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虹國記

第三十章 悲愴赤山

虹國記 葉惆夜悵 4204 2019-11-05 20:46:52

  第二天一早,玹羽和枔子就帶著檜梧,騎著飛馬朝著赤山的方向出發(fā)了。

  玹羽從空中俯瞰腳下景色,田地不是被大片大片地荒廢就是被燒得焦黑?;臒o人煙,赤地千里,一派蕭條冷落之色。

  馬背上的三人臉色都不大好,淶洲現(xiàn)狀的嚴(yán)峻早已超越了他們的想像。

  玹羽的腦中還回放著昨日老婦那家徒四壁的慘像,他從未見過如此貧窮的人家。想起自己在玄景宮中,那衣食住行全天候被人伺候的生活,無法阻止的罪惡感立即涌遍全身。

  自己到底何德何能,明明沒有任何作為,卻能享受這種奢華生活。而這里的百姓他們要辛勤勞作,要交租交稅,還要服兵役保家衛(wèi)國。到頭來,卻只換得食不果腹、衣不附體、住不圍暖。

  自己什么也不知道。

  心中出現(xiàn)的這個聲音,讓玹羽無地自容。

  “看!前面那座山就是赤山,果然是紅彤彤的一片”,一直沉默的檜吾手指前方,面露興奮,“越過這座山就能見到我娘她們了?!?p>  比起淶洲那些千篇一律的焦黑殘敗景象,這赤山倒是美得不像是在淶洲境內(nèi)?;蛟S就是因?yàn)檫@里景色優(yōu)美,淶侯才會選擇這里作為治療地。

  如果真是這樣,那這淶侯倒也不失為民著想,花了一番心思。

  玹羽下意識地將這位從未謀過面的淶侯向好的一面想,畢竟他是太后幫扶上位的洲侯。如果是母親看好的洲侯,那應(yīng)該不會太差?;蛟S現(xiàn)在淶洲的混亂是有內(nèi)因的。

  玹羽正如此想著,突然視線中那紅色的山脈一側(cè)出現(xiàn)了數(shù)個碩大的土坑。土坑就像是皮膚上的潰瘍一樣,讓人看了不免側(cè)目。

  而在一處土坑旁,更是出現(xiàn)了無數(shù)個正在快速移動的小黑點(diǎn)。

  玹羽一踢馬腹,他們稍稍降低了高度。黑點(diǎn)呈現(xiàn)出人形,有幾處,數(shù)個黑點(diǎn)抱成一團(tuán)。

  “為什么不下去?”檜吾發(fā)現(xiàn)玹羽又將高度提高了些,不免心生焦急。

  “你沒看到那些人在打架嗎?”玹羽用下巴指了一下腳下,“現(xiàn)在下去,若被卷進(jìn)去就不好了,先看看情形再說?!?p>  在空中盤旋了一會兒,玹羽輕踢了一下馬腹,又朝前飛行了一段距離之后,才慢慢降落下來。

  落腳的地方雖然離那些土坑有一段距離,但卻是那些小黑點(diǎn)移動的方向。

  很快,一名看上去病怏怏滿身泥土的男子,踉蹌著出現(xiàn)在了他們的視野中。

  男子一邊慌不擇路地跑著,一邊不時回頭張望,完全沒有注意到已迎過去,站在他前方去路上的玹羽。

  當(dāng)他轉(zhuǎn)過頭,看到前方的年輕人,整個人就像被雷劈到一樣,馬上失去了動力。又由于慣性使然,將他整個人向前摔了出去,看樣子摔得還不輕。

  “你沒事吧?”

  看到男子摔倒,玹羽趕忙跑上前,伸手去扶。但對方那滿臉泥土與驚恐的表情,讓玹羽又謹(jǐn)慎地將手收了回去。

  “不要過來!你們!你們……”

  受驚不小的男子剛想站起,又一屁股跌坐下去,哆里哆嗦根本站不起來的他,只得雙手撐地,屁股蹭地向后移動,就像一條巨型毛毛蟲。

  “不用害怕,我不會傷害你的。”

  玹羽再次向男子伸出雙手,但對方并未因玹羽的和顏悅色而放松警惕,他仍舊驚恐地望著面前的年輕人。

  突然,他驚愕地抬手,指向了玹羽的身后。

  “飛、飛馬!”男子的聲音在顫抖。

  牽著飛馬走過來的枔子和檜吾,也被這個男子的反應(yīng)驚住了。他們都立在了原地,生怕自己的一個微小動作,會嚇壞他這只飛不起來的驚弓之鳥。

  “我們只想問你這里發(fā)生了什么,不會對你做什么的?!?p>  “那種話我不會再相信了!”男子突然對著試著與他溝通的玹羽大喊起來,這次輪到玹羽被嚇了一跳,“你們也是官府派來的人吧?”

  “官府?我不知道你在說什么,我們只是來這里找人的。”

  看到男子咳嗽劇烈,玹羽又伸出手去,但一下被對方打開,并且招來一陣惡狠的瞪視:“不要再騙人了!不是官府的人又怎么會有那樣的飛馬?!洲侯大人真的要把我們這些平民百姓斬盡殺絕嗎!我們到底做錯了什么?!”男人幾近帶著哭腔地嚷道。

  “斬盡殺絕?”

  玹羽歪了下腦袋,不知眼前坐在地上的這個男人所說何意。

  剛想思考,眼前突然一道黑影閃過。玹羽下意識地向后一跳,“咚”地一聲,一根長矛戳在了他剛才所站的位置上。

  “哦,反應(yīng)不錯嘛,小鬼。”

  此時一個身材高大,渾身都是強(qiáng)勁肌肉的壯漢,闖進(jìn)玹羽的視野。

  壯漢一手拔出了戳在地上的長矛,重又拿在了手中。

  “他、他們也是官府的人?!?p>  剛才跌坐在地上的男人連滾帶爬地躲到了壯漢身后,仍止不住咳嗽,驚恐地指著玹羽他們。仿佛被人欺負(fù)的小弟,找大哥為他報(bào)仇。

  “哦,官府的人啊,這幾個小鬼?!?p>  壯漢伸展開他那黝黑的粗壯手臂,長矛直指玹羽。還未等玹羽開口解釋,長矛已經(jīng)出手,玹羽左右躲避著。

  壯漢看似粗苯的身體,但行動卻異常靈活,速度之快讓玹羽根本沒有張口的機(jī)會。

  玹羽向后翻了幾個跟頭,想和對方拉開些距離,好讓自己有開口的時間。但他腳剛一落地,對面的長矛又無縫銜接地襲了過來。

  來不及躲閃,玹羽猛地伸出雙手,夾住了長矛的前端,并順勢借力,將長矛的力道向自己身后轉(zhuǎn)移。他自己則在避開攻擊的一瞬,向后一個空翻,緊接著一個后旋踢,將壯漢手中的長矛踢了出去。

  本以為為自己爭取到時間的玹羽,還未緩過神兒來,對面的壯漢已經(jīng)轉(zhuǎn)身,同時抽出跨在背后的長刀,向著玹羽劈頭砍下。驚得玹羽趕緊向旁邊閃身,耳邊立即傳來刀和地面的碰撞聲。再次抬起頭時,長刀也再次攻來。

  “啪”的一聲,綠色的藤鞭纏住了壯漢手中的長刀。

  玹羽和壯漢都沒有放松警惕,只是將視線轉(zhuǎn)向了藤鞭的主人。

  “這位大哥,能否聽我們把話說完?”

  緊握藤鞭的枔子大聲叫道。而壯漢并沒有因此就松懈,直到他被一把沙土瞇了雙眼。

  “我娘,還有妹妹她們在哪兒?!”

  模糊的視線中,壯漢看到一個拄著拐的男孩來到他的面前大叫著,手中還抓著一把尚未扔出去的沙土。

  “我們是來找人的,并不是什么官府的人?!?p>  玹羽趁勢也收起了架勢,對著壯漢解釋。

  “不要相信他們!不要相信他們!”那名男子仍舊驚魂未定,在不遠(yuǎn)處叫嚷著,“一般人怎么會有那種飛馬!他們、他們一定是官府的!”

  壯漢一只手捂著眼睛,顯然進(jìn)入眼中的沙土讓他還看不太清,但他卻能感到檜吾渴望的眼神。

  “你來找你娘和妹妹的?”

  壯漢揉了揉眼睛,終于放下了手中的武器,枔子也收回了藤鞭。但壯漢的樣子顯然還未完全放心。

  “是”,檜吾快速點(diǎn)了下頭,“我聽說我娘和妹妹被官府的人帶到了赤山這一帶來集中治療。我剛從明洲回來,我家全被燒了,我要找到她們?!?p>  聽完檜吾的話,壯漢眼中的警戒漸漸消失。他瞥了一眼玹羽和枔子后,轉(zhuǎn)向了那名仍舊瑟瑟發(fā)抖的男子,道:“勛貴子弟或是祖上為官的世家,也有可能會持有飛馬”,解釋完之后,他又將視線轉(zhuǎn)向了檜吾,“你娘和妹妹什么時候被帶走的?”

  “聽我的鄰居說,大概是在半年前?!?p>  聽罷,壯漢寬粗的眉毛頓時跳動一下。他還未及張口,遠(yuǎn)處就傳來了聲音。

  “闊仿,那邊已經(jīng)搞定了。有幾個士兵沒看住,跑了,真該死!這里不能久留,我們也得趕快動身才行”,幾個同樣拿著武器的男人跑了過來,沖著壯漢叫道,“怎么回事,這里還有官府的人嗎!”

  “不是,是受害者家屬找過來了”,壯漢擺了擺手,示意那些人放下手中的武器,“跟我來,讓你們看一些東西就會明白?!?p>  玹羽他們隨著壯漢,朝著剛才發(fā)生打斗的地方走去。之前從空中看到的那幾個大土坑又出現(xiàn)在視野中,從地面上看,就像一口口干涸的深潭。

  一些身著縹色鎧甲官兵摸樣的人,正雙手背后抱頭,蹲在一起,被一些手持武器的男人看管著。

  還有一些人,男女老幼都有,看上去身體都很虛弱,或坐或臥,情緒或是萎靡或是高亢異常。有的正在哭泣,有的正在大聲訴說著什么。

  “喂,都救出來了嗎?”

  壯漢停在了一個像是新挖的大坑旁邊,沖著坑中的人大聲問道。

  “這是最后一個了?!?p>  坑中的幾個男人正將一個下半身埋在土中的老人拽了出來,然后攙扶著老人朝坑外走出。

  被救出來的老人臉色蒼白,有些虛脫神志不清了。幾個女人走了過來,將水慢慢地喂入老人口中。

  “抓到多少個士兵?”壯漢問道。

  “大概有八十多人?!?p>  “救出來的人呢?”

  “有一百六十二人?!?p>  “趕快整頓一下,逃跑的士兵一定會去叫援兵,我們不能停留太久?!?p>  壯漢指揮著一干人做著自己的事,并沒有對玹羽他們解釋一個字。

  “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玹羽似乎明白了什么,但并不確認(rèn),沖著壯漢叫道。

  “很遺憾,你們要找的人恐怕已經(jīng)埋在這里的不知哪個坑里了”,壯漢用手指了指那些在他們身邊的大土坑,“從去年淶洲各地發(fā)生疫情以來,這里就陸陸續(xù)續(xù)地出現(xiàn)了這種大土坑。

  因?yàn)槌嗌轿恢闷?,所以一直也沒人發(fā)現(xiàn)這里到底發(fā)生了什么。但是各村各戶卻相繼出現(xiàn)了家中病患被官府帶走的情況,而且一旦被帶走,病患的住所也會被一并焚燒殆盡,而這些被帶走的病患也不知被帶到了哪里……”

  壯漢說著嘆了口氣,棱角分明的臉上出現(xiàn)了一抹哀傷之色。

  “你是說那些病患被帶到了這里……”

  “是的,他們被活埋了。”

  “活埋!”

  這兩個字猶如驚雷一般在玹羽心中炸響,他不由得向后退了一步,轉(zhuǎn)頭看向了檜吾。

  “不會的!不會的!你騙人!”

  檜吾沖了過去,抓住了壯漢衣襟的下擺,矮小的身材只到壯漢的腰部。

  他仰著頭,渴望著從面前這個知道真相的男人口中得到否定的答案,但他的希望是不可能成真的。

  “娘!娘!小玉……”

  已是滿臉淚水的檜吾,像是想起了重要的事,跳入土坑中,發(fā)瘋般地用手挖著眼前的泥土。

  “檜吾!”

  枔子也跟著跳下了坑中,想要阻止男孩,但現(xiàn)在的檜吾聽不進(jìn)任何話,只是沉浸在自己的情緒當(dāng)中。

  看著情緒失控的男孩,再看看那些不斷哀嚎著的病患,玹羽頓覺心口憋悶異常。

  他轉(zhuǎn)向壯漢,聲音有些顫抖地問道:“你們是什么人?”

  “正如你所見的,我們是看不慣洲侯所作所為的人;發(fā)現(xiàn)這里,想要把受害的病患救走的人;還有這些被害病患的親人;還有忍受不住沉重賦稅,逃離家鄉(xiāng)的人。自從發(fā)現(xiàn)了這里之后,我們就日夜守在這里,今天果然讓我們撞了個正著?!?p>  說著,壯漢望了眼險些被黃土埋葬的眾人,“總算救出了些人,不過被發(fā)現(xiàn)之后,官府就會放棄這里,不會再埋人了。希望他們能夠就此收手,不要再作孽了!”

  “你們就是那些……”玹羽的話卡在了嘴邊。

  “對,我們就是那些淶侯口中的亂民、到處暴動的危險分子。如果再如此放任那個把我們百姓視如草芥的淶侯,我們淶洲人遲早都會死在他的手上?!?p>  說著,壯漢走向了他的同伴,開始招呼大家準(zhǔn)備撤離。

  “娘!小玉!”檜吾凄厲的哭喊聲劃破了天際,“娘、小玉,我是檜吾!我回來了!你們在哪?快點(diǎn)回答我??!他們都在騙我,我不會信的!”

  檜吾不斷挖刨著泥土的雙手已經(jīng)鮮血淋漓,混合著鮮血和淚水流入了毫無生氣的泥土之中,給人的只有沉重的絕望之感。

  玹羽看著檜吾那瘦小的不斷顫抖的背影,心里像是被人戳進(jìn)了一刀,那種無力感再次襲上心頭。

  自己真的能夠成為虹王、成為一國之君嗎?明明連眼前的這個孩子都無法救贖,甚至連一句安慰都說不出口。

  回不了明洲了,玹羽心中想著,在徹底解決淶洲的事情之前是不會回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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