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的陳府一片寂靜,官拜一品的太傅大人陳元山正和其嫡子陳京南穿著黑色披風從后門上馬車,披風大而厚重,在這樣漆黑的夜里,若不是停在陳太傅府后門兒,誰也瞧不出這二人是誰。
“爹,咱們真要這么做?”陳京南上了馬車后還是有些猶疑,他心里覺得這樣冒險的法子有些孤注一擲,若是叫人察覺,便是滿盤皆輸,世上比這更好的法子比比皆是,何必要這樣自尋死路,自斷前程。
陳元山睨了眼自個兒兒子,他不是不知道自己個兒兒子心里在想什么,他嘆口氣,“為父知你所想,可這是五殿下的心愿,也是為父的心愿。這朝局,是時候該重新洗牌了。”
“五殿下?爹,你明明厭惡他……”陳元山嘆了口氣,說話時的語氣還是堅定不移,陳京南心中有些酸澀,“爹,為了那位殿下的地位穩(wěn)固,您真的甘心么?”
陳元山點頭,“為父,萬死不悔?!?p> 陳京南雖然知道答案,可當自個兒父親說出來時,他還是不由得倒吸一口涼氣,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半晌后他聽見自個兒父親說,“為父將你和玫兒的后事都以安排妥當了,此次無論事成事敗都有死囚替你們?nèi)ニ溃祪盒郧闇剀?,自小身子便不好,日后你二人去了江南,你身為兄長可要仔細照顧好你妹妹?!?p> 陳京南點頭,忍住眼中的淚,也忍住語氣里的哭腔,又問,“那玲妹兒呢?”
陳元山搖搖頭,語氣輕悠,“玲兒犯下大錯,為父不能保她。”
陳京南瞧著眼前這個一生為忠義而活的父親,突覺這是自己第一次真正認識自己的父親,以往他觸到的不過冰山一角,如今終于顯出了他真正的面目,他當是溫文爾雅的;可又堅毅不拔;他當是不染世俗的,卻偏偏桀驁忠義;陳京南覺得他的父親自由而瀟灑,一生只求來去無悔,對他們這些孩子也和藹親切,脾氣溫和的像杯溫涼的清茶,原是他從不曾表露自己的性情。
陳京南自嘲一笑,自己竟到此刻才看清父親,這時車夫的聲音恭恭敬敬的傳了進來,直像道催命符般叫陳京南清醒過來,“老爺,到了?!?p> 陳京南率先下了車,陳元山也緊跟著下了車,朝那修繕的嚴肅又悠冷的普陀宮走去。
陳京南跟在陳元山身后,瞧著自個兒挺直了背脊又堅定不移的父親,又是一頓感慨。
普陀宮內(nèi)倒不似外面清涼,蘊著絲暖意,下人招待陳家父子落座后,不多時一身著紅衣的女子便迎了過來,她仿若夜中鬼魅,巧笑嫣然的朝陳元山見禮:“太傅大人安好?!?p> 陳元山微微頷首,“姬潼姑娘安好。”
那紅衣女子笑起來,落了座后,端起茶盞喝了口,“陳大人深夜前來,可是有什么要緊事么?”
陳元山沉吟片刻,道,“計劃需得提前了?!?p> 姬潼放下茶盞,目光移到陳元山身上,依舊是巧笑嫣然的模樣:“何時?”
“三日后子時?!标愒?。
“定不負所望?!奔тΑ?p> 陳京南放下茶盞的同時,心重重的沉了下去。
這一刻終是來了。
他想。
......
熄了大半數(shù)燈火的東宮,李昌文將一刻前趴在李玨背上睡著的李月妕抱到寢室安置好,坐在床邊借著昏黃的燭火仔細的看了看出落的美麗漂亮的李月妕,他愛憐的捏了捏她的鼻子,輕聲道:“淘氣包,可算是睡著了?!?p> “王爺,夜深了,殿下這里有我?!蔽杭瘮恐樱ЧЬ淳吹恼f。
李昌文卻仿若未聞,還是瞧著自個兒的小妹,道:“望舒,這幾日兇險,無論發(fā)生何事你可都要寸步不離妕兒。”
魏集拱手應(yīng)下:“喏?!?p> 李昌文在李月妕的床邊坐了好一會兒才回自己的寢室沐浴更衣,待換上了干凈的衣裳,李昌文便熄了燈躺到了床上,夜里涼,他蓋實了被子,剛閉上眼睛便聽到些細微的動靜,那是捕獵者在深夜出沒準備偷襲的信號。
李昌文迅速下了床,剛走到房間門口便聽得阿忠一句“來人啊保護太子殿下??!抓刺客??!”,他忙開了門就朝太子殿下的寢室略去。
“快去看看妕兒可安全否!”
李玨的一句話驚醒了所有人,李昌文立馬轉(zhuǎn)頭朝南院迅速掠去,他的心在看到倒在南院院子里的幾個黑衣人時更是一緊,他抬眸將目光猛地射向刀劍浴血的魏集,快步走過去,道:“妕兒可安好?”
魏集眼神發(fā)冷的看著被他斬殺的幾人,道:“王爺放心。只是這四王爺日后若在想立足人后,怕就難了?!?p> 李昌文的神情愈發(fā)的冷:“老四的人?!”
魏集將搜到的東西遞給李昌文,道:“貔貅玉佩,只有四王府的人有,不過只有一塊,為首人的。其余人身上都紋貔貅紋,四王爺此次難辭其咎?!?p> 李昌文仔細瞧著,心中憤懣難當,收了玉佩,又仔細看了看黑衣人身上的貔貅紋;他不太放心的進屋確認了李月妕的安全后,而后又囑咐了魏集兩句,便一刻不停的往太子殿下的寢殿快步走去。
魏集望著李昌文離去的背影,回身輕手輕腳的將房門關(guān)上,而后邊擦拭著自己的刀劍,邊對那些處理尸體的人說:“輕些,動作再麻利點。”
李昌文到太子寢殿時,李玨正坐在案前靠著憑幾等著他,見他來了,忙坐直了身體,神情急切:“妕兒可好?”
“魏集守著,一切安好?!崩畈脑谒麑γ孀?,將捏了一路的貔貅玉佩遞給李玨道:“臣弟親眼看過,那些人身上俱紋著貔貅紋?!?p> 李玨仔細瞧著李昌文遞過來的玉佩,冷哼:“孤平時倒是太過忽略這位清心寡欲的四王爺了?!?p> 李昌文道:“德妃膝下,個個慣是會裝。若是今晚妕兒有何不測,我必要他們陪葬。”
“此事越多人知道越好,”李玨想了想,吩咐道:“祁生,你去?!?p> “看來太子哥哥是要他們?yōu)槔纤谋冲??”李昌文?p> 李玨瞧著燒開的水咕嚕咕嚕的頂著壺蓋,慢慢的說:“非也。孤是要讓他們永生難忘?!?p> 聞言,李昌文的心一下子就定了下去,跟著升起來的還有絲絲縷縷的舒暢感。他知道,“大戰(zhàn)”就要來臨了。
東宮的燈火就像煙花一樣,只亮了一時半刻便暗了下去;只重歸黑暗時,除卻李月妕,俱是難眠。
守在李月妕身邊的魏集,望著漫天的繁星,愈加堅定了自己內(nèi)心;過去不過曇花一現(xiàn),現(xiàn)下此刻卻是永恒。
......
燈火明亮的四王府,四王爺一個巴掌扇在了自己的弟弟七王爺李璽臉上,怒道:“蠢貨!”
李璽捂著臉:“我不過是想先給他們點教訓!四哥何必發(fā)這么大的火!”
李承遠氣的太陽穴突突的疼,扶著身邊的貼身小廝,聞言只覺原本就發(fā)疼的太陽穴更疼了,他怒道:“我為何發(fā)這樣大的火?!你到底有沒有腦子!”
“請四哥賜教?!崩瞽t心中實在憋屈,尤其是挨了打,說這話時整個人都顯得不情不愿。
“你可知,你這一鬧,會有多少雙眼睛盯著我們?!崩畛羞h恨的咬牙切齒:“原本他們在明我們在暗,占盡先機,如今倒好,滿盤皆廢,全部都要重頭來過!”
李璽這才如醍醐灌頂般驚醒了過來,他哆哆嗦嗦的跪了下去,語氣驚慌不已:“四哥,那我們現(xiàn)在該怎么辦,東宮定會尋機報復的,四哥你救救我?!?p> 李承遠簡直要被這個愚蠢的弟弟氣死,他深吸了一口氣,道:“明日隨我去趟東宮?!?p> “去東宮?”李璽有些猶疑。
李承遠道:“去認錯,去說是我們得到的情報有誤,以為有人要刺殺太子殿下這才亂了方寸派人夜訪。總之,將我們摘得越干凈越好?!?p> “塞淵都聽四哥的?!?p> 李璽說完這話時突然有一絲劫后余生的快慰感。
今夜除卻四王府,上京城里也只有五王府最是明亮了,五王爺李志坐在戲臺子前的椅子上,瞧著在戲臺子上咿咿呀呀唱戲的兩位角兒,嘴邊的笑容不減,甚至愈來愈盛,聽了手下人來回報,他說:“刺殺沒成功不妨事,東西送到了就行?!?p> “主子,今夜陳大人如約去了普陀宮。”
“好,哈哈哈哈哈......”李志心中暢意極了,他嘴邊的笑甚至有些癲狂,他道:“和旌,本王親手為他們搭上的戲,終于要開演了!本王真是......真是期待啊哈哈哈哈哈!”
和旌立在一旁,也笑:“恭喜主子就快達成畢生所愿?!?p> 李志嘴邊的笑意不止,他感到冰冷的心一寸一寸的變得愈加生硬,他搖晃著酒瓶里的酒水,心道:父皇,兒臣送您的禮物,您可要好好接著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這一夜星輝璀璨,月光冰冷,好像所有人都在得舍中來回試探。
而對于陳元山來說,比這更甚的是堅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