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甄朋從林府回來,見了甄夫人,問起今天在忠義王府的戲文如何。
甄夫人道:“也不過是那么著,又有什么沒聽過的戲。倒是那林家究竟是個什么樣子?你且和我說說?!?p> 甄朋便將林家好一番夸贊,道:“那林家雖人口不多,宅院也不甚大,但那林家父子,都是好儒雅人物,明兒讓寧兒和那林家公子多走動走動,也能長進一些?!币蛴謫柕溃骸皩巸耗??我回來這半日了,也不見他來?!?p> 甄夫人道:“誰知道這孩子干什么呢?這幾天總不在家。等晚間他回來了,我好好問問他?!?p> 且說那甄寧,這一日閑來無事,看著春光明媚,不由得動了踏春之意,便帶了幾個貼身小廝,騎了馬,往城郊走來。
一路上,只見紅男綠女,游人如梭,又見芳草萋萋,晴川歷歷,心內(nèi)更加喜悅,遂催著馬只管往前走。不知不覺,已是日頭偏西,掏出懷里核桃大小的金表來一看,已到了申正時分,因覺得有些口渴,便欲尋個酒店,吃上一些酒水,再行游玩。
又走上不遠,果然看到前面有一家小店,竹籬茅舍,門口杏黃色的酒旗,迎風搖擺。便轉(zhuǎn)身對小廝們道:“我們就在這里吃些酒水,再繼續(xù)游玩?!?p> 小廝們忙答應(yīng)了,便催馬上前,先進入酒店內(nèi),為主子安排座位。
因是半下午時候,酒店內(nèi)正空無一人。這小廝叫了好一會兒,方看到從后面走出了一個十六七歲的女孩子,穿著紅色衣衫,梳著雙蟠寶髻,口內(nèi)笑道:“幾位爺,請坐。”
小廝們便道:“可有什么好酒好菜?”
女孩子見幾人穿著打扮,甚是闊氣,便笑道:“幾位爺,我們這鄉(xiāng)野小店,并沒有什么出色的食饌,不過是些花生、豆皮、雞蛋之類,只是我們家的酒,倒是極好的。”
小廝們便道:“既是如此,趕快拿一壇酒上來,隨便搭配幾個菜,也就是了?!?p> 說話之間,甄寧也已到了,他將馬拴在門口的一棵柳樹上,走了進來。正看到女孩子抱了一壇酒走來。酒壇甚是沉重,女孩子故而頗為吃力。
甄寧便道:“你們這幾個夯貨,趕緊去替姑娘將酒壇子拿來!”
小廝們忙笑嘻嘻地答應(yīng)了,從這女孩子手中接過酒來,放在桌子上。女孩子忙道個萬福,謝了甄寧,又從柜臺中拿了幾樣小菜,擺在桌子上。
甄寧便道:“有一句話問姑娘,這酒店之中,為何只有你一個人在?”
女孩子原本滿臉堆笑的臉,瞬間便改作凄涼之色,嘆道:“回大爺,我父親這幾日生病,起不來床,我原在后面服侍父親來著,故而來遲了。”
甄寧道:“你母親呢?”
女子勉強笑道:“我母親已是亡故多年了?!?p> 甄寧忙打躬賠笑道:“在下冒失了,姑娘見諒?!?p> 正說著,忽見門外又走進來一位年輕公子,只見他與甄寧年紀相仿,穿著藍色長衫,手里拿著一把棕竹折扇,身后跟著一個書童。
這年輕公子走進店來,揀了臨近門口的位置,要了一壺酒,命書童斟了,便目不斜視,只管吃酒。
甄寧亦拿起小廝們?yōu)樗搴玫木?,飲了一口,果然香醇濃郁,回味甘甜,便道:“果然好酒!不想這山野之中,竟也有如此美酒?!?p> 頃刻之間,便與小廝們吃光了這一壇酒。甄寧從袖子中拿出兩錠十兩的銀錠來,對女子道:“姑娘,還請另拿兩壇酒來,我要帶走。這是酒錢?!?p> 女子忙道:“大爺,哪里用的了這許多?只需一兩銀子便足夠了?!?p> 甄寧道:“這多余的銀子,便送與姑娘,與你父親請醫(yī)診病。”
女子忙千恩萬謝,又從柜臺后搬出兩壇酒來,甄寧命小廝們拿了系在馬上,正待要走,忽見那位年輕公子也走了出來,對甄寧笑道:“這位兄臺,好仗義人物??煞裢袔撞??”
甄寧忙拱手道:“好說!好說!”
兩人便走上了馬。甄寧笑道:“尊兄往哪里去?”
這年輕公子笑道:“在下不過閑來無事,隨便走走?!?p> 甄寧便也笑道:“在下也正是如此。請問尊兄貴姓?”
這年輕公子道:“鄙姓甄,賤名一個昃字?!?p> 甄寧忙笑道:“原來我們本是一家,這可真是有緣?!?p> 這甄昃也甚是喜悅,二人便越談越投機。原來,這甄昃也是姑蘇人氏,如今住在姑蘇城閶門十里街仁清巷,家中父母都已仙逝,只有他夫妻二人,帶著一個五六歲的兒子度日。雖無百萬家資,倒也頗為殷實,在城郊有數(shù)十頃田地。甄昃此次出城,一來是為觀賞春景,二來是為察看家中田地。他家中的田產(chǎn),就在這酒店附近,故而對這戶人家,也有幾分了解。
甄昃道:“這戶人家,雖然只是賣酒的小生意人,倒甚是有幾分清高,聽人說,這女子的父親,原也是官宦人家子弟,不知怎的流落到這里來,以賣酒為生。原先她父親身體強壯的時候,家里倒也過得去,聽得說這一兩個月以來,她父親的病越發(fā)重了??蓱z這一個女子,若是沒了父親,獨自一人,倒萬事不方便了?!?p> 二人說說笑笑,不覺暮色已經(jīng)已經(jīng)降臨,便都笑道:“倒該趕緊進城了,否則被關(guān)在城外,可是了不得!”
說著,忙都打馬往城里來。幸而趕在城門關(guān)上之間進了城。
甄寧便道:“昃兄,改日請到舍下來,我們再好好說會兒話?!?p> 甄昃忙笑道:“寧兄,你那侯門深深,豈是我這等平民進得去的?不如有了時間,到寒舍來,雖不如你那公侯府第富貴,倒是極自在的?!?p> 甄寧忙答應(yīng)了,二人在十字街頭分手,各自回家不提。
回到家中,甄寧先去拜見了父母,又命小廝們將酒抬進來,笑道:“老爺,兒子今兒碰到一家賣好酒的,忙帶了兩壇回家,孝敬老爺?!?p> 甄朋板著臉道:“我們家中,什么好酒沒有?要你從外面弄了來?你倒是多在書本上用用功夫,我才喜歡?!?p> 甄寧碰了一鼻子灰,也不氣餒,依然笑嘻嘻的,打破了酒壇外面封口的泥頭,拿了舀子盛了一碗,遞與父親,道:“父親嘗一口也罷了,若果然不好,再罵我不遲?!?p> 甄朋只得接在手中,緩緩飲了一口,細品之下,果然甘甜醇厚,便笑道:“這酒竟然真的是好?!庇制妨艘豢冢溃骸爸皇沁@酒的味道,似乎有些熟悉。”
甄寧笑道:“老爺說笑了,自來釀酒大都差不太多,這酒雖比別的好喝一些,可又有什么熟悉不熟悉的?!?p> 甄朋笑道:“你說的是。還有一件事,圣上不日即將南巡,還要咱們家接駕,你這些日子,倒是少往外跑,多讀些書,等圣上來了,看是否能與你謀個官做?!?p> 甄寧忙笑道:“圣上這次南巡,會讓那位妃嬪侍駕?不知能不能讓我妹妹來家?”
甄朋嘆一口氣,道:“這個咱們?nèi)绾蔚弥吭蹅冏匀幌M芤娚弦灰娔忝妹?,只是圣意難測。只要你妹妹在宮中平平安安的,我也就不多想什么了?!?p> 甄夫人聽了這話,已是悄悄拿巾帕拭淚。甄寧看在眼中,忙勸慰母親道:“太太何必又傷心?我們?nèi)ツ甑浇鹆昙腊菰栏傅臅r候,聽我舅兄善大哥哥說,妹妹在宮中很得圣心,妹妹打小又機靈聰慧,想來不會有什么大錯?!?p> 甄夫人嘆道:“我養(yǎng)了你們這幾個兒女,也不指望你們大富大貴,只要能常常守在我的身邊,便知足了。誰知竟不能夠,你姐姐已是去了,你妹妹又入了宮,只有你在身邊,我的兒,你倒是爭些氣,別在讓我操心才是?!?p> 說話之間,已有丫頭進來,說晚飯已經(jīng)齊備。甄夫人忙擦了眼淚,吩咐傳飯。一時賈筱又忙趕了來,服侍公婆吃飯,方與丈夫回房,另又吃飯。
第二天,甄朋父子便開始著手迎接圣駕之事,逐日里忙的不亦樂乎。
甄夫人閑來無事,便寫了帖子,命人送到林府,請了林家婆媳,來家中吃飯聽戲。那林家婆媳,也不好推辭的,便備了幾樣禮物,來到甄府之中。兩家人相談甚歡,從此來玩不斷,越發(fā)親密起來。
甄朋又特意交代甄夫人,這幾日多往忠義王府去走一走。甄夫人也明白丈夫的意思,連著去了忠義王府數(shù)次,回來告訴甄朋,那王爺和王妃,都是極其清閑的,逐日在家飲酒聽戲,王府之中來往的賓客,也不過是常來常往的幾家舊相識,并沒有什么可擔憂的。
甄朋遂放了心,一心準備接駕事宜。
這一日,忽然又接到圣諭,圣駕將欲四月十八日左右,抵達姑蘇。原來侍駕南巡的妃嬪,正是嘉嬪娘娘。消息傳到甄府,甄夫人喜極而泣,又忙著準備各種女兒喜歡的東西,就連賈筱,也跟著忙個不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