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圣駕南巡的日子,越來越近了。府里的銀子,淌海水似得花出去。史彥看著賴全交上來的賬本,不僅有些焦慮,照這個趨勢下去,這場接駕,只怕掏空了賈家也不夠。等賈代善回家的時候,她不免將自己的想法,告訴了丈夫。
賈代善道:“有什么辦法?不過圣上給兩位老爺?shù)拿苄派险f了,今年兩淮的鹽稅,將用來補貼南巡的費用?!笔窂┛纯匆荒樒v的丈夫,嘆口氣,只得收起賬本,命云夢給丈夫拿飯過來。
賈代善一邊吃飯,一邊又告訴史彥:“行宮已經(jīng)修建的差不多了,內部的裝飾物也已經(jīng)準備齊當,御用的金銀器皿也即將打造完工。剩下的,只能算是小部分開支了。等春季的鹽稅銀子收上來,也就足夠了。所以,娘子就不用發(fā)愁了?!?p> 聽了這番話,史彥心里才算松了口氣。
賈代善又笑道:“雖說接駕責任重大,可也是千載難逢的際遇,是咱們賈家的恩寵和榮耀。事后,圣上免不了要有所封賞。父親和那邊大老爺?shù)墓俾?,只怕還要提升。這也是惠及子孫的好事?!?p> 史彥笑道:“俗話說,‘伴君如伴虎’,伏侍圣駕,你們難免要更加小心一些才是?!?p> 賈代善道:“這個自然,宮中已經(jīng)派了十幾位公公來,這一兩日就到。一方面驗收查看行宮,一方面給我們一些指導,免得犯錯。等這十幾位公公來了,我們就更不得閑兒了。”
果然,接下來的日子,賈代善回來的越來越少。但他不斷地打發(fā)貼身小廝,來給陳夫人和史彥匯報那邊的動靜:宮里來的十幾位公公對行宮很滿意,但也提出來一些需要整改的地方,這幾天正在抓緊完工;花草樹木都栽種好了;戲班子特意唱了幾出戲給公公們聽,公公們都叫好不迭,這一節(jié)也可放心了;準備的御膳單子,公公們也列好了,正在四處尋找手藝更高的廚子……
每一次有消息傳來,史彥心里都喜憂參半。喜的是事情正一步步的向好的方面進展;憂的是不知道丈夫這幾天又累成什么樣子了。她一遍遍地囑咐送信來的小廝,千萬好生伏侍你爺,別招你爺生氣,勸他得空好好休息……
金陵的各級官員,也開始絡繹不絕地到榮國府中來,有趕著相與結交的,有來打探消息的,有來送好廚子、好雜耍人員的……史彥只得派賴全出去應酬,說家里的爺們兒都在行宮忙活,家里只有女眷,不方便見客。
于是,各級官員家的內眷,開始粉墨登場,有給陳夫人送來好綢緞的,有來給陳夫人送來上好的補品的,也有送來聰明伶俐的好丫頭的,還有來結交史彥的,聲稱自己是史彥之母,文氏夫人的娘家什么親戚的……
史彥哭笑不得,也只能一一應酬。這些憑空添出來的事兒,更是讓史彥忙的不可開交。
陽春三月,春暖花開,春日載陽,春風徐徐。
圣駕終于抵達金陵。和圣上一起駕臨的,是皇上最寵愛的惠妃娘娘。史彥和陳夫人,東府中的方夫人,唐氏,不免又穿戴整齊,去行宮中參見惠妃娘娘——賈代仲之妻謝氏,因為即將臨盆,不便出門,所以留在家中。
行宮中金碧輝煌,異香馥馥,隱隱聞得有鼓樂之聲。走進惠妃娘娘的下榻之處,更見花團錦簇,金光閃閃,令人目不暇接,眼花繚亂。
方夫人和陳夫人忙將進獻之物呈上,皆是金陵城內所有的珍奇之物,
惠妃娘娘倒甚是謙和,她命眾人平身后賜座,笑道:“你們家連日忙碌,又拿這些來做什么?我不好生受的。”
方夫人和陳夫人慌得都忙賠笑道:“微物不成體統(tǒng),聊表臣婦的一點心意。娘娘自然是不稀罕的,只留著賞人就是了?!?p> 惠妃娘娘方才命人接了,又命人拿來茶點來,和方夫人和陳夫人說了幾句話,然后又轉向史彥,笑道:“你就是文夫人的女兒?文夫人好品行,這女兒也果然不錯?!?p> 史彥慌忙又站起身,笑道:“娘娘謬贊了。若能得到娘娘的一二指教,民婦不勝榮幸?!?p> 惠妃笑了笑,忙道:“你不必拘禮的。文夫人常到宮中去,我們親熱的很。且坐下,我們說話,才顯得是自己人?!笔窂┟Υ饝耍赜謿w坐。
惠妃娘娘又說了幾句話,因轉身命人拿出自己給各人的賞賜。方夫人和陳夫人,每人是宮緞四匹,宮綢四匹,金銀錁子各四對;唐氏、史彥,每人是宮緞兩匹,宮綢兩匹,金銀錁子兩對;還有一些新奇的小古董玩物,惠妃笑道:“這些帶回去給家里的孩子玩吧?!?p> 幾個人謝了賞,知道這是娘娘送客之意,又不好立刻走的,又略略的說了些金陵城內的人物風情,方夫人便笑道:“娘娘遠道而來,想是有些疲倦,臣婦們暫時退下,娘娘若有吩咐,臣婦們即刻就來?!?p> 惠妃笑了笑,擺擺手,幾個人輕輕退了出去。
臨近府門口的時候,方夫人對陳夫人道:“妹妹,只怕惠妃娘娘那里隨時召喚,不如暫時到我那里坐坐,晚間再回府去?!?p> 陳夫人點點頭:“嫂子說的是,就是這樣好?!?p> 幾個人正準備進去,只見幾個媳婦兒慌慌張張從里面跑了出來,差點撞到方夫人身上。
方夫人罵道:“急腳鬼似得,你們忙亂些什么?”
幾個媳婦兒忙跪下來,道:“太太,二奶奶怕是要生了,我們請穩(wěn)婆去。”
方夫人忙道:“那還不趕緊去!”幾個媳婦兒忙又爬起來,正要走,方夫人道:“就坐了我的車去,趕快接過來,是最要緊的!”幾個媳婦剛說了一句“不敢”,方夫人道:“什么時候,還說這些沒用的??烊ィ ?p> 媳婦們忙答應了,上了車,疾馳而去。
方夫人等忙又走到謝氏房里來,遠遠的就看見院子里人來人往,亂作一團。遂忙進房里來,只見謝氏已是疼的滿床打滾,卻在嘴里咬了一條巾帕,不肯發(fā)出聲來。
陳夫人嘆道:“這孩子,倒真是個懂事的。既是疼,叫出來就是了,何必這樣?!?p> 正圍在謝氏旁邊服侍謝氏的幾個女人,忙走來給方夫人和陳夫人請安。
方夫人道:“我們走的時候,還好好的。怎么忽然就要生了?”
一個女人道:“回太太,這生孩子的事,哪里說得準。偶爾日子提前,也是常有的?!?p> 方夫人擺擺手,道:“罷了,你們去好生服侍著?!币蛴植蝗淘倏?,要走出來。只剛走到門口,忽見一個丫頭慌慌張張地跑了進來,嘴里大驚小怪地叫道:“太太,不好了,二奶奶娘家府上的人來了……”
方夫人忙狠狠地瞪了她一眼,道:“有話出去說,沒看到二奶奶正在生產(chǎn)嗎?”
謝氏雖是疼的難以忍受,但也聽得出來,大約是出了什么事,忙強忍著疼,取出口中的巾帕,問道:“誰來了?有什么事?”
方夫人忙道:“你這孩子,急些什么?有什么事,我們不能處理?你只管安心等著,凡事有我?!币蛎ψ吡顺鰜?。那丫頭也不敢再說,只得隨了方夫人出來,走到外面廳上。
方夫人這才問道:“究竟有什么事?”
丫頭膽怯地看了一眼方夫人,道:“回大太太,二太太,回幾位奶奶,二奶奶娘家府上來人了,正在門口等著,求見二奶奶,說是那邊老爺出事了。”
方夫人忙吩咐道:“快把人帶進來。”
來人是一個二十多歲的女人,她跌跌撞撞地走了進來,一下子跪在地上,帶著哭腔道:“親家太太,親家奶奶,我們老爺出大事了。我們太太要請姑娘回去,商量個法子?!?p> 方夫人忙道:“你倒是說,出什么事了?”
那媳婦抹了一把眼淚,又道:“方才我們老爺跟著這邊府里大老爺、二老爺去面圣,不知道什么話說錯了。圣上大怒,即刻就命人將老爺抓了起來,不知道要怎么處置。還請親家太太喚我們姑娘出來。我們太太已經(jīng)急得昏過去了,急等著姑娘回去呢。”
方夫人道:“這恐怕不行,你們姑娘馬上臨盆了,已經(jīng)去請穩(wěn)婆了。”
那媳婦聽了這話,一時沒了主意,只喃喃地道:“這可怎么辦呢?這可怎么辦呢?”
此時,穩(wěn)婆已經(jīng)到了,拜見了方夫人,方夫人忙命她到后面謝氏院子中去。
這媳婦又慌忙跪下,道:“親家太太,您老人家倒是想個法子,怎么救我們老爺?。 ?p> 史彥忙道:“這位嫂子,你且不用慌。咱們都是至親,我們斷不會坐視不理的?!庇洲D身對方夫人道:“大太太,這位嫂子想是也急了,說的也不清楚。不如咱們派一個人去,先打聽清楚了,看是怎么回事,再商量怎么處理,可使得么?”
看方夫人點點頭,史彥忙又轉身吩咐云夢:“你去告訴賴全,讓他即刻到行宮去,找到兩位老爺?shù)挠H隨,問問是怎么回事兒。”
云夢忙答應了就走,史彥又命人將這媳婦帶下去,到耳房中去喝杯茶,暫且等待一會兒。方夫人看著這媳婦走了,方嘆道:“也不知道這謝知府,究竟說了什么錯話,做了什么錯事,偏偏趕在這個時候!”
一時,又有穩(wěn)婆跑過來道喜:“恭喜大太太,二奶奶已養(yǎng)了一位姐兒下來,姐兒好個模樣,甚是清秀呢?!?p> 方夫人此時心中煩亂,又不好表露出來,只是連聲說“好”,命人拿了銀子,打發(fā)著穩(wěn)婆去了。
就有謝氏房里的丫頭來請方夫人。方夫人心內清楚,兒媳婦怕是要問謝家有什么事,因而躊躇起來。
史彥看方夫人犯難,忙道:“大太太不必焦慮,等我去和二嫂子說一聲,也就是了?!?p> 方夫人巴不得有人替自己去做這個難,忙笑道:“彥姐兒,你和你嫂子好生說,別讓她著急?!?p> 史彥忙答應了,又走到謝氏房里來。因心內也知道,不好直說的,只是告訴謝氏,那邊府中并無什么大事,不過親家老爺說錯了一句話,被皇上斥責了幾句。
謝氏心內知道,事情也不會這么簡單,又明白史彥也是好意,只得垂淚道:“好妹妹,你好生和兩位太太說,若是我娘家那邊有什么事,還請?zhí)丛谖业拿孀由希f照顧著些。”
史彥忙連聲答應,因又走了出來。
兩個時辰之后,賴全氣喘吁吁地跑了進來,跪下道:“回二位太太,二位奶奶,謝府里的老爺,是因為在向圣上回稟公事時,出了差錯,整個金陵府的開支,收入,人員,政事,說的亂七八糟,才惹惱了皇上,不過,應該沒有性命之憂,此事也牽扯不到咱們府中,兩位老爺說,等明兒皇上怒氣消了,再替謝老爺求情?!?p> 陳夫人道:“既然如此,賴全,你和謝府的那個媳婦走一趟,去回一下那府里的太太。”賴全忙答應了,又到謝府中去說明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