅花映出蝴蝶翅膀的紋路。
他靠在榻上在香氣繚繞中沉睡,手中依舊握著發(fā)簪,畫隨意散在榻上。畫中蝴蝶突然無聲撲棱兩下翅膀,盤旋與他發(fā)梢,落下幾滴白色磷粉,飛出窗外消失天際。
范正明突然停住腳步,章桂在后為他撐傘差點撞在他身上:“少爺?”
范正明不語,他看向前方。今日大雨,行人皆行色匆匆埋頭苦走,這一片老青石板早已賤滿了車或人的泥印。
蝴蝶在他上空盤旋而過,消失不見。
范正明再次向前走,章桂有些莫名其妙但什么也沒問。
這條巷是居住著普通人家,雨天困住了孩子出門昏暗的腳,可困不住驚天動地的哭鬧。
其中一家奴仆在外候著,范正明看了眼門旁開的花團簇簇的菊花,心里飛快閃過什么,抬腳踏進門。院內(nèi)架了雨棚,又從半空支花架各色花草,從這邊看不到另一邊是怎樣。只聞見聽見脂粉氣和女子的嬌笑,房內(nèi)似有火光人影幢幢。
章桂從沒跟范正明來過這兒,炙熱的人氣像他放在火上烤,他不禁咽了咽口水。
范正明向里走了幾步,感覺到身后沒了動靜,回頭就見到憋的臉通紅的章桂為難的看著他。
范正明擺了擺手,示意他不必跟著便去了耳房。
他在耳房窗臺輕敲兩下,驚醒窗旁披頭散發(fā)、媚眼如絲的婦人,婦人抬頭見有人慌張拉了拉紗衣又按了按鼓起的裙子,這時她裙底傳來幾聲男人的低笑。
范正明面無表情地問:“悅兒呢?”
婦人向旁木牌看:“悅兒,去了湖心賞雨?!?p> 范正明點了點頭,算是應(yīng)了,離開窗口。
婦人隔裙輕拍那男人:“別胡鬧,剛剛那人嚇死奴家了?!?p> 男人從裙底出來,還穿著上朝時的官服,他拔下歪的不成樣子發(fā)髻上的發(fā)簪,笑道:“我聽聲那人像是范府的那位,聽說為人儒雅,還會一手劍舞。關(guān)鍵是樣貌出眾,你不就喜歡好看的嘛,怎么見到他會怕?!”
婦人假意推了那人兩下,垂眸,腦中回閃過那雙冰冷漆黑的眸,沒有感情,自己在那雙眼睛下竟像小姑娘有些羞恥。
“我家老爺呢?”
男人答:“大概在花廳吧,今兒這么早回?”
婦人沒在多說,起身去了花廳。
湖心果真有只船,船夫披斗笠獨坐船頭垂釣,范正明掀開簾,見一青衣女子在煮茶。便問:“你是悅兒?”
女子抬頭,柳葉長眉,眼里純真無邪:“是?!?p> 范正明坐下,又問:“老貓?”
女子看了他一眼,笑著瞇起月牙道:“也是?!?p> 她聞到他衣裳上沾的氣味,調(diào)皮有些幸災(zāi)樂禍道:“你去過那里?怎么樣?”
范正明抿了抿茶:“臟!”
這個逗樂了對面的女子:“那你還想坐上面那位椅子,更臟?!”她笑了會兒問:“不再考慮了?”
“考慮什么?”范正明敏銳抓住了試探。
女子歪頭看他笑,范正明打量她一翻問:“老貓……是你?”
女子答:“是也不是?!?p> 蝴蝶飛進敗落的梨花巷,繞著一棵老樹盤旋。
“你不打算換人嗎?”今日郭老大在清點刀劍質(zhì)量,洗了頭臉像是在等人。
郭老二也難得今日沒出門,莞莞捏了個梅干,翻了他一個白眼,真當(dāng)她不想?!
要不是,要不是那個老道士……去他大爺?shù)奈ㄒ荒軒退娜?,這么窩囊!
莞莞有些煩躁,拿梅干砸向郭老二:“那你說換誰?!”
郭老二向旁一跳躲開:“姐姐,您先別生氣。你找人的標準到底是什么?。慨?dāng)初你只告訴我能牽制住九尾狐的人。我說范正明,你說不行。那我只好找范正明喜歡的,全景城都喜歡范正明捧秦方的事,關(guān)鍵是,那秦方還不給他好臉色看,所以我才想……可是現(xiàn)在這個走不通,秦方就是一灘爛泥?!?p> 說到最后,他都覺得心累。
莞莞也跟著嘆口氣道:“我那會兒被九尾狐打傷還被搶了內(nèi)丹,又遇雷劫差點神形俱滅,還好遇到一位老道。他救了我后告訴我,讓我來景城找一個命定之人。那人能幫我拿回內(nèi)丹?!?p> 說完長嘆一聲:“我感覺我被忽悠了。”
郭老二還想再說什么,就聽一陣敲門聲。郭老二剛要去開門就見自己大哥激動的滿臉通紅從倉庫出來。
打開門,真是下單三百刀劍的人,老徐。
蝴蝶從門里飛去,飛過郭老二眼前,他想伸手去抓,那只蝴蝶停在莞莞的指尖。
莞莞對光細看蝴蝶微笑,閉眼;漆黑一片的空間,一位白衣少年立在泥潭,輕聲:“你能救救我嗎?”
“小子,終于開竅了?!?p> 老徐隨郭老大清點了刀劍,日?;ゴ狄煌ê螅瑏淼酱筇?,莞莞坐在上位對于老徐的作禮只是點點指尖,示意知曉。
莞莞沒見過老徐,可她認識他身上的花魚外套,這是以前被群妖所滅捉妖師家族的常服,后來以一位據(jù)說是捉妖師后裔的人,提出人妖和平發(fā)展又重建了。人妖都可以去應(yīng)聘,反正就是份虎口的活。
“我的?”莞莞接過信,信封娟秀字跡看的她眉心一跳,想了想她好幾年不出山,應(yīng)該沒有認識的會寫漂亮字的人類……妖會寫字?
沒見到郭老大和老徐都是用信物加指紋的嘛。
展信:莞莞我是你七姑,錦盧那混小子就交給你了!這幾百年老子不想見到他!落款是七姑的原形。
莞莞抬頭就與老徐大眼瞪小眼,老徐懷里兩只膘肥體壯肥的老鼠淚眼汪汪瑟瑟發(fā)抖。
這威壓太可怕了,嚶嚶嚶。
蝴蝶似乎焦躁地從她肩頭飛起又落回發(fā)上,莞莞收了信,兩只老鼠又變回人形。
莞莞剛想回房,視線停在老徐拿出的盒子上。龍鳳花鳥游魚雕工精細,更關(guān)鍵是盒子里的東西。
老徐把盒子遞給郭老大,郭老大慘白的臉接過瞪著他,這東西不是應(yīng)該放在捉妖師禁地嗎?
郭老大感覺到手心出了一手涼汗,滑溜溜快要握不住盒子,突然他感覺到盒子震動一下。
“哥?”郭老二小心提醒他。
莞莞取過盒子,又加了道封印,當(dāng)年的事,她沒有參與,聽說活著回來的人基本也死的七七八八。無法再次修行,天雷懲罰,又過了這么些年,那事便成公認的秘密。
郭老大似游魂一樣瞪著老徐。
老徐這才說道:“有人讓我送它來的?!彼麖膽牙锩鲆粡堊?,字上只有一句話,交給景城郭老大。落款是枚玉佩紋路和捉妖府通行紅章。
景城的水本就渾,那人估計也是看中這點想摻上一腳。
蝴蝶飛過擋住莞莞視線,撲騰的翅膀灑磷粉,莞莞后退一步,頭上還是沾滿了磷粉。
郭老二以前還覺得有些稀罕,想摸?,F(xiàn)在被灑了一臉粉末,刺激的他只想打噴嚏。
“它干什么它……”他話音未落,便看見隨著磷粉灑落蝴蝶的身形越越發(fā)透明:“它……”
莞莞也注意到,她猜是秦方出事了,冷聲道:“帶我去找他?!?p> 蝴蝶上下飄飛出了巷口,莞莞追出巷口,像是無聲嘆息一般消失不見,莞莞在它停住的剎那抓住也消失在巷口。
與此同時,郭老二凄厲的叫喊劃破雨幕:“哥!”
莞莞回過頭最后一眼便看見,她布下結(jié)界內(nèi)火光沖天,僅一秒結(jié)界破解,她被黑暗吞噬。
雨越下越大,天越發(fā)陰沉,行人匆匆;誰又會注意多了或是少了誰。不遠處的梨花巷還是如往常一樣安靜。
三娘倚在門旁,瞧人低頭哈腰的樣子覺得像山林游走的獸,她被自己的想法逗樂了,手上水煙袋徐徐冒著香氣。
軟玉香嘴剛碰上唇,一只白貓?zhí)纤墓衽_,她斜眼瞟了它一眼,咬著煙嘴問:“有結(jié)論了?”
她陪他們站了一夜,要不看在報酬是余下的麒麟香,她才不要……
她頓了頓,等老貓說話。
白貓?zhí)炜账{的眼睛看著她:“我們還想再試一次。”
三娘瞇起眼,似輕笑似輕蔑道:“好,東西呢。”
白貓像人一般,緊張地舔舔嘴角:“上頭意思,先像三娘借,等有了再還?!?p> 這下三娘也不再掩飾自己的不屑,誰不知道當(dāng)年龍鳳大戰(zhàn)死傷無數(shù)生靈種族,神獸麒麟也逃不掉。麒麟香說白了就是麒麟的骸骨,現(xiàn)下還有沒有這種神獸還不一定呢。
“哦……”三娘的拖長了音調(diào),不說借也不說不借。
空間似有震動,三娘忙扶住門,見白貓也驚嚇望著自己,兩獸不約而同外望,那個方向是梨花巷。
她功力淺又隔的太遠她看不出什么,只聽白貓在旁說風(fēng)涼話:“看樣子有人比我們更快出手了。”
見三娘瞪他,他依舊不慌不忙繼續(xù)說:“三娘你是我們的人,我們不會虧待自己人?!?p> 三娘被他的話驚起一身雞皮疙瘩,想了想答應(yīng)道:“好,不過我有條件……”
滴答、滴答似有水回蕩,她扶著粗糙的石壁摸索前行,這個夢她做過很多次,每次都被黑暗里什么東西驚醒,是什么?
她也不知道。
再向前她聽見女人的哭喊和求救,兩團橙紅點亮她的視線,所有聲音全部消失。
光,是鐵門門上的火把,鐵門兩只樣貌怪異猙獰的獸銜鐵環(huán)似笑非笑看著她。
觸手冰涼,她一顫用力推開大門,金石鋪地夜明珠嵌于石柱,兩排石雕護衛(wèi)守著一副棺材。
紅崖老樹棺材蓋雕著祥瑞的神獸,棺材身才還是原來的老樹,像匠人走的匆忙還來不及完工。
一聲女子輕笑打斷她的想法,她慌張四看,除了她什么也沒有,再轉(zhuǎn)頭,一個與她模樣相似的女子對她笑。
她說:“是你像我。”
忘憂公主后退一步,她突然反應(yīng)過來這是她母親的陵墓,可是,她怎么會到這兒來?!
棺材上的女子可不管忘憂有什么想法,她垂眸理理自己的衣服,發(fā)簪上的珍珠垂在她微翹的嘴角。
有些懷戀的打量了公主一遍,她也想穿三百繡娘花了三天三夜才繡出的衣裳,可惜……
這種像貨品打量的目光激怒了公主:“你不是我娘!”說完轉(zhuǎn)身想跑。
女子也不追她,慢慢悠悠道:“我當(dāng)然不是,誰讓你不是忘憂呢?!?p> 最后一個字的尾音成功制止了公主,她回過頭驚恐地瞪著她,這應(yīng)該是在夢里,對嗎?像平常一樣醒來,公主嚇了一身冷汗,她越想醒反而越清楚的感覺到,這不是個夢。
似玩夠了,女子向公主招手:“過來孩子,讓我好好看看?!?p> 隨著她的揮袖,公主不由自主向她走,她無法控制自己……
“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