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懸疑偵探

尋覓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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尋覓鳥 粽兒貓 2682 2019-10-13 08:30:00

  杭州的夏季并不是個好受的季節(jié)。五月后有相當長的一段梅雨期,天總是陰沉沉的,空氣中滿是霧靄,細雨悄無聲息地下個沒完,人要是不撐傘,仿佛那雨遲早能穿過皮肉侵入骨頭里??諝鈵?,出了汗,很快和雨水混在一起,于是身子一天到晚總是黏黏的。

  工作中,我負責雜志旅游板塊的內容和照片,幾乎每周都得出勤,這種天氣趴在潮濕的草坪上捕捉翠鳥的特寫亦不少見。手下有個得力的編輯助理,叫小王,大學畢業(yè)剛滿兩年,人不賴,有靈性,肯學習,能吃苦,為此進步夠快,工作開展得亦順風順水。

  周五上午,我陪小王在良渚博物院抓拍鳥兒在水面整理翅膀的鏡頭(需要用在一篇有關博物館旅游的專題封面上)。他拍攝,我撐傘??扉T速度調了夠快,光圈亦放了夠大,可應有的細節(jié)還是模糊了。

  “畫幅夠大,不妨盡可能留白,鳥兒占據四分之一的畫面即可?!蔽蚁蛩ㄗh。

  “不失衡么?”

  “版面要壓大標,不礙事?!?p>  他小心翼翼地對焦,抓拍的那一瞬,鳥兒被快門聲驚跑了。他點開預覽,幸而成功了。

  “完美!細節(jié)到位!”

  “哈,幸運得很!”

  小王取下鏡頭,用專用的布袋裝好,放進相機包里。雨勢漸大,我們跑進了博物院。

  在江浙歷史上,良渚是個特殊的符號。從網絡上搜索的結果看,“良渚”是指“長得像狼尾的小洲”。不知道是誰那么翻譯的,于我來說,莫不如“美好的濕地”來得干脆。五千多年前,世界尚處于新石器晚期時代,這里的周邊還是一片汪洋,人類在這塊小洲上生活。他們筑造起當時世界最大的城邦,制作生活所用的陶器,打磨精良的祭祀用玉器,他們的勢力范圍波及半個中國,被認為是比夏、商、周更早的人類朝代。今天良渚博物院的對面,有個玉文化園,我曾以“良渚古玉”為主題,采訪過那里的負責人。他們不認為這里有產玉的可能,那些質地細膩的白玉,更像是XJ的和田玉,至于是怎么被運到這里,就不得而知了。良渚本地的居民們,大多都記得自己的祖父輩間流傳過關于挖出古玉致富的故事。

  十多年前,英國人戴衛(wèi)·奇普菲爾德在這里設計了一座外墻用碩大黃洞石砌成的博物院,蔚為壯觀。之后,日本人安藤忠雄接著設計了一座亞洲最大的實木結構教堂,和一座以“大屋頂”聞名的藝術中心。

  我家離博物院不遠。如今,這里已成了景區(qū),即便是這樣下雨的工作日,也有不少游客漫游著。博物院里昏沉幽暗,光線都布在陳列品與展板上,不由得人不看。周圍沒有可供歇息的地兒,我們只得隨人流走。

  一群穿藍色校服的小學生,在老師的帶領下施施而行,一個導游在隊伍前面做講解。

  “良渚博物院最大的看點,在于古玉。最有特色的,是玉琮、玉璧,它們都是古代大祭司與太陽神交流的法器。良渚古玉質地堅硬,專家認為硬度達到了摩氏4至6度,只有用鉆石才能順利地切割開,但考古學家沒有發(fā)掘出鉆石,倒是有很多鯊魚的牙齒,被認為是雕玉的工具……”

  行至寬闊的核心館區(qū),宏大的水彩墻繪在眼前鋪陳開來,畫家在極力描繪百萬奴隸用原木建造古城的場景。墻繪前佇立了三尊蠟像,一個皇帝模樣打扮的首領親臨城頭,左手挽著一個妃子,在他們身后,一個大祭司雙手高舉玉璧,用天賜神權指揮著奴隸。

  我出神地欣賞那些墻繪與蠟像。五千多年前,當別的部落還忙于應酬生死之時,這支生活在長江下游平原的原始部落已經學會種植、制陶,有明確的社會分工,形成了最早的“國”(抑或是“邦”)。不愁衣食的他們執(zhí)迷于與神的對話,他們踩著泥沼,吹著號子,堆砌起數量龐大的、精美的祭壇,建造起當時世界最大規(guī)模的城邦,作自己的國都。

  首領后腦勺插了四根長長的雉羽,臉被做成了周潤發(fā)的樣子。蠟像前是一大片由陶器與玉器碎片堆成的考古遺址,人們用鋼化玻璃隔空蓋住了,供參觀者行走其上,方便清晰地參觀到廢墟原貌。

  一個兩歲上下的男孩,搖搖擺擺地跑上玻璃,只沖下看了一眼,便滿臉恐慌,蹲下身子,不敢再走。一旁三十出頭的父親哈哈笑出聲來,上前抱開孩子。

  核心館左側是用黃線劃出的人行道,通往下一個展館。這個100方面積的展館只用一個展柜收藏了一件文物——一支潔白的、圓形、空心的玉璧。展柜北面的背景墻上,畫著巨幅的祭祀場景,兩邊分立兩座武士蠟像,他們分辨手持玉斧,玉斧上雕有相同的圖紋,看起來像是一個頭戴羽冠的人騎著一只猛虎。

  “大家可以看到,這里展出的是良渚先民祭祀的場景。武士玉斧上的圖案,叫做‘神人獸面紋’,是良渚文化標志性的圖騰;而展柜里的這塊玉璧,就是良渚博物院的鎮(zhèn)館之寶——玉鳥流蘇。古良渚人信奉太陽神,巨鳥是太陽神的化身,他們把太陽鳥雕刻在玉璧外緣,那些祭司認為,只有最大的、最精美的玉璧,才能打開與神對話的通道……”

  “鎮(zhèn)館之寶”就那么孤零零地佇立著,像被其他文物拋棄了一般。玉璧被燈光照得熠熠生輝,外緣刻有極其精致的花紋,為了方便觀看這些花紋,人們在玉璧前固定了一枚放大鏡,導游組織人們排隊參觀。

  走出博物館,雨還在下,我們在一座用白色巨石砌成的涼亭里坐下。相機包上用反光面料繡的“Canon”字樣粘了稀泥,小王掏出濕巾仔細地擦干凈。

  “佳能和尼康,哪個好?”他問。

  我想了想:“不好說,尼康產品似乎更豐富些,拍人像也很生動,但我一直用佳能,習慣了后者的色彩。兩者都研發(fā)了屬于自己的一套操作邏輯,用戶養(yǎng)成了使用習慣后,便懶得更換了?!?p>  小王未發(fā)表任何評論,他從兜里掏出一盒軟殼利群,抽出一根點上。

  “似乎從不見你抽煙?!彼鲁鲆豢跓?,眼睛瞇成縫,姿勢頗為稔熟。

  “我也從不見你戀愛。”

  “倒是。”

  “為何?”

  “提不起興趣,亦或沒遇上有興趣的。”

  “嗯,機緣固然重要,但相對那個,莫不如說是你的生活所致?我是說,印象里你本是個對別人較為冷漠的家伙,宅男一個?”

  小王望空中彈了彈煙灰。

  “誠然。家里也老說我來著,事實上,已經接到‘通緝令’了,若再不領靠譜的女孩子回家,怕是不讓我進門了——他們說得出做得到。”

  “一般的父母都會這樣,雖然以你的年紀,結婚這種事怎么說也不算晚,但遇到喜歡的女孩子,盡管戀愛好了?!?p>  “可一想到女孩子要哄,要花時間陪,就頭疼,毫無辦法,更別談什么喜歡了。”

  雨漸漸小了許多,從湖邊竹林方向悄然吹來一股小風,拂過涼亭,我身上被激起一陣疙瘩。一對紅嘴黃尾的小鳥從竹林里直愣愣地朝涼亭飛來,到了近前發(fā)現亭內有人,又急拐彎朝著博物院方向飛去。

  小王說:“喜歡這東西,涉及的無非兩種類型——我是說,一般你說喜歡某個東西,不外乎兩種情況:你渴望得到的,或你得不到又想去維持的。不論哪個,我都不感興趣?!?p>  我站起身,抖了抖澆濕的衣袖。

  “雖然不好直接反駁,但真正值得喜歡的東西,我想總是自帶光環(huán)的。至于要不要得到,倒是另外一回事了?!?p>  雨停后,我與小王就此別過。他急著趕回去看動漫。具體是什么動漫,他曾鄭重其事地向我介紹過三遍,可終究記不得,大抵被我鎖進那個“無關緊要”的抽屜了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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