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醒昏倒，說書聲戛然而止，在場人士紛紛站起，吵吵嚷嚷，場面陷入混亂。
“爹！”顧惹塵火急火燎站起來，欲跑下樓。
“莫沖動！”
一把劍連著劍鞘橫在她面前。
“你敢攔我？！”顧惹塵怒氣回視。
陸尋歌收回劍，無奈道:“在下可不敢攔顧小姐，只是受了那個呆子所托?！?p> “爹昏倒了，我要去看他！”
“事有蹊蹺，靜觀其變?！标憣じ枵Z氣平淡，一本正經(jīng)提醒她，“顧堡主是在拖時間?！?p> 顧惹塵這才平靜幾分，“這么說，爹不會真的把我送出去？”
陸尋歌淡笑不語。
還不夠明顯么？
場下嘈雜，人聲鼎沸。
“這是怎么了？”沈眉薰一臉擔憂問道。
“顧老哥！”付余歡直接奔過去。
西方龍王面上擔憂，卻也未動，站在原地觀察。
尹無風神色微動，坐姿卻未動，只是注視著，并不上前。顏小皙躲在他后面，悄悄探出頭觀察。
曲萬徑夫婦雖驚訝，卻也懶得管，雙雙退到一處，看著慕容灼的臉色。
慕容灼有一下沒一下打著扇，神色凝重。
年輕的堡主夫人本坐在對面，這會兒不惜舍近求遠地繞過湖面，跑到岸上。到了亭子，她二話不說協(xié)助顧慈扶住顧醒，手指有意無意地拂過顧醒的脈門，櫻唇微勾，面上卻一臉愁苦，顯得擔憂不已。
待堡主夫人同下人扶走顧醒后，顧慈走到亭前的曲橋沖大家拱手致歉，語氣卻不容置喙。
“對不起各位，家父身體抱恙，定親事宜明日再議！”
刷的一聲，慕容灼收了扇，隱忍著怒氣。“顧少堡主，你這是何意？”
顧慈鼓起勇氣與他對峙:“成親需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現(xiàn)今家父有恙，稍后再議有何不可？慕容少主可是要違背常理？秋鳳閣在朔月盟也是有頭有臉的大門派，難道要學下里巴人蔑視禮法？”
“呵，無稽之談，一拖二拖分明就是賴皮行為，胡亂扯什么禮法！兩家親事早就約定好了，要禮法？好啊，我慕容灼現(xiàn)在就可以下聘禮！”
“嫁娶乃人生大事，自要仔細斟酌，將禮數(shù)周全才不負我顧家堡的威名，慕容少主卻執(zhí)意不肯，意欲何為？！”顧慈越說越憤懣。
“只怕，你們是想悔婚吧！”慕容灼雙目銳利，拍桌而起。
“顧家堡從未毀約，少主何出此言。當初秋鳳閣……秋鳳閣……”顧慈說到一半，忽然頓了頓，面色一滯，然后開始囁嚅著，衣袖下的拇指不安擺動，一個一個數(shù)著手指，尷尬地站在大庭廣眾之下。
慕容灼不屑冷哼，怒氣沖沖一撩衣擺坐下，散開扇子扇起來，一副“你說啊，老子等著你“的姿態(tài)。小黃鸝微蜷縮著身體，小心翼翼給他撫心順氣。
慕容灼火氣稍減，攬過她的腰際，“小黃鸝嚇壞了？”
小黃鸝大氣不敢出，不敢點頭也不敢搖頭，默默給他順著氣。
慕容灼沒得到回應(yīng)，也不惱，目光又落回亭前曲橋上，看見顧慈依舊沉默不語。
曲萬徑夫婦依舊擺著一副看戲的姿態(tài)。
沈眉薰不為所動，只覺有些乏了，懶懶倚著座椅。
人群又開始竊竊私語。
“顧少堡主怎么了？”
“怎么不說話了？”
顏小皙看了看，搖搖頭，小聲嘟囔，“這模樣，好像背書背到一半突然卡殼啊?！?p> 堡墻上。
“我哥怎么了？”顧惹塵略感奇怪。
陸尋歌看了好一會兒，極不確定道:“像是……忘詞了。”
顧惹塵:“……”
等了一會兒，顧慈還是沒繼續(xù)說下去。
慕容灼搖著扇譏笑:“顧少堡主啞巴了？”
“二位即將成為親家，何必劍拔弩張，既然顧家堡不會毀約，慕容少主心胸寬廣，等一等又何妨？”尹無風忽然插話。
顧慈感激地看了他一眼。
慕容灼的嘲諷之色更是到了極致，“尹無風，這有你說話的份么？”
尹無風凝噎，默默坐下，袖中的手緊握成拳。
顏小皙只聽聞竹葉齋在朔月盟地位低下，不曾想竟低到塵埃，連發(fā)言的機會都沒有。
“?。 鳖櫞热鐗舫跣雅牧伺拇笸?，看著眾人略微異樣的神色，他清咳兩聲掩飾尷尬，繼續(xù)道:“秋鳳閣執(zhí)意與顧家堡定親，顧家堡欲促進兩家情誼，特地舉辦了定親儀式，邀武林群俠作證，少主卻處處指責說我們毀約，顧家堡誠心天地可鑒，豈容他人質(zhì)疑踐踏？”
慕容灼氣勢洶洶，“誠心？好啊，今天就定了成親時間，否則就是毀約，秋鳳閣不接受任何理由！”
付余歡看不下去，“慕容少主，你這就不厚道了，你沒看到顧老哥都昏過去了嗎？養(yǎng)病要緊！”
“天有不測風云，顧堡主此刻突發(fā)疾病，慕容少主作為未來女婿，不關(guān)心岳父病情，反而咄咄逼人，敢問是何居心？”
一個書生模樣的人站出來義正言辭道。
“你是誰？”慕容灼瞟了一眼布衣書生。
“在……在下玄武幫封長泊?！?p> “不認識?！蹦饺葑茖τ谶@種小角色絲毫不在意。
“長泊，少說兩句?！蔽鞣烬埻踝岄L泊退到身后，開始笑瞇瞇地做和事佬。
“成親是喜事，何必動氣呢？畢竟顧堡主只有一個女兒，隆重些也是可以理解的嘛，慕容少主你這，搞得跟強娶豪奪似的，說出去，這名聲也不太好啊，依我看，緩一緩也未嘗不可，心急吃不了熱豆腐啊?！?p> “那總得給個期限吧？總不能讓本少主等上半輩子吧？”慕容灼深知斗嘴斗不過一群人。
顧慈堅定道:“明日！明日定給諸位答復(fù)！”
顧慈做出保證后，定親儀式才能順利散會。
……
散會后，各回各院。陸尋歌還未走進廂房，便聽到有個熟悉的聲音在喚他的名字，軟軟糯糯，柔情似水。
陸尋歌回頭，看到一個小廝模樣的人快步朝他走過來。
“黎小姐？”陸尋歌向后退了一步，與她拉開距離。
“你這是？”他看著她一身奴仆裝束有些不解。
黎宛淑道:“定親儀式魚龍混雜，兄長又沒來，扮成這樣混在其中不易被察覺?！?p> “此地危險，你不該來的。”
“我……”她軟糯糯地說話，柳眉低蹙，“我后悔了……你知道我指的是什么?！?p> 陸尋歌了然，從懷里取出一封信遞給她。“今早便寫好了，事務(wù)繁多，本想散會后給你，不想你早已等在這?！?p> 黎宛淑捏著薄如蟬翼的信封，“這是什么意思？”
陸尋歌:“我所言，皆在信中。”
他說著，便抱拳沖她告辭。
黎宛淑明白糾纏無益，只得隨他去了。
她心事重重走在路上，還未到屋門，就已將信封拆開。
偌大的信紙上，只有一個字，字體瀟灑飄逸，下筆遒勁有力、干脆利落。
“斷……”
她難以置信念著，凝眉死盯那個“斷”字，兩手一狠心，將它來回撕了個粉碎，灑過頭頂。紙花飄飛，紛揚如雪，逝去的愛再也無可挽回。
……
今天被慕容灼羞辱，顏小皙本以為會見著一個陰沉的尹無風，沒想到他若無其事，仍是如往常般和顏悅色，回去的路上，甚至還跟她聊起了天。
“小皙姑娘，加入竹葉齋如何？”
“?。课?、我暫時還沒有加入門派的打算?！?p> “真要等到九月十五再做決定？”
“也不是……”
“小皙姑娘的顧慮在下也能理解。竹葉齋門面低，委實算不得上大門派，虎落平陽……罷了?！?p> “尹隊長千萬別這么說?！毙○\懇道，“別人可以看低竹葉齋，你自己可不能看低它。慕容灼本身就不是什么好東西，他說的話沒必要往心里去的?！?p> “我一開始就沒看輕過竹葉齋，我以前一直以為江湖門派都是打打殺殺拿著兵器亂砍的，從來沒想到會有一個門派會如此風雅，以琴棋書畫為伴，真真是文武雙全……哎隊長你干嘛？”
她說著說著，忽然見尹無風伸手從她頭上摸過來，警覺地向后退。
“別動?！币鼰o風說道。
小皙瞬時呆著不動，只覺得頭上微癢，待頭上的溫熱撤離，她才看到他指間夾著一片落葉。
“謝謝……”顏小皙木楞楞道。
他捏起落葉沖她溫潤一笑，“是竹葉，看來，小皙是注定要加入竹葉齋了?！?p> 顏小皙覺得有些無厘頭，忍俊不禁，“巧合罷了?！?p> “天意不可違，小皙姑娘當真不再考慮考慮？”
顏小皙婉拒，沖他齜牙咧嘴做了個鬼臉，“再說吧嘻嘻嘻。”
尹無風仍是笑著，倒也不糾纏，掌心一收便攏著那枚竹葉轉(zhuǎn)身走了。
……
暮色四合，門外紅霞漫天，門內(nèi)暗流涌動。
“顧家堡擺明了不想給鐵指環(huán)，凈懂得賣慘，博取同情?！?p> “兩年前翼王利用大型弩機的圖紙，逼迫顧老頭交出鐵指環(huán)，顧老頭畢生渴求的就是弩機圖紙，這才肯把鐵指環(huán)作為嫁妝連同女兒嫁到秋鳳閣，這一拖就是兩年，現(xiàn)在很明顯，就是想反悔?！?p> “關(guān)鍵現(xiàn)在還有那么多門派向著他……”
慕容灼坐在主位，靜靜看著諸位長老爭論不休，待他們吵了許久才出聲。
“我有一計，不知當說不當說。若有不當之處，還請各位前輩指點?！?p> 曲萬徑稍稍偏過頭去，腹誹道:哼，愛說不說。
有些長老還是很客氣的，笑著謙遜道:“少主言重了，我們只不過是虛長了年歲，比少主多看一些紛爭而已，指點萬萬談不上?！?p> 慕容灼也不廢話，直接道:“一不做二不休，我打算直接炸了璇璣堂。”
長老們的笑容紛紛僵在臉上。
不是吧？！一來就炸親家？玩這么大？！
“少主，這似乎有些莽撞……”
“是啊少主，這璇璣堂一毀，鐵指環(huán)不也沒了嗎？”
“鐵指環(huán)一毀，還怎么找到龍門洞天找到寶庫啊？”
眾位長老一致不贊同。
慕容灼斂容肅穆道:“照我說的做?！?p> 曲萬徑沉默許久，終于勸誡道:“鐵指環(huán)一旦被毀，翼王會不會……”
慕容灼忽而微笑，“這就是翼王的意思。顧家堡是打定主意不給了。得不到的，毀掉才最安全。”
諸位長老還是覺得不妥。
“萬一被察覺出來，秋鳳閣聲明有損啊?！?p> “做事干凈點，咱們不是……”慕容灼捏著一個物什把玩，“有刀么。”
長老們這時才注意到，慕容灼手中捏著的是一個如意結(jié)，它周身翠綠，形狀像一棵靈芝。
“先把如意門的女殺手藏進禮箱，再以送禮的名義抬入顧家堡，之后我們撤離，留她們在堡中行事。”
有長老質(zhì)疑，擰眉沉聲道:“若是她們失敗被捕，將秋鳳閣招供出來怎么辦？”
“所以～”慕容灼雙眼迷離，眸光嗜血，神色有幾分興奮，“只能挑死士呀。時辰一到就服毒，死無對證呢?！?p> 眾位長老只覺得汗毛聳立，一股寒意從頭頂直直蓋下來。眼前的慕容少主活生生給他們演示了什么叫玉面豺狼。
“曲副閣，這事交給你了，堡內(nèi)有內(nèi)應(yīng)，你去與他接頭?！蹦饺葑剖諗啃θ菝?。
曲萬徑撇嘴。這么蠢的事為什么要交給他做！
埋怨歸埋怨，他還是不情不愿地接任務(wù)，“是，定不負少主所托。”
曲萬徑話音未落，門外已略過一抹柳黃色的倩影，如鬼魅般迅速離去。
……
曲萬徑按原計劃去到了顧家堡，看到佟總管時，擺出一副假笑臉。
“慕容少主擔憂堡主身體，派我來送禮慰問。”
“有勞曲副閣了。”佟總管道。
“這是禮品清單，佟總管請過目?！鼻f徑常規(guī)性的遞帖子。佟總管接過帖子笑瞇瞇看著，只見上面寫著:
“玉如意四對、炸鮮雞四只、桃李仔實四袋……”
前面的禮品名一一對應(yīng)著如意、炸璇璣堂，子時逃離等信息。
佟總管細細看過后，又將帖子重新遞給曲萬徑。
曲萬徑接過時稍微將帖子開了條縫，看到里面夾了一張地圖，了然于心，將它隨手塞到一個禮箱里。
二人皆心照不宣，寒暄一會兒便離去。
……
夜色深沉，堡主房間燈火通明。
顧慈輕手輕腳進屋，將門關(guān)好后，看見顧醒正披衣坐在窗前。他手里不知拿著什么，正在凝眉思索。
“爹，可有好些？”顧慈上前關(guān)心問道。
顧醒這才放下手中之物，“裝的，沒什么大礙?！?p> “可你還吐血了……”
“把茶水換成了雞血而已?！?p> 顧慈心下一松，了然點頭，復(fù)看向桌上的紙卷，“這是……水域圖？”
“嗯，陸尋歌送的，連圖配了根大蔥，說是要秉燭觀賞?！鳖櫺芽扌Σ坏?。
“送根大蔥秉燭觀賞？”顧慈有些迷惑。
顧醒像是意識犯到了什么，將地圖挪近燭臺，圖上頓時出現(xiàn)一個棕色的圓圈，圈住了靠近顧家堡的那片水域，緊接著，水面空白處漸漸浮現(xiàn)兩行棕色文字。顧醒再將地圖挪近燭火，那兩行字逐漸清晰，上面明明白白寫著:
聯(lián)武抗秋、三派合一。
顧慈恍然大悟，“蔥汁密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