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赤心巡天

第七章 舊事如憶

赤心巡天 情何以甚 2036 2019-10-11 12:00:00

  趙汝成家境優(yōu)越,在道院附近買了一套宅子自住,有十來個仆從伺候起居,不常在宿舍。杜野虎則一旦沾酒就不是一時半刻功夫能打發(fā)的。

  因而姜望回到宿舍后,才恍覺平日里吵吵嚷嚷的宿舍里,竟只剩他自己。

  關(guān)上門后,他下意識地看了宿舍靠左最里的那張床鋪一眼。

  床鋪上是疊得異常齊整的潔凈被褥,材質(zhì)與宿舍里其他人的被褥并無差異。此刻床鋪上并沒有人,以后也永遠(yuǎn)不會再出現(xiàn)了。

  這是方鵬舉的床鋪。他家境富裕,但從不扭捏瑣碎,與眾人同飲共食,從無挑剔。

  方鵬舉對面的床鋪是空的,上面堆了許多行李。

  兩側(cè)床鋪便以此為終分別排開,一側(cè)三張。

  左側(cè)緊靠著方鵬舉床鋪的第二張床鋪,是宿舍里最亂的一張。被褥隨意堆作一團,散落的衣物只是點綴,若是細(xì)嗅,還能聞到酒香。如果低頭往床底看,就能看到整整齊齊密密麻麻的酒壇。相較于床鋪主人所居住的環(huán)境,這些酒壇顯然被照顧得十分周到。

  左側(cè)第一張床鋪正在門邊,因此這是凌河的床——他總是負(fù)責(zé)給大家開門關(guān)門。被褥上還有幾個不太顯眼的補丁,但是漿洗得非常干凈。

  右手邊第一張床鋪是姜望的,他的被褥與凌河在伯仲之間。盡管很久沒有回來了,床鋪還是很整潔,顯然經(jīng)常有人清理?;蛟S是凌河,或許是趙汝成……也說不定是方鵬舉。

  挨著姜望的右側(cè)第二張床鋪屬于趙汝成,他的床鋪在整個宿舍里獨樹一幟,被褥被單全是云想齋的高級貨色,小小的宿舍床鋪上,還搭有繡有金線的帳子。與對面的杜野虎簡直是天壤之別。

  不熟的人大概會覺得趙汝成很難相處,但事實上只是他的生活標(biāo)準(zhǔn)太高。即使只是偶爾來宿舍住,也要盡可能的華麗舒適。他甚至曾豪擲千金要把整間宿舍改造成天字號頂級客房——如果不是姜望揍了他一頓的話。

  從十四歲考進(jìn)道院外門一直到如今,姜望在這間宿舍里已經(jīng)度過了三年的時光。房間里的每一處細(xì)節(jié)都令他異常熟悉。

  物是人非事事休。

  姜望沉默了一會兒,便脫下鞋襪,解下外衫,徑自躺到了自己的床鋪上。

  他很累,很疲憊,但直到此時此刻,才終于能夠安心的睡一覺。

  一醒浮于事,一夢待天高。

  整座楓林城四四方方,規(guī)劃齊整。城主府正在中心,輻射四方。東城是道院的地盤,豪門貴室在城西。南城住的多是平民,而商人富賈基本聚集在城北。

  見到姜望安然走出院長靜室,凌河才獨自抱著方鵬舉的尸體離開道院。

  方鵬舉活著的時候一呼百應(yīng),朋友眾多,死的時候人人厭棄。

  他行事卑鄙歹毒,理當(dāng)被人厭棄。

  凌河不為他感到委屈,只是,仍有些心痛。

  他用他的外衫裹著方鵬舉的身體,外衫很舊但洗得很干凈。

  對他的腳程來說,從城東走到城西并不算遠(yuǎn),去方家大宅的路也很熟悉。但凌河走得很慢,腳步很重。

  他舍不得。

  他年齡最大,他應(yīng)該照顧好四個義弟,但是他沒有做到。

  他還記得在綠柳河畔五人結(jié)義的那一幕,記得兄弟五人每一個的燦爛笑容。

  綠柳河是清河的支流,繞著牛頭山而過,河里的水很清澈??梢杂痴漳贻p的臉,和年輕的心。那一年他們仗劍走馬,那一年他們舉杯共話,數(shù)不清的時候切磋武藝,無數(shù)個夜晚秉燭相談。

  他們約定好一起升入內(nèi)院,一起御劍青冥,一起超凡入圣。那些記憶,那些……約定。

  凌河從未想過,那樣意氣相投、情深義重的五個人,竟會有兄弟反目,生死相向的一天。

  這怎么可能呢?

  他想。

  他想不明白,但他抱著方鵬舉冰冷的尸體,終于走到了方府門前。

  “干什么的?”門房攔住他問道。

  方宅的府邸很高,高高在上的高。

  “哦?!绷韬颖е靳i舉的尸體,微微低頭表示問好,“方鵬舉過世了,我送他的尸首回來,給貴府安葬?!?p>  若是無人收殮,尸體就會被官府拉到亂葬崗統(tǒng)一處理。那是左道妖人最喜歡光顧的地方,死后也很難安寧。

  但這話凌河以為不必說,他不是個喜歡表功的人,也不以為這是什么功勞。

  門房臉色一變,砰地關(guān)緊了大門。聲音從門后傳來:“你帶走吧!老爺說不許他進(jìn)門!”

  “小哥。”凌河誠懇說道:“煩請再跟你家主人通稟一聲,鵬舉再怎么說,也是方家血脈。他們或者只是一時氣話,不會不管的?!?p>  門房似是遲疑了一下,“我再去問問……你別趁機闖進(jìn)來啊!”

  “小哥請放心?!?p>  凌河抱著方鵬舉的尸體,定定站在方府門前,聽著那腳步匆匆地遠(yuǎn)了。

  他低頭對著方鵬舉早已冰冷的臉說:“鵬舉,你看你做的什么混賬事情?死了都不會再有人記你的好了,神憎鬼厭啊?!?p>  過了很長一段時間,門房的聲音才再次在門后響起。

  “老爺說?!彼j釀了一下,復(fù)述方宅主人的語氣道:“死都死了,還抬回來做什么?”

  凌河愣了一下,才訥訥道:“方家是體面的人家,應(yīng)該給鵬舉一個體面?!?p>  “老爺說了,方鵬舉的死因他老人家已經(jīng)清楚。這種不仁不義的人,不是方家的種!”

  “可他,就是方家的種啊。”凌河說。

  “你走吧!”門房從門縫里扔出一把刀幣,“再糾纏我們就報官了!”

  那些刀幣叮叮當(dāng)當(dāng)?shù)袅艘坏兀苁俏说难矍?。若是用于簡單安葬一具尸體,便也綽綽有余了。多的錢,便是小費。

  這就是方家的態(tài)度。

  凌河沉默了。

  他不再試圖說些什么。

  他很窮,從小就窮。他很缺錢,他唯一完好的外衫裹在方鵬舉的尸體上,他的中衣打了很多補丁。他站在富麗堂皇的方府門前,像一個吃了閉門羹的窮親戚。

  他抱著方鵬舉的尸體,轉(zhuǎn)身離開了。

  從頭到尾,沒有看那些刀幣一眼。

  這就是凌河的態(tài)度。

情何以甚

迎接嘲笑最好的方式是什么?我們不迎接它,我們拋棄它?!楹我陨?/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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