庾星本躺在車上沉醉如泥,突然感覺一股清氣入鼻,立即渾身清爽,又聽得耳邊傳音,頓時坐起來,把手中玉葫蘆一丟,向下望去。
四目對視,庾星哈哈大笑,翻身下車,拉著林三便叫:“好哥,可想你急切!快上車走?!?p> 說著便推林三上車,林三微笑,二人攜手登車。
車下二童子發(fā)愣。
庾星叫道:“阿歡、阿樂!發(fā)什么呆?車走!直往玉露閣!”
車上,二人歡笑,林三和庾星相交許久,且二人為舅婿關(guān)系,因此對庾星真當是親弟弟一般,而庾星也視林三若親兄。
庾星問林三是如何化死為生,林三一一說出,庾星驚嘆不已:“此事也只有哥哥,換作旁人,恐怕早毀滅無形了?!?p> 林三笑笑,問:“阿星,我記得你是不常飲酒的,難道遇到什么煩心事,借酒澆愁?”
“哪里哪里。只是常聽人說,酒中仙人氣,沉醉若乘風。我也想感受其中滋味,以此參悟道法?!?p> 林三暗觀庾星,見他神情略有異樣,欲言又止,似乎有什么隱情。
正要再問,庾星抬手向前指道:“前面便是玉露閣了!”
林三抬頭看,只見前方云霧繚繞,剛才只顧說話,沒注意到,紫牛車不知什么時候來到城中東南角。
此處建筑隱沒,道路消失,只見霧蒙蒙的白氣彌漫,看不清前路,極力遙望遠方,也能見到云霧中時隱時現(xiàn)的青峰一角。
“哪里有亭閣?”
“玉露閣正在云后霧中。哥哥只管瞧好,這地方好玩的很,秋日之風景再沒有此處絕妙,正好我們兄弟相聚。”
庾星揮手,兩童子催車,紫牛車突然凌空而起,一躍進入無邊云霧中。
霧蒙蒙不知東西,迷幻幻難分左右。
云霧結(jié)成百樣花,花開千姿,又化成千般小獸,在周圍雀躍;
忽而似山崩海嘯,動人心魄,忽而又平靜巍巍,令人凝神;
云卷云舒,說不盡奇幻,霧里看花,仿佛進仙界。
林三不禁四下觀瞧,只見頭頂一點秋陽被云霧遮蔽,像是一顆銀錢;下面云海云波,完全不見地面,正是在一方深谷之上,處處涌云,深不見底。
紫牛車在空中飛,登云節(jié)節(jié)上,但不知去何方。
“阿星,上不接天,下不著地,如何有樓閣?難道庾閥也似王謝,有空中之城?”
“哥哥這話俗了。王謝大城擎天而起,不過是借圣人傳承,做自家威勢,壯觀是壯觀,但有什么好玩?今天請哥哥去玉露閣,此處天生自然,絕妙無雙,好玩的很!”
庾星接著道:“哥哥請看!”
隨著紫牛車登云上天,周圍的云霧逐漸變淡,前方顯現(xiàn)出兩叢翠峰。
這山峰有多高?不知道,似乎是生在天上,是長在云里。
從地上抬頭望天,看不見這山峰,只有登云攀霧,直上九重霄,才能看見這山峰的影子。
兩叢翠峰各自蔓延百里,兩面對峙,中間有大江之水流淌,遠遠望去,仿佛一條銀帶,從天流到地。
山峰上長滿楓樹,此時正是楓紅時節(jié),漫山紅艷,仿佛赤霞滾,好似火焰燒。
空中飄香,時而有丹鶴飛過,時而有山猿長鳴。
林三笑道:“哈,果然不錯,竟然有這等妙處。”
紫牛車攀天而上,更接近云中山峰,可以看到,山上了無人跡,甚至沒有半條路。
庾星道:“這兩叢峰,一名滴翠,一名青亭,兩峰對峙,中間夾大江。這兩峰以云為基,以水為根,凡人稱作天上山,又叫江源峰,純是天地奇力造就,沒有半點人為。”
“也正因為此,這兩峰,是天上看得見,地上尋不著,若欲登兩峰,唯有云攀霧。怎么樣,哥哥,有點意思吧?”
“哈哈,有點意思。我還是第一次爬這樣的山。天地造化,奇妙難言,真是好!”
紫牛車呼呼向上,緩緩落在滴翠峰上,二童子侍奉,林三、庾星下車。
庾星吩咐:“爾等速去備玉筵,今日正要在玉露閣為我哥哥洗塵?!?p> 二童子領(lǐng)命辦事。
庾星引林三繼續(xù)向前,往楓林高處去。
行了不久,便看到楓林下有一方閣樓,通體赤紅,晶瑩渾潤,似乎玉造。
“哥哥請上,這便是玉露閣?!?p> “哈,怪不得叫這名字,是用純玉造的吧?”
庾星笑道:“玉露閣奇妙不僅如此,哥哥先上樓,一看便知?!?p> 二人登樓,一上樓,林三便發(fā)現(xiàn)變化,因為從外面看,這玉露閣是赤紅,和楓樹的紅一般,但上樓后,這玉露閣變成一半紅,一半白了。
林三輕觸欄桿,立即笑道:“原來如此,這玉露閣所用之玉是無色的,只是映照周圍顏色,因此變化?!?p> “哥哥果然見識廣博。這玉露閣正是用我庾閥獨有的露玉造成。晨露出于草尖,日出顯五彩,玉露本無色,變化無窮盡。這怎么樣,不錯吧?”
“好好好,有點意思?!?p> 庾星拉著林三到玉露閣最高處,此處有高臺,二人登臺,眺望遠景。
何處有天,何處為地?青峰翠欲滴,玉露映色顯,楓樹林似火,大江水如線!
秋日清涼之氣灑遍天地,在這滴翠峰玉露閣,尤得秋日氣,清虛虛煩惱心盡消,美妙妙如在畫里。
峰、林、江、云,交融一體,人、心、耳、目,混而為一。
庾星笑道:“哥哥如何?攀滴翠之山,上玉露之閣,登此高臺,盡望秋日無邊景象,至于天人一體,人心混無,此種樂趣,恐怕算是不錯吧?!?p> 林三笑道:“難得難得。更何況,此時還要加上久別重逢之驚喜,歷經(jīng)生死之感受,縱觀世事無常之心境。好呀。”
二人眺望遠方,久久失神。
過了許久,二人才下了高臺,都是心神一爽,平靜安閑。
這時,二童子也備好玉筵,二人對坐,庾星為林三洗塵接風。
酒席宴前,庾星不勝酒力,臉上發(fā)紅暈,林三又笑問:“阿星,你這酒量還不如我家門前鳥,我從下面江中抓一條魚恐怕都比你好些?!?p> 庾星笑著搖搖頭,又嘆了口氣,沉默不語。
林三越發(fā)覺得庾星似乎有什么事說不出,便笑道:“阿星,你向來是清凈的性子,怎么看上去煩惱頗多?是不是暗有心中人,相思成疾?此處沒有外人,盡管和我說?!?p> 庾星搖搖頭:“哪有哪有?!闭f著端起一杯酒,一飲而盡,但喝急了,被嗆得猛咳嗽,忙用靈力化解,這才平復(fù)。
林三遞過一杯水,道:“阿星,你我兄弟不拘外禮,真心相對,清水勝酒。我們換這個吧?!?p> “不用,哥哥,我正要學(xué)著喝酒?!?p> “這倒是奇怪了?有什么道法非要喝酒才能領(lǐng)悟?人各有性,若要強逼,反而為害,何必為難自己?”
“唉,哥哥,你不知道?!?p> “如何?”
“哥哥,我問你,這酒中究竟有什么好?使人沉迷不斷,久久不回?”
林三笑道:“這酒嘛,說到底如夢。”
“什么意思?”
“凡天下之酒,從凡間濁酒,到至上神酒,說到底沒什么區(qū)別,都是夢幻二字。按說,我等修士早已斷絕五谷,不通飲食。但常有神酒、靈酒、仙酒之名,從古到今不斷,你知這是為什么?”
“請講?!?p> “若說是這神酒靈酒仙酒真有如何奇異偉力,恐怕未必,從沒聽說過,有修士因為飲神酒得神法的。修士之所以飲酒,是因為修士也是人,也有煩惱?!?p> “酒可解憂?”
“有言道,抽刀斷水水更流,舉杯消愁愁更愁,由此看來,酒未必能解憂愁。但酒有一樁好處,可使人入夢幻,縱有滿心苦痛,入了夢幻,便忘了。”
“那酒醒后呢?”
“恐怕更憂?!?p> “那這不是自欺欺人?”
“哈哈,正是自欺欺人。但人就是這樣,明知道自欺欺人,但還是去做。難道自欺欺人的事情還少嗎?”
庾星沉默片刻,抬頭指向遠處:“哥哥,你看?!?p> 林三順著方向,轉(zhuǎn)頭望去,只見在滴翠峰對面,隔著大江還有一叢山峰,這山峰是叫青亭峰的
青亭峰上也是廣植楓樹,不過這些楓樹是青楓,四季都是綠色,到秋天也不變紅。
在青楓樹深處有一座小樓,樓前有亭,樓后有園。
“青亭峰上也有去處?!?p> “青亭峰上素神亭,哥哥神法通體,千里之外如同眼前,不妨細看?!?p> 林三展神法,仔細觀瞧,看見亭中、樓上都無人,而在樓后園中林間卻又人影閃動。
林三再細看,心中立即震動,這身影他熟悉。
“是阿碧!”
“是碧姐。”
“她是來等我?”
“不是。自從當年哥哥身歿,碧姐便在青亭峰上隱居,是我引哥哥到這里?!?p> “阿碧不知道我沒死嗎?走,我們?nèi)ヒ娝?!?p> “哥哥暫緩。哥哥沒死的消息傳到庾閥,我第一時間便告知碧姐,但她仍不見我。哥哥——碧姐似乎有些不好?!?p> 林三心頭一顫:“怎么?”
“碧姐每日要飲酒三百杯,白日一百,夜間兩百。從她入青亭峰到現(xiàn)在,不見任何人,連我也只見過她兩面,且她是沉醉不醒的?!?p> 林三心里劇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