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話?和大海?”
“誠然?!?p> 壽帶小心翼翼地收起了成易分自己的那罐啤酒,并朝成易手里的那一罐努努嘴。
“那罐,也給我?我給你錢?!?p> 成易眼瞅著壽帶,挑釁似的抬起手里的啤酒,用另一只手起開拉環(huán),且故意將動作放得很慢。
壽帶臉部扭曲著,發(fā)出極為痛惜的哀嘆聲。
成易哈哈大笑。
“喂,我說,你就不想踏進泛華都‘絕版修道院終結(jié)者’俱樂部么?”
壽帶怔怔地看成易暢快痛飲,最終抬手在自己大腿上拍出一記,還是打開了那一罐酒。
“敬世界上最后一罐絕版修道院的主人——壽帶!”
兩人碰了易拉罐,然后均盡可能多地喝下一大口,并打了隔。
“講真話,和大海對話,是什么意思?”成易問。
“這里在很久以前不叫自在島,而是被稱作牛頭島來著,”壽帶說,“我也只是聽說——那時候的這里氣候極其惡劣,臺風(fēng)肆意光顧島上,輕者刮倒樹木,重者海嘯肆虐,民宅什么的給吹得一干二凈,海平面上升,海水灌進鎮(zhèn)子,糟糕得不成樣子……但這種局面最終因為那個叫做黑的家伙而得到徹底改善。有人看到他在颶風(fēng)里擎著魚竿來到海邊釣魚——要知道,聽說那時候海水都漫過了膝蓋?!?p> 壽帶伸手在自己膝蓋上方比劃著。
“但那個黑好像雙腳扎進地里一般的,一動不動,一副根本沒把颶風(fēng)放在眼里的樣子。慢慢地,海水也好,海風(fēng)也好,慢慢地退了去,島上恢復(fù)了原貌。此后,但凡有海嘯、颶風(fēng)發(fā)作時,人們在海邊看到黑釣魚的身影,災(zāi)難便戛然而止,弄得好像是天災(zāi)怕了這個家伙似的……有人發(fā)現(xiàn)那個黑在釣魚時根本沒用上魚餌,只是在用空鉤釣,而且從頭到尾也沒人見過他釣上魚?!?p> “所以,島上的人都跟著他學(xué)?”
“誠然,倘若只是在海邊坐著的體力活,便可讓島上可怕的災(zāi)難退去,又有什么理由不干呢?總之,這種事情漸漸地變成了島上居民的日常義務(wù),就像某個地方某個部落的某種風(fēng)俗一般?!?p> 成易略微鎖了鎖眉頭,抿了抿嘴,腦袋里突然冒出山崖上的普羅米修斯的畫面。
“聽起來,就像奧林匹斯山上的神一般。”
“誰說不是呢?!?p> 遠處,又有兩個人站起身子來收拾手頭的魚竿,準(zhǔn)備離開。但還沒等他們收拾完竿子,廣場另一頭又出現(xiàn)了兩名男子,一前一后地走向即將空缺的位置。
“看到了么?”壽帶指著那兩人,“基本就是如此,輪番地?fù)Q著,坐在岸邊釣魚的人數(shù)永遠不會減少?!?p> 成易喝空了手里的啤酒,捏扁了易拉罐放在所坐著的石頭邊緣。
“你是怎么知道這些事體的?”成易問。
“我曾經(jīng)在這座島上待過一段日子。”
“為何?”
“為了姵,”壽帶說,“幾年前,她好端端地來到這兒,我送了她過來,并陪她住了半個月,直到感覺她確實能夠好好地在這里待著,我才離開。”
“好好地待著?”
“你要知道,她并不是一個讓人放得下心的人……我是說,就算不是戀愛關(guān)系,也不是親人關(guān)系,就算你和她一點關(guān)系都沒有,但只要你見上一面,你就會忍不住地替她擔(dān)心,害怕她受傷害……不管你信不信,但這個世界上總有這樣的人存在。”
說話間,壽帶也喝空了手頭的修道院,將空罐子捏扁了疊在成易的罐子上。
成易盯了一陣子壽帶的臉,確認(rèn)他并非在打比方,也并非在諷刺什么。而后閉上眼仔細(xì)思索了一番,無奈腦子里怎么也想象不出他所說的“讓人放不下心來”的人。
世上真有那般的人么?
“罷了罷了。”壽帶搖了搖頭。他拾起石塊上那兩只癟了的易拉罐,站起身子想找個垃圾桶,怎奈視野之內(nèi)毫無所獲。
“且不用管它們,”成易說,“有一條狗,會來撿垃圾的?!?p> “狗?撿垃圾?”
壽帶皺起了眉頭。
“正是,一條大狗,身上有著黃色的花紋?!?p> 話音剛落,廣場那頭的鎮(zhèn)子深處傳來一聲狗吠,那條黑身黃紋的巨型犬呼呼地跑了過來,一口叼住兩只易拉罐,繞成易身邊蹭了一圈,飛也似的跑回鎮(zhèn)子。
“得得,還是頭回看到撿易拉罐的杜賓犬?!?p> 壽帶拍了拍屁股上的灰,一罐修道院下肚,令他的臉上起了少許的紅暈。
“羅威納?!背梢滓搽S之站起身來。
“什么?”
“那條狗不是杜賓,而是羅威納?!背梢渍f。
一定是因為沒有大樓的緣故,島上的夜空比成易去過的所有地方都顯得干凈。月亮兀自掛在天際,月的周遭沒有一顆星星,但天際的另一端卻密密麻麻地全是;星空下又被黑暗過渡了一定距離,接著是好似潛伏著等地獵物的野獸般的群山,再接著是黑黢黢、死沉沉的大海。大海無浪,亦無風(fēng),但仍舊能清楚地感覺到其的存在,一如感覺到明天必將到來那樣。
晚餐時,老板娘和成易他倆喝了酒,這多少讓成易感到意外。她拿出了一罐用玻璃樽盛著的金黃色酒,說是用島上隨處可見的野獼猴桃釀造。兩杯酒后,老板娘敞開了懷,說三個月來旅館僅接待過成易和壽帶兩個人。
“新法令一頒布,島上仿佛成了什么禁地,本地人跑走了大半,更不消說外地人進來。本來就是一個供人們發(fā)發(fā)呆、釣釣魚的地方,我可不會去管什么原生人和基改人……”
老板娘忿忿不已,脖子上那時貍的紅色尾巴尖隨著她的講話而劇烈起伏。
“可事情終歸是那些暴徒阿飛引起的,”壽帶說,“他們?yōu)榉亲鞔?,本就是一批無所事事的流氓,更不用說還中了邪,干出綁架男童那種讓人發(fā)指的事情,若非他們,也不會有什么新法令……”
“混賬!”
老板娘“啪”地一拍桌子,怒不可遏,脖子上的時貍險些隨之掉落。
“那都是謠言!睜開你那對該死的眼睛好好瞧瞧吧,就知道一切并不是你說的那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