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季更迭故人遇1
武陽城,皇宮里一片幽靜,有夜行的小太監(jiān)不小心撞到了開著的窗戶,發(fā)出了一聲響,驚動了殿中的侍從,狠狠拍了他一下:“小兔崽子,這么毛躁,吵到陛下你擔(dān)待得起嗎!”
“讓他走吧,無事的。”聞千芾的聲音自殿內(nèi)傳來,侍從便不再管這個小太監(jiān),忙走到殿中:“陛下?!?p> “無妨,朕本來也沒睡著?!彼鹕?,侍從趕緊上前攙扶,尋了軟墊幫他靠住了,聞千芾靠著軟墊深深呼吸了一口氣,問道:“靈云山的長老還沒有消息嗎?”
侍從猶豫了片刻,道:“興許明日就有消息了,陛下莫要憂心。”
聞千芾微微瞌上了眼睛,他的身子,已經(jīng)快支撐不住了。三年,他們這一去,竟整整去了三年……
三年,足以讓他看清現(xiàn)實(shí),不再抱有幻想。
相比皇宮,忠義候府的夜晚也很安靜,梁俶輪椅轉(zhuǎn)動的聲音就在這夜色之中顯得格外突兀,他在院落中停留了片刻,最后好像下定了什么決心一般,最終還是掉了頭。
“來都來了,做什么要回去???”屋子里的聲音讓他一頓,叫他硬生生半天都沒動彈一分。
倪焉知一身妖嬈的紅裙,倚在門框上,月光給她周身鍍了一層銀輝,她披散著頭發(fā),沒有宮中女子那繁瑣的頭飾,梁俶透過她的發(fā)絲,看到夜晚的微風(fēng)。
她彎著唇角,明明是在笑,偏偏臉上覆了一層面具,讓她顯得更加冰涼了幾分。
“怎么不說話?”她笑問道,“難不成你是來看看,那幾個妙齡女子是否還在?”
“她們的生死,已與我無關(guān)?!彼馈?p> “這么絕情?”她打趣道,“不過你的恩情,我會記得,你想要什么,現(xiàn)在就可以告訴我?!?p> 梁俶怎能聽不出她的話外之音:“你要走?”
“多虧了你這幾年陸陸續(xù)續(xù)送給我的妙齡女子,她們的血不僅讓我那損耗的九成法力迅速回來,還讓我的修為更上一層樓?!彼皖^欣賞著自己的指甲,對那一百條人命毫不在意,“看在你如此幫我的份上,你盡管提要求,我都會想辦法滿足你?!?p> 梁俶卻避而不談這個話題,而是問道:“你若走了,那你寄生在聞千芾體內(nèi)的魔核怎么辦?”
“他?”她嗤笑一聲,似是聽到了什么笑話,“他的那點(diǎn)氣運(yùn),已經(jīng)被魔核吸收得差不多了,能保住命就已經(jīng)是萬幸,我要他有何用?”
“你……何不留在西瑾……”
“我說走,那便定然是要走的?!彼驍嗨脑?,收斂了笑容,“你只是一屆凡人,需要嘗遍人生七苦,忍受輪回之痛,而我不一樣,”她朝他走了幾步,“我一旦得道,那便是與天地同壽,你的一生,不過是我的彈指一揮間罷了,你說,滄海是如何看待蜉蝣的呢?”
倪焉知轉(zhuǎn)身,只留給他一個背影:“你若是沒有旁的想要的,我倒是可以幫你治好腿,到時候你我銀貨兩訖,切莫再擾?!?p> “啪”的一聲,房門關(guān)上,輕云蔽月,院子愈發(fā)幽暗了。
誰也不知道梁俶在那里待了多久,連他自己也不知道。
次日清晨,天剛蒙蒙亮,霧色還未散,晨光尚熹微。忠義候梁俶進(jìn)宮面圣,龍椅上的男人相比三年前顯得更加蒼老,他現(xiàn)在做什么都覺得甚是費(fèi)力,哪怕只是在這里坐著,他也得每隔一會兒,就喘一喘粗氣。
見到梁俶,他眸子微微抬起,輕聲道:“忠義候來了?!?p> “陛下萬安?!绷簜m雖腿腳不便,但手上的禮儀很是周全。
聞千芾輕輕抬手,他現(xiàn)在已經(jīng)配不上“萬安”兩個字了,不過他沒有力氣糾結(jié),只問道:“朕托付給你的事情,辦的如何了?”
“回陛下,世子不日將抵達(dá)武陽城?!绷簜m道,“陛下放心,永定候早薨,永定候府全靠侯夫人一人支撐,封地的官員富商爭權(quán)奪利多年,永定候府早已經(jīng)被架空,如今是一副空殼子罷了。世子尚年幼,今年不過八歲,年幼失怙,尚未定型,如今過繼給陛下為子,乃是他的榮幸。”
“你辦事……咳咳,朕很放心?!甭勄к牢⑽㈩涎?,顯然這幾句話就已經(jīng)讓他疲憊不堪,“永定候家的,朕也覺得是最為合適的……”
他微微喘息了一會兒,半天不說話,梁俶也不急,就那么等著,聞千芾喘息了好一會兒,才道:“不過,他那個母親……”
“陛下放心,她很快便會身染惡疾,不治,身亡?!?p> 帝王這才閉上了眼睛:“很好……朕已經(jīng)沒有什么可以給你的了,可還需要美婢,盡管挑選便是。”
“回陛下,公主已經(jīng)過了喪期,臣要美婢,已經(jīng)本就沒有什么用處,只是不想陛下心中對臣虧欠,臣實(shí)在不敢受。”梁俶道,“那些宮女,臣已經(jīng)悉數(shù)放回家,并每人贈送了銀兩,就當(dāng)為陛下與公主積善?!?p> “咳咳……”聞千芾看了他一眼,卻是沒有再多說什么,“退下吧。”
“是?!绷簜m行了禮,退了出去。
“陛下?!蔽髦迯暮熥雍筮呑吡顺鰜?,“梁俶雖好,但幾近完美,陛下難道不覺得反常嗎?”
她為他倒了一杯溫水,喂他喝了,看著他面色好了些,才繼續(xù)道:“臣妾覺得,若是一個人做什么都合您的心意,那未免多了阿諛奉承的嫌疑,這樣人的,要么就是真的太過衷心,要么,就定是別有所圖。”
“啊……”他嘆了口氣,“朕現(xiàn)在,已經(jīng)沒有別的選擇了?!彼斐鍪?,西洲趕緊握住了,他便繼續(xù)道:“是朕無用,沒能留下一男半女……梁俶他,手握重兵,這些年替朕東奔西走穩(wěn)固各方勢力,朕對他,須得有幾分信任才好。何況,就算野心再大,也沒有辦法推翻我聞氏的江山,他的那雙腿,早就注定了他的最高峰,不可能是皇位?!?p> “所以他若是……咳咳,想要權(quán)利,便只能輔佐朕兄長的孩子,朕的繼子,他依然,得為聞氏一族,拼死賣命?!?p> “陛下所言極是?!蔽髦薜溃墒切睦?,卻還是對梁俶有些許提防。
“芷兒呢?”他突然問道。
“自然在公主府?!?p> “該胡鬧夠了,皇后就替朕尋個良日,叫他們早日完婚,就當(dāng)是……替朕沖喜了。”
“是。”西洲應(yīng)下了,輕輕撫著他的背,眼睛里,滿是苦澀的柔情。
梁俶回了忠義候府,心腹便來稟報道:“侯爺,永定候世子快要入城了?!?p> “先接來忠義候府吧,眼下局勢大亂,可得護(hù)好了。”
“是?!蹦侨藨?yīng)下,便退下了。
“等等?!绷簜m道,“倪姑娘今日如何了?”
“回侯爺,姑娘今日仍未出屋子。”
“知道了,下去吧。”
梁俶的手指搭在輪椅上,眸子里的光晦暗不明。
公主府一片素凈,聞千芷身著一襲白色的衣裳,頭上未配珠飾,只著了幾朵素色的絨花,靜靜站在桌前,抄寫著佛經(jīng)。
“公主殿下,皇后娘娘差人來尋您入宮一趟?!币彩撬厣律训氖膛M(jìn)來稟報道,聲音刻意放得很輕。
“嗯?!甭勄к茟?yīng)聲,放下筆墨,“把這個收好了?!?p> 西洲見到她的時候,她仍是府中的那一套衣裳,渾身上下素凈得不像個公主,西洲微微嘆了口氣:“你說要守孝,你皇兄也依你了,你還年輕,總不能這樣一直不嫁人??!”
“三年未過,芷兒如何嫁人?”她問道,“皇嫂,您是親眼看到阿霖他們消失的,李嫣兒那個賤人,迫害他們致死,我不會放過她!”
“我們連她在哪兒都不知道,如何不放過她?”西洲微微硬了些語氣,“芷兒,你莫要任性,別再讓你皇兄憂心了,就當(dāng)皇嫂求求你,聽話好不好?”
“可是阿霖……”不說還好,一說到那兩個字,她便覺得眼眶泛酸,那樣好的少年,怎么偏就早早去了!
“你皇兄……已經(jīng)時無多日,本宮想著,為你好好辦一場婚事,也好為他沖喜。梁俶雖身有惡疾,但也不失為良人,你皇兄對他心懷愧疚,送與他的婢子,他全都放還歸家了,可見此人品行不壞;這些年他幫助咱們穩(wěn)固朝堂,也是一個有謀略的人,左看右看,也是個適合成婚的人?!?p> “適合成婚的人,不一定是適合自己的人,”聞千芷垂著眸子,“皇嫂,您相信一見鐘情嗎?就一眼,就忘不了,好像那一眼,就看穿了時間,我在看到他的瞬間,竟看到了我們白首相扶的樣子,從那刻起,我就認(rèn)定,他才是我應(yīng)該等的人,其他的男子,不過是為了襯托他的過客,再好的人,不是心里人,就不可能是良人?!?p> 西洲沒有說話,聞千芷卻繼續(xù)道:“但是我愿意嫁給梁俶。”
西洲眸子微微睜大,有些出乎意料。
“嫁給梁俶,穩(wěn)固朝堂,讓他為聞氏效力,輔佐新皇?!甭勄к莆⑽⒁恍?,“芷兒等他三年,這便準(zhǔn)備放棄了,應(yīng)當(dāng)以朝局為重,怎么能只享受公主的榮華,不擔(dān)公主的責(zé)任呢?”
“芷兒……”西洲欲言又止,垂下了眸子,只道:“你想通了便好?!?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