敢一個人在夜晚驅(qū)趕馬車行駛在荒野小道上的馬車夫有多少?按照馬車夫老喬治和雅妮吹噓的話語來看,雷根斯堡上百的走私者中只有白發(fā)老爹喬治一人!
“知道嗎?小姐,那位少爺很幸運的在暗街的酒缸里把我撈了出來,要不然整個雷根斯堡沒有一個走私者敢接下這樣的生意!”老喬治咬下一塊風(fēng)干的腌肉,鞭打了幾下馬匹,又繼續(xù)吹噓道:“荒野上有多少惡意的眼睛?綠眼的惡狼,黑眼的匪盜,紅眼的妖怪,其他走私者要十個人才敢在半夜行動,但老爹我只需要利劍一把,好馬一匹!”
“我不是一位小姐,只是農(nóng)婦的女兒?!避噹飩鱽硪粋€細(xì)微的聲音,“但烏爾邦確實是位少爺?!?p> “對我這種小人物而言,能為一次旅費就付出四十枚金幣,那就是不折不扣的少爺小姐?!崩蠁讨芜駠u道:“在暗街與貧民窟,這些錢可以買下很多條命,會流很多血,多到聽了會污了小姐的耳朵?!?p> “四十枚金幣是很大的數(shù)字?”
“不止四十枚,這些金幣比起圣約聯(lián)盟帝國那些夾雜了鉛錫料的貨色好了數(shù)倍,看起來有點像是紫羅蘭那邊的錢?!崩蠁讨闻e起一枚金幣放在手中把玩,好奇道:“這是什么地方的錢來著?我記得紫羅蘭的錢幣上好像沒有印過女性人物?”
“我不知道。”車廂內(nèi),雅妮雙手緊緊的抱著雙腿,蜷縮在角落中,有些委屈的說道:“他沒有和我說起過這些,只知道是金花雀的貴族少爺?!?p> “不錯的小少爺,就是有點傻傻的?!崩蠁讨握f。
“傻傻的?”雅妮有些疑惑,她可不覺得烏爾邦傻,如果不是烏爾邦的精密安排,她根本不可能離開雷根斯堡,烏爾邦不動聲色的撬開封閉的窗戶帶自己離開,在酒館隨意套來暗街的各種信息,然后把自己送離了守夜人的魔爪。
“聰明的男孩,知道給我一個目標(biāo),讓我?guī)е闳ヮI(lǐng)錢,而不是半路把你丟下?!崩蠁讨蚊嗣阎械募垪l,按照烏爾邦的說法,這東西價值二十金幣。
“那為什么……”
“為什么說他傻傻的嗎?該死,孩子,你那位小情人從來沒有什么價值觀嗎?他知不知道二十枚這種成色的金幣可以干些什么?如果他不是找到了誠實可靠的喬治老爹,而是其他什么人,他們一定會昧下這些錢,然后將小姐殺人滅口。”老喬治大聲的話語嚇得雅妮不寒而栗,“相信我,他們會的,拿著這筆財富,去往任何地方躲一段時間,你的小情人難道要把南大陸每一寸泥土都翻過來尋找他們?”
“可是,烏爾邦答應(yīng)了……”
“答應(yīng)了把人送到目的地,然后領(lǐng)取另外的“獎品”?小姐,捏在手中的財富會沖昏一個人的大腦,讓他胡思亂想,自己能不能拿到錢財?這個女人身上會不會有更多的錢?直到好奇心與貪婪欲把他徹底吞沒。說實話,那位少爺應(yīng)該把匕首頂在送貨人的胸口,然后兇神惡煞的丟下兩枚金幣,這樣您會安全的多?!崩蠁讨尉o了緊馬繩,不屑的說道:“那個孩子以為二十枚金幣是個小數(shù)目,其實不是,就拿我這樣的人來說,干完這一票后我就可以收手了?!?p> “那你會不會……”遲疑片刻后,雅妮帶著惶恐與不安說出了這個難堪的問題,“把我丟下?畢竟你本來就是要收手的人了。”
“騎士有騎士的榮耀,立下誓言,為自己的主君殺人,得到城堡與封地?!崩蠁讨未笮Φ娘嬒乱豢诰扑岸系欣系男艞l,接下生意,為自己的雇主服務(wù),得到金幣與名聲?!?p> “那您以后打算干些什么?”雅妮聽到了老人的保證,不知道為何,這些話語讓她覺得特別的安穩(wěn),她不介意和這位旅伴增進(jìn)一下感情。
“誰知道哪,也許回到黑森公國的鄉(xiāng)下當(dāng)個小地主是個不錯的主意,聽說黑森公國剛剛結(jié)束了與霍亨家族的十年戰(zhàn)爭,不少年輕人死在了戰(zhàn)場上,太多的農(nóng)田無人耕種,導(dǎo)致哪里的土地價格賤的便宜?!崩蠁讨芜丝谕倌淞R道:“這些邦國,沒有一天消停過,我年幼時是這樣,我父親年幼是也是這樣,幸好我沒有后代,不然他們看到的圣約聯(lián)盟帝國估計也是這樣?!?p> “天主沒有賜予過您孩子嗎?還是沒有結(jié)過婚?”雅妮問。
“大概有過三四個私生子吧,可惜在紫羅蘭那邊,我以前在那里當(dāng)過雇傭騎手的小軍官,受雇于一個外號是野狗伯爵的爛人?!?p> “私生子的生活……不會太好吧?!毖拍荼е杌栌哪X袋,低聲的說道:“沒有父親,從來也沒有,你為什么不把他們接回來一起生活哪?”
雅妮突然想到了自己,她自己就是一個私生女,而那個居住在高大城堡里的父親唯一為自己做過的事情就是讓她進(jìn)入修道院中,遠(yuǎn)離凡俗的目光。有的地方對私生子的問題相當(dāng)寬容,如金帳篷、金雀花、冰海,有的地方卻飽受歧視,如紫羅蘭、卡佩、圣約聯(lián)盟帝國的部分邦國。很不幸,雅妮出生在后者。
“那可是在打仗啊,戰(zhàn)敗后大家都各奔東西,根本來不及從紫羅蘭帶著我那相好的酒館老板娘撤回國內(nèi),而聽說留在那里的雇傭兵都被紅衣暴君給掛上了絞架?!崩项^子說完后,雅妮也沒了聲響。
“孩子,其實你也不需要這樣擔(dān)心,私生子和私生子之間的待遇可是差距大的嚇人,我的孩子生下來,也就是繼承下他老娘的旅館,成為一名大廚或者商人就是他最好的未來。”老喬治誤解了雅妮的擔(dān)憂,“你的孩子卻不同,那位少爺如此重視你,那么他一定會愛屋及烏,你們的孩子會受到良好的教育,如果天主保佑,說不定會成為如同布林登、瓊恩、伊葛這樣名聲顯赫且高高在上大人物?!?p> 雅妮苦笑了一下,這位老人家想到那里去了,自己不過是第一天見到這位名喚烏爾邦的少爺,而她本身也不過是流離天涯的……血族棄子。
雅妮推開車廂的斜窗,望向一望無際的荒野,只看到墨色一片,荒野就是這個模樣,遠(yuǎn)離城市與村莊的燈火,四野只有一兩聲野獸的嚎叫與馬車的聲響呼應(yīng),沒有陽光與人煙。
以前在修道院的時候,嬤嬤告訴自己,夜晚的荒郊野嶺是不歸者的世界,懷揣利刃的盜匪、游蕩的黑犬、心懷惡意的吹笛人、盜竊財寶的小矮妖,一切古靈精怪或是邪惡詭異的東西都會在夜晚降臨,而守護(hù)著我們的,唯有高墻與內(nèi)心的信仰,以及每天都會升起的太陽。
雅妮凄然一笑,內(nèi)心早已被信仰所棄絕,太陽已成為自己的索命毒藥。
從今天開始,黑夜才是自己的家園,很適合自己的家園。
白發(fā)喬治以為自己是某位少爺?shù)那閶D?雅妮自己知道,她或許連暗街的婊子都不如,她是一個……說好聽點叫珍惜生命,說難聽點叫貪生怕死的人。
在她淪為階下囚的第一天起就想著活著,被血族囚禁時,她有數(shù)次機(jī)會可以殉道(不違反教義的自殺),但她依舊選擇乖乖的聽從血族命令茍活,成為了十五名“預(yù)備者”中唯一的活人。
而在被烏爾邦解救的過程中,自己其實并沒有解除他身上的暗示,反而一次又一次的變本加厲,她從血族的古籍中學(xué)習(xí)到了很多把握人心的東西,如何在男性面前表現(xiàn)柔弱,因為這樣會激起男人的同情心。如何表演的像毫無畏懼的赴死勇士,因為這樣可以喚醒某些人內(nèi)心的正義感,而這些把戲在她能力的加持更,變得更加完美了。
與烏爾邦的交流,不過是雅妮一直在表演著戲劇,當(dāng)她發(fā)現(xiàn)自己深陷死地的時候,無比投入的進(jìn)入了這場演出當(dāng)中,如果可以,她會不惜一切的手段求的生存。
“呵,真是個婊子啊?!币坏窝蹨I從雅妮的臉頰滑落,她輕輕的念道:“該下地獄的婊子?!?p> “呃……小姐,這沒什么可丟人的?!崩蠁讨芜丝谕倌舐暤恼f道:“人都是要生存的,除了高高在上的貴族老爺們,所有的都要出賣東西活著,年輕時我為了口飯吃,把劍術(shù)與青春賣給雇傭兵承包人,而當(dāng)我年老時,我又把騎術(shù)與身體賣給了走私商人?!?p> “都是一樣,騎士將自己出賣給戰(zhàn)爭,農(nóng)民將自己出賣給土地,而這個世道對女人又過于殘酷了(這里喬治單指圣約聯(lián)盟帝國年年內(nèi)戰(zhàn)的情況),為了活著,為了生存,做某位少爺?shù)那閶D算不上什么丟人的事情?!崩蠁讨伟参克频眯Φ溃骸拔耶?dāng)兵的時候殺過多少人?其中有多少是無辜人?我年邁時有踐踏了多少法律?盜取了多少財富?如果地獄真的有空位,也應(yīng)該是填滿我這樣的人。”
老人經(jīng)歷很多的事情,有好的有壞的,也見到了很多的人,善良的惡毒的,所以他選擇安慰這個看起來不錯的女孩,談吐文雅,輕聲細(xì)語,就像只可愛的白靈鳥。
放心吧,可愛的白靈鳥,誠實守信的老爹一定會把你送到安全的地方,等著和你的小情人團(tuán)聚,老喬治如是想到,隨即又飲下一口酒。
真誠的安慰確實讓雅妮好過了不少,但卻止不住臉頰上的眼淚與內(nèi)心的傷口。
“你不知道我是什么樣的人?!毖拍菽恼f道。也許是每一次扮演都過于投入感情的原因,雅妮在精彩的表演后情緒都會出現(xiàn)很大的波動,甚至有無數(shù)的記憶混合著悲傷的情緒在腦子里回蕩。
當(dāng)住在高大城堡的父親尋到自己時,他給予了自己兩個選擇,和自己的母親一起死于“盜匪劫掠”,或者成為蒙頭修女遠(yuǎn)離世俗,因為他不希望一些關(guān)于私生女流言蜚語影響到他與卡佩王國大貴族的婚姻。
那時,母親染血的遺體就在一旁,身邊就是披甲持劍的兇手與那個也許是她父親的男人,年幼的雅妮本想將一口唾沫吐到他丑惡的臉上,然后驕傲的抱著母親的遺體死去……
“我選擇前往修道院,成為蒙頭修女?!蹦暧椎乃缡钦f。
“小姐。”車廂外,老喬治的聲音傳來,打斷了雅妮的回憶。
“能不能把車窗關(guān)上……”
雅妮疑惑了片刻,但還是關(guān)上車窗。
就在這個時候,一陣遠(yuǎn)比運貨的駝馬響亮的馬蹄聲在雅妮的耳邊響起,是來自車廂后方的聲響。
“是什么?”慌亂中,雅妮推開馬車后部的木門,向黑夜中的道路上看去。
一隊騎兵,帶著飛揚的塵土與蹄聲而來,看他們與馬車之間的距離,攔截住馬車也不過是片刻的事情。
“該死!”雅妮抱怨起自己剛剛過于沉浸在自己的情緒之中,甚至沒有注意到寂靜的夜里,如此多的馬蹄聲已經(jīng)從后方尾隨而至。
“我們跑不過他們?!毖拍菝摽诙?,這是顯而易見的事情,馬車如何在平地上與戰(zhàn)馬競速?
“小姐,沒必要擔(dān)心,只要你躲在車窗內(nèi),不要露出面容,那么這些人不過是三五枚銀幣就可以打發(fā)的貨色。”老喬治拉緊了馬繩,讓兩匹黃褐色馱馬停下了腳步,“該死,我怎么不記得雷根斯堡的巡邏隊會走這條小路,他們不是應(yīng)該走紅木林的東側(cè)嗎??”
這句話就像一只大手,把雅妮的心臟拖入了冰窖,雷根斯堡的巡邏隊?是狩獵隊才對吧!
雅妮從懷中摸出一把匕首,這是烏爾邦給她的,但卻不一定發(fā)揮的了作用,不知為何,她的身體不像血族書里描述的那樣強大,最多只和一個成年男性相仿。
雅妮關(guān)上了木門,耳朵卻貼在了車壁上,她不愿意放棄一絲生機(jī),如果事情出了意外,那么現(xiàn)在獲取的信息會是救命的稻草。
“嘿嘿,各位大人,各位親愛的大人?!边@是老喬治的聲音,聲音很響亮,其中還夾雜著馬匹打噴嚏與擺弄錢袋的聲音。
“瞧瞧,是什么樣的風(fēng)把各位老爺吹到了喬治老爹面前?!崩蠁讨螐鸟R車的駕手位置上翻身而下,向著馬蹄聲的方向走去,并一邊掏出了一個破舊的布袋。
盤算了一番取舍后,老喬治把八枚霍亨家族鑄造的銀幣捏在手里,這個數(shù)字不多不少,剛剛合適從巡邏隊手中買一條道路,多了容易滋生貪婪,少了又會激怒那些巡邏者,如果那些騎手要強行打開車廂,“檢查”他的貨物的話……
想了想那位小姐驚人的美貌,老喬治又從錢袋里抓出五枚銀幣,他可不敢讓年輕氣盛的巡邏兵看到那位小姐,尤其是在這種夜幕下的荒野中。
不遠(yuǎn)的距離外,幾點火光顯露在黑暗中,老喬治知道那是火把的光芒,看起來人數(shù)不少,有七八人。
光亮漸漸清晰,八名騎手行到了老喬治的車旁,將他與馬車團(tuán)團(tuán)包圍。
騎手都是統(tǒng)一的著裝,一身包裹全身的褐黑色披風(fēng),用一塊亮銅圓盤扣住,而從他們披風(fēng)下露出的手、腳、大小腿等部位看,老喬治看出了些許端倪,這些騎手都身穿戰(zhàn)甲,而且是相當(dāng)精良。
一名高大的騎手驅(qū)馬來到老喬治的身邊,說道:“打開你的馬車,走私者?!?p> 老喬治愣了片刻,然后低聲說道:“大人,我聽不懂你在說什么?!?p> “該死!忘了這里不是金雀花了?!彬T手罵道:“有誰會說圣約聯(lián)盟帝國的通用語嗎?約翰!我記得你母親是圣約聯(lián)盟帝國的人?你會不會這里的語言?”
“我會一點?!币幻榈哪贻p騎手答道,隨后下馬走到老喬治的身邊,敲打了幾下馬車的木門,用不太標(biāo)準(zhǔn)的通用語說道:“這個,打開,我們要檢查。”
“大人,你們似乎不是雷根斯堡的巡邏隊吧?!崩蠁讨问种械腻X幣在雙掌中翻騰,但他的內(nèi)心卻跌入谷底,雷根斯堡的巡邏隊都是本地人,這么會出現(xiàn)一群通用語都不熟練的騎手?
“這和你無關(guān)?!泵麨榧s翰的騎手笑道:“老頭子,怎么晚跑到荒野的小徑來運貨?你是走私者吧?”
“威脅我?”老喬治垂下手臂,扶住了劍柄,笑罵道:“什么時候檢查偷稅的工作承包給外國人了?”
約翰沉默了片刻,轉(zhuǎn)頭對著自己的指揮官說道:“他不愿意配合?!?p> 此話一出,數(shù)名騎手都不動聲色的垂下手臂,按住了劍柄。
“夠了!你們是打算干什么?對老寡揚劍嗎?”騎手的指揮官看到了自己手下的動作,喝止道:“記住你們拿到守夜劍的那一天發(fā)下的誓言,我不想重復(fù)第二次!”
“約翰,告訴他,我們只是檢查一下他的車廂,并沒有惡意,作為一個走私者,這已經(jīng)是禮遇了?!?p> 約翰點了點頭,然后對著老喬治翻譯道。
老喬治不安的打量著眼前的八人,剛剛他從靠的身邊最近的約翰斗篷縫隙中看到了不得了的東西,這些家伙帶胸腹部穿戴著大型板甲,而腰間不但垂著利劍,還有一把強弩。
老喬治是個老兵,所以他明白眼前八個人的危險性。
“大人,你看可不可以對貧困潦倒的喬治老爹通融一番,我愿意從我的貨款里撥出一半作為一點心意?!崩蠁讨涡χ鴱男酌鲆幻兜米詾鯛柊畹慕饚?,大聲道:“看,一枚金光閃閃的好寶貝,我誠惶誠恐的將它獻(xiàn)給各位好漢,希望不要為難可憐的喬治老爹,有些貨物見不的光。”
約翰剛要拒絕,卻突然被金幣上的圖文吸引了,伸出手接住了它。
“該死!約翰!你個酒鬼,給我把錢放下!”騎手指揮官大吼道:“你在想些什么?真把我們當(dāng)作綠林好漢了嗎?”
“不不不,長官,這居然是我國的金幣,看起來還是上一代的,面額是一大鎊。”約翰念出了錢幣上面的圖文,“蒙上帝賜福,安茹家族神圣的女王伊麗莎白萬歲。”
“那又如何!快告訴他,我們要看一眼他的車廂?!?p> 約翰點了點頭,隨后依依不舍的將金幣退了回去。
老喬治捏著那枚金幣,腦子里卻在想著那位姑娘,如果他們打開車門,會發(fā)生什么?老喬治不敢去想象那個畫面,他年輕時看到過太多這樣的畫面,雇傭兵沖入敵國的鄉(xiāng)村,然后……他不想繼續(xù)想下去了。
老喬治看了一眼他的馬車,以及那些躁動的騎手,深知現(xiàn)在絕不是輕舉妄動的時候,無論是從那個方面,這些人都不是他可以抗衡的存在。但那位騎手的指揮官……看起來比較好說話。
“這位大人,哦,這位仁慈的大人啊?!崩蠁讨巫叩街笓]騎手的面前,飛快的從褲襠、襪布、鞋底、斗篷的夾縫里掏出一大把金幣,然后單膝下跪,一只手舉起了全部的金幣,哭喊道:“可憐的老喬治受雇于一個可怕的黑幫,挾持我的家人,我的幺孫與老邁的妻子,他們要挾我,如果貨物有一點點的損失,就要我看著他們死去。乞求仁慈的您反我一馬,我將獻(xiàn)出所有的積蓄?!?p> 不得不說,老人的演技不在雅妮之下,跪倒在地,失聲痛哭的場面相當(dāng)震撼人心,哭泣聲凄苦動人,流淚的臉頰哀容不展,這一下,就連其他幾位騎手都被吸引了過去。
“我的上帝,約翰你到底和他翻譯了些什么玩意?”為首者大怒道。
但還沒等約翰回話,騎手的指揮官就接著說:“算了,管不了這么多了,杰克!你去打開門看一下,但不要動這位老人的貨物?!?p> 老喬治跪著地上,一只手高舉黃金,一只手卻已經(jīng)摸到了劍柄。他聽不懂這位大人的語言,但他看得見,一位年輕人舉著火把靠近了車門,一只手已經(jīng)拉開了一絲縫隙。
四周只有幾只火把照明,很多地方依舊屬于黑暗,就比如老喬治腰間正在緩緩出鞘的長劍,他打算先行扣下這位指揮官,然后……聽從上帝的安排。
“沒有活人?!苯芸嘶瘟嘶位鸢?,對著指揮官喊道:“里面是一些武器,弩箭,還有幾套鎖甲?!保ㄟ@里說的依舊是金雀花語,老喬治聽不懂)
“嚯,看起來走私的東西不得了啊?!敝笓]官從懷里拿出一枚銀幣,放在了老喬治高舉的手上,然后說道:“打擾了。”
隨著所有騎手如同風(fēng)一樣的退去前,老喬治依舊保持著那個滑稽的姿勢,握住劍柄的手心已經(jīng)被汗水浸透,他已經(jīng)不是當(dāng)年那個可怕的雇傭兵頭目了,只是一個偷運物品的走私販,靠著膽大心細(xì)活到了今天。
“先生。”車廂里,雅妮輕柔的擦拭掉自己眼角眉梢處緩緩流下的血跡,對著窗外說道:“我們……繼續(xù)走吧?!?p> 馬車再一次行駛到了黑夜的野外小路上。
“小姐,你認(rèn)識他們是些什么人嗎?”一路上,老喬治都在仔細(xì)的打量著那枚銀幣,可以得知的是,這枚錢幣與烏爾邦給出的金幣,同屬于一個國家的貨幣,上面的圖案與文字,幾乎是一模一樣。
“誰知道哪?”雅妮強忍著大腦的劇痛,回答道。
老喬治點了點頭,回想起各種詭異之處,附和道:“是啊,誰知道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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荒野小徑的另一邊,八名包圍過老喬治馬車的騎手站在了一處高地上,幾人都似乎在等待著什么。
“獅鷲的準(zhǔn)備時間也太長了吧,我們已經(jīng)出發(fā)了半個沙漏的時間,他們居然還沒出來?!逼渲幸晃桓叽蟮纳碛敖腥碌溃骸矮C龍人小隊有八十人的編制,馴犬師、騎手、鷹隊占據(jù)了大部分的名額,但所有人都圍繞只有三個人的獅鷲騎士打轉(zhuǎn)!”
“吉姆,如果你可以馴服一只獅鷲的話,那你也可以讓我們?yōu)槟愦蜣D(zhuǎn)?!痹?jīng)盤問過老喬治的騎手約翰笑著打趣道:“可惜,每一只獅鷲幼崽都由王室指派主人,只有那些貴族血統(tǒng)的人才有機(jī)會從小馴養(yǎng)?!?p> “夠了!”指揮官吼道:“都給我小聲點,獅鷲們快要來了?!?p> 眾人同時閉上了嘴巴。
黑夜中,似乎有什么不一樣的東西正在趕來,荒野中低語的野獸沉默著看著天空,林中的飛鳥瘋了一樣的四處奔逃,甚至有數(shù)只野犬毫不畏懼的從舉著火把的騎手身旁狂奔而去。
隨著一陣恐怖的嘶吼傳來,三道黑影攜帶著風(fēng)暴一樣的速度與夾雜著腥臭的風(fēng)嘯盤旋而來,如同浮游于半空中的黑色鬼魅一般來到了八人的頭頂。
在沒有月光的黑暗中,黑夜的一切都是那么的朦朧,包括八人眼前的這三頭可怖之物,只能從輪廓上看出,這是身軀有如野象般龐大的飛行物,而從它們振翅時產(chǎn)生的氣流來看,這些大家伙遠(yuǎn)比獵鷹迅捷。
“打出旗語?!敝笓]官吩咐道:“告訴他們,我們需要空中的視線,這樣漫無目的在黑夜的荒野上尋找,一輩子都可能找不到目標(biāo)?!?p> 一名騎手舉起了兩只火把,開始按照特有的方式揮舞,向天空的可怖之物發(fā)出一個接著一個的信息。
天空中,兩點火光出現(xiàn)了,獅鷲背上的騎手也按照自己的方式發(fā)出了信號。
“大人,他們也打出了信號?!?p> “翻譯給我聽?!敝笓]官說。
“方圓數(shù)里的紅木林,除了我們的騎手隊,獵犬隊,鷹隼隊外……”騎手小心翼翼的說出了后半句話:“就只剩下了一架孤獨的馬車,可以預(yù)計那就是需要逮捕的人,其余的人也都已經(jīng)趕了過去?!?p> 指揮官握住韁繩的手猛的一緊,他意識到了問題所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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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喬治大口的喘著粗氣,然后染血的手指用力,拗?jǐn)嗔思绨蛏系腻蠹?,只剩下了一塊鐵箭頭留在了體內(nèi)。
在遭遇了莫名其妙的盤問后,老喬治飛快的將馬車駛?cè)肓肆硗庖惶幜黹g小道,他不敢多做幻想,哪怕繞道遠(yuǎn)路,也要安全的把這位小姐送走。
可惜,從半個沙漏之前,攻擊幾乎是突然降臨到了老喬治的頭上,先是突如其來的獵鷹在他的頭頂盤旋,久久也不離去,而在他從馬車駕位下掏出弓箭,將這惱人的畜生射殺后,數(shù)根弩箭與追兵又接踵而至。
先是紅木林的邊緣處,幾位手握弩箭的騎手突然出現(xiàn),身邊盤旋著幾只機(jī)靈的飛鷹,用老喬治聽不懂的語言大聲的呵斥著什么,然后便是數(shù)道弩箭飛射而來。
老喬治大吼著支開弓箭準(zhǔn)備,卻沒有想到,這群人在馬上的弩箭比他想象的要準(zhǔn),黑夜的騎手居然靠著聲響就辨別了方位,然后弩箭射穿了馬車的一處木料后,插入了他的肩胛部。
沒有辦法,老喬治想也沒想的將馬車拐入了紅木林內(nèi),厚重的巨木之間,有無數(shù)的道路,一些可以躲避追擊者,一些可以隱藏自己的蹤跡,對于走私者而言,這些都是吃飯的本領(lǐng)。
又一只獵鷹迅捷的穿梭在林間,圍繞在老喬治的馬車旁久久不肯離去,可惜的是,老喬治現(xiàn)在已經(jīng)拉開不了弓了。
來襲者的腳步開始分散開來,向著四面八方擴(kuò)去,呈現(xiàn)出了一個口袋樣的包圍圈。這樣正是老喬治所不解的,他只是一個糟老頭,駕駛的是一輛馬車,而包圍著他的騎手各個都是好手,胯下是戰(zhàn)馬……
但他們無人一人敢于直接上前,而是緊緊的咬在馬車的四周,同時放出冷箭騷擾。
“這是怎么回事?”老喬治咬著牙,用自己的煙斗灼燒起了傷口,甚至把鐵箭頭也烙在了肉里面。劇痛難忍,如果不是這樣,數(shù)刻鐘后,他老邁的身體就會因為失血而昏迷。
“這到底是怎么回事???”當(dāng)金屬煙斗貼上傷口的那一刻,老喬治大聲的叫嚷了出來。
疼痛過后的虛弱感幾乎是將老喬治拖入了昏迷當(dāng)中,哪怕年輕時無數(shù)次這樣處理過傷口,但人過中年,身體依舊難以抵擋歲月的流逝。
老喬治摸了摸手中懷中的金幣,愁眉苦臉的說道:“這錢還真是燙手?!?p> 這一下,把車廂中的雅妮嚇的不輕,她明白現(xiàn)在是個什么樣的處境,自己的生命如今危在旦夕,而唯一可以為她提供保護(hù)的人,是一個老走私者。
她以前聽老嬤嬤說起過,走私者是何等的丑陋之人,他們踐踏律法,躲避稅官,靠著偷奸?;`取王國的財富,將自己的生命交付到這樣的人手上……
雅妮在車廂中直起身體,伸出一只手臂,什么纏繞著紅光,就像在廚房對著烏爾邦那時一樣,她根本不相信烏爾邦會因為內(nèi)心的善意對待自己,她能活到現(xiàn)在,靠的全是自己。
手臂剛剛推開車門,一只枯木般的手臂就伸了進(jìn)來,上面握著一包錢袋。
“孩子,聽我說,仔細(xì)聽著?!笔直鄣闹魅藖G下了錢袋,然后急促的說道:“紅木林的另一側(cè),是一個小鎮(zhèn),那里的人靠近大湖,你帶上這些錢,去找赫爾曼·阿里爾·阿萊曼諾,好吧好吧,這個名字太長了你記不住的,去找紅魚佬?!?p> “記住,必須去找紅魚佬,他不但是兩大湖流域最好的水上走私人,還是一個老的掉牙的糟老頭?!崩蠁讨未蠛鹬蜒拍輳能囍凶Я顺鰜恚龅搅笋R上,“那老頭子只知道錢和酒,卻不喜歡女人,帶上這些錢和你小情人的信封,穿過紅木林去找他!”
雅妮不知所措的被老喬治扶上馬匹,手臂與環(huán)繞上面的紅光都隱約有著顫抖,然后呆滯的看著老喬治用劍將馬匹和車身分離,直到一只射偏的弩箭喚醒了她的思緒。
還不行,雅妮想到了很關(guān)鍵的一點,她從來沒有騎過馬,如果慌忙逃竄,一定會被追上。
“尊敬的先生……”雅妮的手臂輕輕的接觸到了老喬治,紅色的光芒一閃而過,雅妮淚眼朦朧的說道:“謝謝您的保護(hù)。”以及一句沒有說出口的話語,“請你幫我擋住他們吧。”
林間小徑內(nèi),老喬治默默的看著雅妮騎馬遠(yuǎn)去,然后開始武裝起了自己。
年輕的孩子總有自己崇拜的目標(biāo),老喬治也一樣,他年幼之際,大陸上有很多榮耀又強大的騎士聲名顯赫,他們的故事被一代又一代的歌手們傳唱著,如西蒙·蒂布林,“玫瑰”,“神圣巨像”龍格爾。但當(dāng)初那個名喚喬治的孩子,最喜歡的還是“光輝斗篷”威克斯.海博爾。
老喬治用幾片木料與控制馬匹的繩索固定住了自己的手臂,另外一只手把握住長劍,然后丟棄下車廂(雙馬拉車),默默的駕馭戰(zhàn)馬,向著林間而去。
回望一生,老喬治沒有成為自己夢想的那種騎士,年幼的他是農(nóng)夫的兒子,只能拿著把木劍聊以自慰,稍有長成,他得到了一把真正的劍,還有一套鎖甲,卻只能成為了一名雇傭騎兵。
黑暗的林間,一名沖在隊伍最前列的騎手發(fā)現(xiàn)了異常,一道相當(dāng)急促的馬蹄聲如同爆發(fā)般從自己的側(cè)面響起,而在他還沒有舉起手中的弩箭時,一道銳利的光芒閃過,騎手喉部沒有護(hù)甲的地方被迅速劃開一道血線,然后掙扎的倒在了老喬治的馬下。
自己是什么時候?qū)W會這樣在叢林中迂回作戰(zhàn)的?從倒霉的騎手身上取下弩箭與幾樣簡易的護(hù)甲,老喬治又再一次鉆入了林間走私者的小道內(nèi)。
哈,大概是圣約聯(lián)盟帝國與紫羅蘭戰(zhàn)爭的時候,他帶著百名騎手潛入了紅衣暴君的后方,白天躲藏在黑暗的森林里,夜晚出沒于道路的兩傍,劫掠糧車、偷襲營地、焚燒村莊,那些年他可真的是戰(zhàn)功赫赫,黑手喬治這個聲名狼藉的名字甚至擺上過初出茅廬的紅衣暴君的案前。
拿到了夢寐以求的長劍,男孩卻終于成為了“光輝斗篷”的反面。成為了沒有底線與道德的雇傭兵。
第二名騎手幾乎是在老喬治收羅完戰(zhàn)利品后就出現(xiàn)在了他身后,雙方在馬匹交錯之間對射一記,老喬治小腿中了一箭,而對方則被射中腰腹,跌下馬去,然后被老喬治縱馬踏過。
第三名騎手與第四名騎手接踵而至,他們?nèi)勘煌榈膽K叫聲所嚇到了,于是一前一后的沖入林間,直接遭遇了縱馬而來的老喬治,第一人被來不及反應(yīng)就被射中的咽喉,另外一人則在騎馬對陣中被老喬治斬落馬下。
老喬治在袖口處擦干血跡,看著兩個年輕的面孔,這些人騎術(shù)相當(dāng)出色,但看起來沒有適應(yīng)過林間的騎兵戰(zhàn),又可惜遇到精通夜戰(zhàn)的自己。
周圍的馬蹄聲越來越密集,他聽得到,四面八方到處都是,甚至開始形成了一個包圍圈。
從野路中逃走?這是老喬治慣用的把戲,給他一匹好馬,他可以拖著整個雷根斯堡的巡邏隊在紅木林之間兜圈子,然后甩掉他們。
老喬治搖了搖頭,他可是誠實守信的白發(fā)老爹喬治,放讓這些人去追殺雇主?哈,開什么狗屁玩笑。
老喬治在劍上纏上一卷布條,然后用牙齒咬著打火燧石,在鋼劍上打燃點點火星,點燃了整把長劍。
“都說光輝斗篷有一把在夜空中發(fā)出耀目光芒的騎手長劍,如同一千個太陽降世,名曰耀目。”老喬治高高的舉起長劍,在空中揮舞了一群,大笑著喊道:“老爹也有老爹的長劍,可惜無人為他寫下一曲贊歌?!?p> 紅木林之間,大量騎手向著奪目的光源而去。
“大人,可以確認(rèn)他就是那個馬車夫?!奔s翰抬起老喬治的頭顱,雖然臉頰上裂開一道劍傷,但依稀可以辨明。
“他殺了你們多少人?”指揮官點了點頭,又轉(zhuǎn)身問向身旁的同僚。
“六個人!兩只鷹隼!”鷹隼隊的指揮官怒罵道:“這個老東西就是個瘋子,一直在紅木林兜圈子,然后乘其不備咬我們一口,每當(dāng)我跟丟時,他又點燃火把,暴露位置給我們。”
鷹隼隊的指揮官撩起一位手下的外套,指著傷口說道:“他最后被射下戰(zhàn)馬,結(jié)果臨時還想拖走我一個士兵,看看這個傷口,他居然是用牙齒咬出來的。”
“可恨的走狗。”指揮官丟下尸體,走到已經(jīng)死去的老喬治面前,吐了口唾沫。
一名士兵也跟著唾棄道:“血族的走狗!”
“也不知道他的主子給了他什么東西?讓這條老狗如此賣命。”
“大概是又一個被血族迷惑,不知廉恥的舔他們鞋底的狗吧?!?p> 一聲聲的叫罵聲,在紅木林深處回蕩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