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一念入佛
夜盡天明。
楚臨并無那些富家子弟晚睡晚起的惡習(xí),天剛微亮便從地上翻身站起。
勤奮修煉是好事,但不能過度,偶爾徹夜修煉無妨,但是天天如此可就傷身了。
推開門,看著朝陽冉冉升起。
苓星、苓月早就守候在院子內(nèi)了。
沒多久,一輛普通的馬車出了風(fēng)臨城,在一處偏僻道路上停下。
戴著一張普通人面具的楚臨走下馬車,兩個如花似玉的少女背著包袱跟在身后,最后便是一個渾渾噩噩的老乞丐了。
馬車隨之啟程回去原來的地方,只留下四人行走在罕有人煙的偏僻街道上。
“苓星,從這里到中部邊境的地方大概要多久?!?p> 苓星跟在一旁,聽到少年的問話,淡笑回答。
“少爺,北部共有五郡二十八城,我們風(fēng)臨城所處的西山郡居中央,所以只要經(jīng)過流風(fēng)郡和千陵郡便可以達(dá)到邊境,我的家就在千陵郡的耀城。按我們的腳力,如果不出意外,十天應(yīng)該能到?!?p> 楚臨點(diǎn)了點(diǎn)頭,獵靈賽在一個月后展開,途中沒有意外,二十天的時間應(yīng)該能趕到中部帝都。
“洗靈池……”
楚臨默默叨念了一句。
一個人走在前方,腦中只有兩件事,一個是那黑珠,還有便是老乞丐所說的九核化元。
前者需要奪得獵靈賽第一名才能入洗靈池得到黑珠的線索,而那九核化元,他琢磨至今還一點(diǎn)頭緒都沒有。
時間飛逝。
眨眼便從早上到了中午,熾熱的太陽炙烤著大地,這片黃土地上望去都是微微扭曲的高溫狀。
少年看了一眼身后香汗淋漓的兩女,從手鐲內(nèi)拿出二個水囊遞給了她們。而后取出了二壇劣酒,分給了老乞丐一壇。
灌了一口這造價便宜的劣酒,火辣辣的燙喉。說來奇怪,在這烈陽下,喝了這劣酒后反倒覺得清涼了起來。
抹去嘴角的酒水,臉龐通紅,對著前面再度走去。
前方不遠(yuǎn)處有一片小樹林,許多小攤聚集在那里,賣涼茶、酒肉之類的。
還有一個說書人敲著竹板高談闊論,談笑古今。
“去那里歇歇吧,我想再走一會應(yīng)該就能出這片平原了?!?p> 楚臨看了一眼累的喘氣卻硬撐著的二女,她們靈力淺薄,只有御靈境七重。而且常年在家族內(nèi),從未長途跋涉,此次并未乘坐馬車倒是苦了她們了。
四人的到來引來小樹林里很多歇腳的人注目,畢竟他們這個陣容不想引起別人的注意都難。
楚臨要了一壺涼茶,幾個小菜。
聽著那個上了年紀(jì)的說書人敲著竹板,敘述著故事。
“各位看官,想必你們都知曉我們北部頭一號紈绔弟子,商圣楚天之子楚臨了吧!”
說書人頓了頓。
“那個敗家子誰不知道呀!”
臺下的人一片唏噓,場面一下就熱鬧了起來。
說書人拍了一下竹片。
“他的張揚(yáng)跋扈和敗家,各位應(yīng)該都有耳聞。今日我們不提他往日的敗家和風(fēng)花雪月,老朽來給各位講一段前幾日楚大公子怒退莫家婚約之事?!?p> 歇腳的人之中魚龍混雜,什么身份的都有,閑來無事也都聽著說書人的故事。
“話說前幾日,楚家少爺奔波至林城,來到了莫家門口,一頓叫囂,張揚(yáng)至極……”
說書人繪聲繪色,楚臨也是淡笑著聽著他所說,雖然內(nèi)容有所出入,但還是差不多。
無非就是他進(jìn)入莫家前在門口和那管家黃岳起的沖突而已。
當(dāng)說書人說道他一腳踹在黃岳劍上,自身還被震開的時候,人群中出了各種哄笑,一個個對那楚家少爺嗤之于鼻。
“那敗家子進(jìn)入莫家,仍張揚(yáng)跋扈,開口閉口直呼其未來岳父之名,還不待他表明來意。你們猜,怎么樣?”
眾人聽得津津有味,瞠目結(jié)舌。
“不會被亂棍打出來了吧!”臺下的人一陣歡笑。
“錯……莫家便用了莫弦鑰回宗的消息想要搪塞過去,不料楚臨一番糾纏,終于是不耐煩起來,怒罵一聲。讓莫家的人目瞪口呆,各位看官,你們知道他罵了句什么嗎?”
說書人敲著竹板,行走在一張張桌子面前,手上托著一個碗,不時有人把金幣丟到碗里。
“還能罵什么,無非就是急了,隨口亂罵而已。那廢物紈绔,除了這嘴皮上的本事好點(diǎn),好像也沒其他什么用處了?!?p> 一個書生站起來哈哈大笑。
“哈哈,說的也是?!?p> 所有人也是樂開了花。
人群中聲音此起彼伏,氣的兩女俏臉漲紅,忍不住就要站起來打過去。
楚臨輕輕咳嗽一聲,二女方才壓著怒氣坐下。
那說書人走到了他們這一桌面前,少年笑了笑,手掌翻轉(zhuǎn),一把金幣丟入了碗中,聲音清脆作響。
足足有著二三十枚。
倒是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這是哪家的公子哥出手這么闊氣,這么多金幣,就算包下這片攤子都夠了。
“謝謝這位公子打賞了。”
說書人微微一怔,敲了一下竹板,然后清了清嗓子,學(xué)著楚臨那日的語氣。
“他娘的,少爺我來休個妻都這么麻煩?!?p> 周圍的攤子內(nèi)有些寂靜,旋即便熱鬧了起來。
“老頭,你這句話倒是編的有些過分了。”
“我打死也不信,那浪蕩子會去休掉號稱帝國年輕一代的大美女。”
“以那楚少爺?shù)钠夂托宰?,豈會放過那個美若仙女的莫家大小姐,被退婚就退婚了,扯什么休妻糊弄人呢?!?p> 說書人笑了笑,并沒有多做解釋,回到了位置上。
許多人無趣的搖了搖頭,該趕路的趕路,還想再坐一會的繼續(xù)在原地休息。
楚臨面帶笑意,絲毫沒有因?yàn)槟切┭哉Z有動氣的跡象,休息了片刻后他招呼一聲,四人再度啟程。
他們方才走出,地面微微顫抖起來,約莫一百金戈鐵馬的鐵騎沖鋒如雷,對著前方飛馳而去。
所過之處塵土遮天,聲勢浩大,讓路邊這小攤內(nèi)的人噤若寒蟬,等到走后方才驚憾道。
“這等威勢,實(shí)在可怕?!?p> 楚臨瞥了一眼那些遠(yuǎn)去的鐵騎,心頭并無感覺,他曾經(jīng)見過三萬鐵騎密密麻麻鋪開。那沖鋒起來才叫真正的驚世駭俗,圍殺十名聚靈境巔峰強(qiáng)者如屠雞狗,像這種只是小場面而已。
“那些是墨林軍,隸屬于石墨城所掌?!?p> 苓星輕輕的道。
她們可是真正的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從小便飽讀詩書,能被楚天挑中貼身侍女的,豈是凡俗。
少年輕輕點(diǎn)頭,等塵土散去后抬步走去,過了片刻后,楚臨似乎想起了什么。
“墨林軍應(yīng)該是駐扎石墨城的守城軍吧,這等極為重要的軍隊(duì),怎么會到處瞎跑呢?”
兩女互相對視,皆是搖了搖頭,不知原因。
少年摸了摸下巴。
“反正還有幾個時辰太陽才下山,閑來無事,我們過去看看吧?!?p> 一行人走向鐵騎所去方向。
一百鐵騎停在幾十里外的一座山包前,百騎包圍著那山包,領(lǐng)頭的一個紅鬃馬黑甲男子緩緩上前,注視著小山包頂端。
山包上有一對夫婦和約莫十三四歲的美麗女孩。
他們渾身塵土,顯然已經(jīng)奔波許久了,那男子一手抱著一人。
“萱兒,你等下和娘從后面逃出去,爹幫你們斷后?!?p> “爹,他們是墨林軍,你攔不下他們的,讓女兒跟他們?nèi)グ?。?p> 少女哭紅著雙眼,淚如雨落。
那美婦人偏過頭,眼中滿是晶瑩,強(qiáng)忍著方才沒有滴落。
男子笑了笑,伸手揉了揉琳兒的一頭秀,手腕一串檀木佛珠搖晃。
“爹怎么可能把你交給他們呢,要是連自己女兒都護(hù)不住,我這爹當(dāng)?shù)囊蔡×?。對吧,夫人?!?p> 說罷,男子看了一眼那美婦人,抓起旁邊一個被包著長布的長條形東西,對著前方走去。
“爹!”
女孩淚水滂沱,一旁的美婦人緊緊握著手,指甲嵌入肉中,那個背影一如既往的巍峨高大,此刻卻模糊異常。
男子站在山包頂,俯視著下方的一百墨林軍。
解開了布,一柄閃爍著寒光的盤蛟長槍出現(xiàn)在面前。
“韓楓,我還以為你準(zhǔn)備躲一輩子呢?!?p> 那紅鬃馬黑甲男子抬起頭,嘴角冷笑。
韓楓提著一把蛟龍纏身的長槍,傲立山頭,面色平靜,將生死置之度外。
“城守大人說了,只要你肯交出你女兒,他保準(zhǔn)放過你們,還能給你們享不盡的榮華富貴!”
黑甲男子聲音洪亮,回蕩著。
中年男子嘴角勾起一絲嘲諷弧度,他手持長槍,最后留戀的看了一眼身后之人。
縱然一躍,跳下了這七八丈高的小山包,雙腿微屈卸掉許多力量,但還是將地面砸出一個淺坑。
他朝著那些精騎緩緩走去。
長槍在地上拖出一條痕跡,氣息節(jié)節(jié)攀升,最后升至御靈境九重巔峰,他竟是一個只差半步便入聚靈境的高手。
百把長槍緩緩舉起,猙獰一笑。
雙腳一夾馬背,一騎絕塵而去,在他身后,九十九匹鐵騎眨眼間跟上,動作整齊劃一。
低吼聲回蕩,不可阻擋。
韓楓躍起,長槍直指領(lǐng)頭男子,槍尖如出水蛟龍,寒光閃爍。
那男子選擇了硬抗,二把長槍砸在了一起,本以為借助馬匹的沖力和自身的力量足夠硬憾韓楓。
沒想到他的實(shí)力如此之強(qiáng),盤蛟長槍往上一提,黑甲男子手掌劇顫著,實(shí)在握不住武器,長槍脫手飛出,他臉色微變。俯下了身子,貼在馬背上,迅掠過戰(zhàn)場,身后的鐵騎長槍揮舞,金戈聲不斷。
第一次沖鋒很快結(jié)束,有七八人跌落馬下或者死于盤蛟長槍下,黑甲男子面色微沉。
取過不遠(yuǎn)處的長槍,低喝一聲,近百鐵騎不再選擇一線沖鋒,而是形成了一個包圍圈。
井然有序的排列著,形成了一個簡易的戰(zhàn)陣。
隨著黑甲男子的一聲令下,十多騎沖向出去。
一霎便過,下一瞬,又是十多騎沖向了韓楓。
一波接著一波,連續(xù)不斷。
韓楓盤蛟長槍連連揮動,剛開始還能將幾人打下馬或者刺死,不過隨著次數(shù)增加,他也逐漸力竭。
一人獨(dú)戰(zhàn)這一百訓(xùn)練有素、且有些靈力的士兵,落敗是遲早的事情。
此刻他已經(jīng)殺了將近二十余人。
身上被刺出劃破一個個血洞,衣衫破碎,臉上甚至也有一道淺淺血痕,馬匹加上人的力量實(shí)在太大,攻擊又繁雜,讓他苦不堪言。
以他御靈境九重的實(shí)力,就算敵不過這些鐵騎也能夠選擇暫時撤退后者邊打邊退。
但是看了一眼身后,山包上最親的人。
他不想退,也不能退。
又是兩隊(duì)一起沖鋒,長槍連刺。
韓楓怒吼一聲,長槍猛地一揮,靈力澎湃,六匹馬脖和馬上的墨林軍齊齊倒地,鮮血橫流。
然而另外幾人卻一擁而上,長槍刺出。
接連躲過那前面幾槍,最后卻仍舊被一槍捅在了胸口,劇痛讓韓楓猛地睜大了眼睛,他一槍挑起面前那匹馬,連同馬上的侍衛(wèi)一起舉了起來。
低吼一聲,拋了出去,砸向了接連不斷撲來的騎兵。
騎軍沖鋒的度卡了一瞬,林楓胸口插著一把長槍,半跪在地上,他抓著長槍。
仰天怒吼一聲。
一把拔出長槍,鮮血一下子浸濕了胸口處的衣衫。
“爹!”
后方的山包上,一個美麗女孩探出頭淚流滿面,俏臉上滿是悲痛萬分。
“萱兒!快……走……!”
韓楓撐著盤蛟長槍緩緩起身,身子挺得筆直。
“夫人,帶她走!你們快走!”
那美婦人捂著嘴,忍著痛苦抓著少女離開。
“還想走?給我追!”
二十騎沖了出去,追向那山包。
林楓笑了笑,靈力澎湃而出。
“都給老子好好呆在這里吧!”
他一跺地面,主動沖向了那些沖出去的墨林軍。
逼得他們不得不后退。
黑甲男子終于是惱羞成怒起來:“取箭!”
剩下的人齊刷刷的取出了弓箭,六七十支箭羽激射而出,呼嘯聲和弓弦錚鳴聲不絕。
一連射出兩支,鋪天蓋地的箭羽如雨點(diǎn)般落下。
如果單打獨(dú)斗,這里的一百個人就算車輪戰(zhàn)上都可能不是他的對手。是這一百人擰成一股繩,韓楓再強(qiáng)也無法抗衡。
他長槍在身前舞的團(tuán)團(tuán)轉(zhuǎn),擋下那些飛射而來的箭羽,但還是有二只箭插入他身體,一只在大腿,一只在手臂。
黑甲男子瞥了一眼那遠(yuǎn)處平原上踉踉蹌蹌的二個背影,考慮了一下。
“再射!”
錚鳴聲再度響起,無情的箭羽飛向天空,天地都變得蕭瑟了許多,渾身是傷的韓楓這次再也無氣力站起身,他拼著最后一點(diǎn)靈力,在身前形成了一個靈力屏障。
父愛如山,如此偉岸。
箭羽雨點(diǎn)般射在屏障上,很快屏障便碎裂開來,他變成了一只刺猬,血流滿地。
這么嚴(yán)重的傷勢,就算是合靈境都無可救藥。
還有一點(diǎn)氣息的他,眼中有著無盡的憤恨。
黑甲男子沒有再理會他,策馬帶人追向那逃跑的人,那才是最重要的。如果抓不到她們,城守大人的怒火可不是一般人承受的了的。
“萱兒……夫人……”
韓楓聲音顫抖,嘴唇泛白。
眼睜睜的望著那鐵騎奔向?qū)λ麃碚f這輩子最重要的二女卻無能為力,生機(jī)在逐漸逝去。他拼進(jìn)了一切想要站起身,身子卻如同被釘在了原地,手腕上的佛珠已經(jīng)斷裂散亂在血泊里。
藏在暗處的楚臨望著那渾身是箭羽的中年人。
嘴唇緩緩抿起,眼神逐漸變得如刀鋒般冷冽。
他本不欲插手此事,但是現(xiàn)在他有些改變主意了。
天下如此之大,不平事有多少?他做不到一件件平過去,但是這生在自己眼前的,觸動了他心弦的事,他要插手。
緩緩起身,握著一把青鋒劍,就在他準(zhǔn)備動身時,一只臟亂的手掌按在了他肩上。
他回頭一看,老乞丐抱著酒壇,盯著那韓楓。
“他修佛。”
楚臨怔住了。
下一刻,韓楓不知從何而來的力氣,緩緩的盤腿而坐,手掌合起。
“佛本無,萬物慧靈。舍此軀殼,心中有佛?!?p> “萬佛皈依”。
此刻的他,心神無比澄澈起來,他心里只剩下妻兒的臉龐,丹田內(nèi)的靈核緩緩衍化起來,從一顆核狀迅速變得晶瑩剔透,逐漸形成了一個元?dú)怃鰷u。
天地之間的靈氣不斷匯聚而來,一股強(qiáng)橫的氣息從韓楓體內(nèi)爆出來,身上的箭羽彭的倒射出去,靈力在他周身翻涌,透著一絲金光。
楚臨眼睛微微睜大,不可思議的望著那個轉(zhuǎn)身而去的雙手合十的背影。
余暉下,彷佛為他披上了一件袈裟。
雙手合十,佛袍加身。
他,一念入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