細水流長,時日無聊,靜看秋霜,落地無痕。
晏殊煜騎馬而來,園中秋色亦是迷人,小火香炭煨出來的菊花茶,入口清香,茵儀休養(yǎng)之后嗓子稍微好一些,但是晏殊煜擔心她說話傷嗓子,給她做了很多簡單字牌,方便兩人交流。
一把金色嬌嫩的茶花獻到她的面前,裝著花旦的聲音,拈聲唱道:“美……人,你可比那花……嬌……”
茵儀笑著搖頭,張口說了四個字,“登徒浪子”,卻并未厭煩,他那眼中的表情是憐惜。不如憐取眼前人的憐惜。
“你累嗎?”晏殊煜接過茵儀遞過來的水,咕咚咕咚喝了兩大口。
茵儀搖搖頭,那一片鮮艷的花圃讓她心曠神怡,能夠坐在躺椅上吹吹風是件美事。她認真的分開花朵,減去殘葉,一朵朵插到白底青紋瓷瓶中,飽滿的瓶腹,更顯出花朵的嬌美。
晏殊煜抱著花瓶:“我?guī)湍惴诺轿葑永锶グ桑 ?p> 茵儀點點頭,微笑著,心想,謝謝。
晏殊煜的手突然伸了過來,白皙的手指微微觸碰到她的臉龐,有點暖暖的,茵儀臉一下就紅了,下意識的低頭躲避。晏殊煜靠近她,嗓音喑?。骸皠e動!”她的頭就在他的臂膀之中,有一種不知名的氣息撲面而來,神秘而迷人。
晏殊煜慢慢離開一點:“你看!”他手心里靜靜的躺著一片金黃色的花瓣,“可能是剛剛風帶上去的?!?p> 茵儀拿起花瓣,有一瞬間,她失神了,那時候偷偷和遠清哥哥跑出去,就在鄉(xiāng)野的稻田里奔跑,全是收獲的味道,田埂上碧綠碧綠的,還有一種不知名的小花,他采了幾朵,送給她,而自己,趁著他睡著,把這些花全部插在了他的頭上,當齊伯伯看見他的時候,氣的胡子都歪了。茵儀不自禁的笑起來,那時候不管父親和齊伯伯說多少次,兩人都是一起逃課往外跑。
罰站,抄書,禁閉,都試過,屢教不改。
那一定是一段美好的回憶,希望有一天,你也這樣回憶我,晏殊煜提醒她:“茵儀,你說這個花放到哪里好呢?”
茵儀這才發(fā)現(xiàn)自己失神,她指指花圃,我想去走走。
兩人一前一后,茵儀采下一朵粉色團狀交疊的山茶花,茵茹最喜歡這樣的花朵,經(jīng)常往自己的屋子里鼓搗,有時候還會送到自己的屋里,有時候自己覺得她好像很麻煩,可有時候,又很想念她的可愛。
那一枝花朵在她的指間轉(zhuǎn)來轉(zhuǎn)去,她嫻熟的轉(zhuǎn)法看來她平時經(jīng)常如此。晏殊煜仿佛看到了她寫字是衣裙上的墨跡一般,忍俊不禁。
長長的花圃,金色菊花鋪就,叢叢翠林中,紅的,粉的,黃的,好不恣意,若是人生如這花圃,只愿它一路繽紛至死,世界上的美好那么多,做一個只知道美好的女子,應該是所有女子所期待的吧。沒有一個人希望嘗盡世間苦楚,去感悟人生,但凡苦楚,必是不甘愿,何以承受者皆言此為苦海。
茵儀心中清楚,不能再留在這里了:“晏殊煜!”
“嗯!”晏殊煜離她只有一步,當她突然轉(zhuǎn)身,氣息相交。
“我……我該回家了。”茵儀道。
“其實多留一日也無妨。”晏殊煜道。
“你也是回來有事,那一日若不是你救我,我早就死在荒野了。將來,若是你需要幫助,盡管來找我,我一定滿足你。”茵儀道。
我想要你做到的那么多,可又不敢要求,晏殊煜道:“這里始終會給你留門,歡迎你來?!?p> 茵儀道:“青州的事情半完就春節(jié)了吧。”
“是,你可要來祝賀我新年?”晏殊煜道。
“今年我去訂些煙火,在南街口放,你一定能看到。”茵儀道。
“春節(jié)在街口放煙火的人那么多,我能看到的只是煙火,不知道哪個是你。若是你來,我會更開心。”晏殊煜道。
“茵府的門檻那么高,母親定是把我看的嚴嚴的,春節(jié)之后,太子選妃?!彼穆曇衾锸菬o力和擔憂,茵儀突然很恐懼,若是從此就在宮墻之內(nèi),看著被挑選過的花朵,穿著金貴不沾塵土的鞋子,應該會想念這里吧。
“若是,若是我娶你,你可愿意?”晏殊煜大膽的說。
“今日,你真像個登徒子,可我做不得風塵花。”茵儀道,她想指責他的放肆,可又覺得,只因為這話是他說的而已,若是他,該多好。
晏殊煜有一種感覺,很強烈:“若是圣上指婚,你可同意?”
這話說的多么輕巧,除了一顆心,沒有什么能夠打動她,只要不是他,誰都可以的。不遠處有一棵楓樹,紅紅的,像是凋零前的最后放肆。茵儀指著那里:“我們?nèi)ツ沁呑咦甙?,秋天這么美,不看看可惜了?!?p> 晏殊煜跟在她的身后半米遠,她走的很小心,田埂又細,有幾次身子晃了兩下又恢復了。
秋風干而厲,茵儀跳起來摘了兩片楓葉,紅的就像生命,晏殊煜就在身后,她分了一片給他:“我把整個秋天送給你,感謝你的救命之恩?!?p> “這個禮物看來不輕,整個秋天還有別的葉子,還有花朵,還有白云,還有……”你,這個字留在晏殊煜的心里,“你這一片葉子就想打發(fā)我嗎?”
“重恩不言謝,不是嗎?”茵儀逗笑。
“你看你畢竟是丞相嫡女,若是我上你們家要功勞是不是太不給你面子了,要不然這樣,你答應我一件事情,這樣我也就不找你?!标淌忪涎壑杏行╀h芒收斂。
“什么?你這是要挾我吧!”茵儀靠著黑色精瘦的樹,眼中帶著狡黠。
“你不會這就不敢了吧,你什么身份,還怕我訛你不成?”晏殊煜道。
“怎么會,只要不違背道義,都可以的?!彼m然嘴上功夫了得,但是人很正,心胸開闊,斷然不會說出不合理的要求的,千萬不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茵儀心想。
晏殊煜心中竊喜:“那我可記下了,你到時候不能抵賴哦?!?p> 溫暖的陽光嘗試推開秋天的寒冷,可是卻覺得越來越干。茵儀閉上眼,深深呼吸,聽著風吹過樹葉的聲音,貪婪的聞著花香,一睜眼,她說:“走吧,我要回家了?!?p> 一路上,還是保持這樣的距離,晏殊煜知道她要走了,就像風,來了去,不是應你召喚,不會為你留下。
但是,我想做你的風口,永遠,永遠,留住你。
靖哥兒上氣不接下氣的邊說邊喘:“公……公子,茵府來人了。”
晏殊煜道:“將來有空,還請你來坐坐?!?p> 茵儀道:“多謝!”
在此之前,他就像完全不知今日她要走一樣,還在說著明日。
馬車悠悠,茵儀什么也沒有帶走,連花都擺在那桌案上,靖哥兒看公子出神:“回吧,公子!”
晏殊煜半晌才說:“把花送到我屋里去?!?p> 靖哥兒抱著花瓶往回走,小心翼翼,生怕是弄碎了,那是公子的少男心呀。
茵府眾人已經(jīng)等著她了,做了接風酒想要給她一掃霉運。
眾人對她如何脫險都十分好奇,而茵儀淡淡的一句幸運,改日請他做客更是讓人八卦。
茵茹拉著她到了角落,偷偷的說:“姐姐,你沒事吧。”
茵儀道:“我這不好好的回家了嗎?對了我走之后你們沒事吧!”
“那天他們好兇,把我們都綁起來了,吊起來,腳得踮起來才能立著,手好痛,全身都痛。不停的問我們,你去哪了,我們都沒說,你知道嗎?我有一次差點暈過去,他們看我不行了才把我放下來?!蹦菚r候的經(jīng)歷想起來就害怕,真不知道那天自己是怎么熬過來的。
茵儀拉起她的袖子,上面還有青紫的勒痕,纖細白嫩的手腕變成這樣,真的很心痛:“對不起,那一日,我不該把你們留下,要不是爹爹來了,可能你會被他們殺了?!毕肫饋砭秃笈?,沒有假如,但凡有點失誤,她將終身后悔。
“不提了,姐姐,已經(jīng)過去了,以后不會再這樣了。那一日你也是為了我們才闖出去,淋了雨,你現(xiàn)在嗓子都成這樣了?!币鹑愫苁请y過,若不是為了自己,也不會冒這樣的危險。
“人力可為之事有限,你平安就好。”茵儀心里失落的像個喪家之犬,空蕩,寂寞,無人可訴。
薔薇院里還是那些東西看起來親切,熟悉,但好像沒有靈魂,如果以前快樂活波,是因為對遠清的喜歡和追逐,現(xiàn)在失落寂寞是因為自己無能,那什么能夠讓自己快樂呢?時間和空間的隔離讓她對遠清的思念淡漠了不少,而那些一個又一個無緣無故打上的結(jié),無緣無故結(jié)束的劫難讓她覺查到自己的渺小,在這個城里,她只是茵丞相之女茵儀,茵茹的長姐,齊遠清的一個小妹妹,僅此而已。無力感是最讓人自卑的,茵儀被這樣的感覺折磨著:不,我不能一個人再這樣想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