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黑了。
黑得徹徹底底,黑得如同在煮鍋的螃蟹仰頭看人從上面合上了不透明的鍋蓋。成易大致能明白是如何一回事——畢竟頭上確鑿地頂著一方巨大無比的、神秘兮兮的“天花板”。
生活在如此的H層,到底是怎樣的心境呢?成易在分于自己的客房里,躺在雪白的床榻上,一只手枕著后腦勺,另一只手夾著煙,任由其在半空中裊裊升起。
壽帶說的沒錯,床榻上方的六對音響從他一上床就開始緩緩地播放音樂?!禤laying Love》,那是一首創(chuàng)作于亞史前的大提琴曲,成易記得是意大利國寶級音樂家Gilda Buttà特意為一部名為《海上鋼琴師》的電影所配制的曲子。早在還身處第六層級為井元先生編寫影幻作品腳本時,就在圖書館里看到了那本影片。那時候,他根本看不明白,因為自己沒見過船,也還沒見到海,唯獨對這首曲子情有獨鐘。
可是,眼下這音響怎么會自動地播放這首曲子的呢?壽帶說它們會智能地分析人的心率和神智,自己的心智又是如何使它們想到這首曲子呢?
成易笑了笑。
方才自己確實想到了姵。
終究是要帶著姵離開這里的,繼續(xù)做那個世界的夫妻。他想。哪怕那個世界里,自己和姵終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人物,終不是什么島的王、什么科學奇才,還是要回去。
想到這里,成易深吸了一口氣,精神抖擻地坐了起來,猛抽了一口煙,并將其掐死在煙灰缸,穿上衣服朝外走去。
活動室大得嚇人,除了健身房,還有形色的球場、游樂場,設施一流。即便是找到泳池,就花了成易不少心思。
泳池干凈得一塵不染,水溫也被設置得恰到好處。泳池所在的室內周遭墻面裝飾以雪白色的厚厚面板,光線充足。當成易游至第三回時,他決定以仰泳的姿勢行進。這時,他看到泳池上方的天花板驀然出現(xiàn)一派深邃的星空。
“好家伙?!背梢撞唤麌@了一句。照這個樣子,即便是一個人獨自游泳,也怕是能耗上整整一天也不會倦吧。
想到這里,他閉上了眼睛,以幾乎不花費氣力的狀態(tài)緩緩地漂浮。這并不是件多難的事,只要確保在胸腔保存著一團空氣就能做到,一旦上手就極為舒適。
有那么一瞬間,成易幾乎睡了過去,甚至好似還做了夢。他夢見自己是一頭在星空下的大海里遨游的海豚,漫無目的卻又心安理得地翔游著。但那只是一瞬間,因為他很快被嗆著了水。
他翻過了身子,快速游到岸邊上了岸,裹上浴巾徑直朝男更衣室走去。
他在68號淋浴間里沖了澡,并不停打量頭頂那看樣子并無異樣的天花。沖洗完畢換上衣服,他拎著一張椅子回到68號淋浴間,登上后用手使勁地推天花板。
天花板“咔噠”一聲地被推開了,露出一只漆黑的空洞。
想要爬上空洞,著實花了成易一番心思。好在置物架還算牢靠,能夠充當一會攀爬時的巖點,最終好歹鉆進了黑洞。
黑洞剛好容一人鉆行,內壁呈四方,雙手觸及之地盡是坑洼的紋理。成易一路摸爬,幾次擔心是否會因為前頭堵死而被困在當間,所幸的是,黑洞上頭的空間,似乎能無限地延長。
在黑暗中行進,腦袋里難免天馬行空地亂想一氣。
壽帶說這建筑好比是會生長的活物,那自己豈不是在活物的體內穿行?
成易一邊爬一邊如此想,心里徒生出一種出離感。身體也未感到累,只需用手往上探著,有路可行,便無需擔心,以至于當抬手摸到一塊硬物時,他還絲毫未曾反應過來。
那并不是石塊,而是一塊能夠騰挪的石板。只消稍稍用力,成易便頂起了那塊石板。
如同在暗房里猛地被人拉開了遮光簾,萬丈光芒從被頂起的縫隙中爭先恐后地鉆了進來,把成易晃得睜不開眼睛。
成易不得不先放下石板,心下估摸著差不多能適應強光后,他再度頂開石板,爬了上去。
成易終于還是爬上了至尊層。
自己很可能是泛華都有史以來第一個。
至尊層四處白得不像話。
成易轉著圈子,到處環(huán)顧著。
看不到墻壁,看不到天花板,除卻被自己頂開的那扇石板,也根本看不到地板。亦或說,放眼望去,四處都是明亮的白色——除此以外,什么都沒有。
他蹲下身子,剛準備要蓋上來時的黑洞,轉念一想又停下了手。要不是還有那處被頂起石板而留下的黑色,成易幾乎要懷疑自己的眼睛出了問題。
“有人?”
成易大聲喊道。
沒有收到任何應答。
成易茫然地朝前走了兩步,但很快就暈眩起來。在沒有任何參照物的情況下,他分不清方向,甚至連地面也分不清。他不得不俯下身子,回過頭去看那只黑洞,才勉強回過神來。
“你來了?!?p> 耳畔突然響起一個男子的聲音。
成易騰地站起身子,四處張望,搜尋聲音的來源。
然而,周遭除了白色,依舊什么都沒有。
“尊士?”
成易大聲問。
“假如你愿意那么稱呼的話。”
方才的暈眩感再度猛地襲來,成易幾乎差點摔倒。
他再度回頭去看來時的黑洞,卻驀然發(fā)現(xiàn):那個四方的黑色竟然憑空消失了!
成易心里咯噔一下。
自己一瞬間仿佛成了一個瞎子,暈眩感越來越嚴重,四周好似天旋地轉起來一般。成易不得不盤腿坐在地上,閉上了眼睛。
看來,即便是周圍干凈成絕對的完美,也不是件好事啊。
成易睜開眼來,看自己的雙手,終于漸漸趕走了暈眩。
一定是尊士用什么機關合上了石板。成易想,照此情形,自己恐怕根本找不出那塊石板,也意味著怕是要永久地被困在這里。
沒想到啊,要抓住一個人,竟然如此簡單。
“你怎么辦到的?”成易問。
“什么?”
“蓋上了那塊石板,讓我找不到回去的路?!?p> “哦,那個啊,”那聲音說,“你像個蠕蟲一般鉆進了我的腦子里呢,我只是愈合上被你鉆開了的洞,算不得什么難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