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季向來是四季里最為清爽的季節(jié),亦是百姓們迎接豐收的好時節(jié),人們歡喜度日,在這枯燥乏味的日子里,一年到頭的辛勤勞作好在也沒有白費。
這樣秋高氣爽的日子里,大梁上京城還在為十三公主中秋宮宴夜時落水的事情猜測紛紛;而不同的是,宮里的好些人都在盼著尚且年幼的小公主就此死去,宮外的百姓們卻不過只將此事當作茶余飯后的談資罷了。
那一夜忙碌后,又過了一日,在宮里的貴人們一再期盼下,小公主終于在這樣一個艷陽高照的好日子里醒了過來。
皇城中的貴人們,有些生氣之余卻是失望,而有些則是真正放下了心底那塊懸著的石頭、放松了腦袋里緊繃的那根弦。
李岑睜了一會兒眼睛適應(yīng)了房中的光線,消散的意識逐漸回籠變的清明后,她便掙扎的坐了起來,掀開被子下床走到桌邊拎起茶壺倒水喝。
幾杯水灌下去后,她才覺得干澀的嗓子舒服了許多,整個人都輕盈了不少,不過還是有些虛軟,沒有什么力氣,站著和走路還是有些吃力。
李岑扶著桌沿站了一會兒,便想起了之前夢到的那個小女孩,柳眉鳳眼,唇若丹朱,眉宇含笑,巴掌大的小臉上滿是稚氣,周身滿是冰霜寒氣,雖是笑著,卻是死氣沉沉……
她說…
李岑這一路幾乎是跑到了銅鏡面前,跌跌撞撞的全然不顧前路如何,而當她看到鏡子里那張臉時,仿若被抽去了靈魂般;而后又像是不相信般,抓起銅鏡仔仔細細的將她的臉每一處都反反復復、來來回回看了好幾遍,直到激情退去心如死灰;她倏然脫力的跌坐在了地上,而后絕望與痛苦爬滿臉頰,最終演變成失聲痛哭。
“我就是你,你就是我呀?!?p> 小女孩在夢里拉著她的手時說的話,一派天真爛漫的模樣又浮現(xiàn)在她的腦海,聲音甜糯的像是羽毛般輕盈的劃過她的耳畔,仿若煙花般炸開,飄蕩的火星隨后飛速的灼燒起來,灼的她生疼。
她的哭聲很快就引來了在外廳留守的人,沖的最快的便是李昌文,他實在是怕極了,一進來便跑到她身邊跪坐了下來,全然不顧形象,緊張的握住她的肩膀來來回回的檢查她有沒有受傷,語氣也憂心極了,“嬌嬌,可傷到哪里了?哪里磕疼了?”
李岑哭的急,早已泣不成聲,她的左手此刻緊緊的握著自己右手掌心,對著他哭的眼淚鼻涕橫飛,模樣極為傷心。
隨后跟上的太子和徐舟瞧見這景象也是一怔。
李昌文看她護著自己的右手,便立馬認為她的右手傷了,他下意識的便去握她的手要看,嘴里哄她,“嬌嬌乖嬌嬌乖,是不是疼了?松開哥哥看看傷的嚴不嚴重…”
李岑力氣弱,李昌文幾乎沒費什么力氣就扒開了右手,看到?jīng)]受傷之后才松了口氣,一抬頭就見自個兒小妹閉著眼睛朝自己倒過來,他嚇得立馬伸手去接,一邊將她抱起一邊朝床榻走去,徐舟也急步跟上。
待放平了李岑,李昌文便立馬退開給徐舟讓位置;徐舟跪坐在床榻邊,開始為李岑仔細診脈,幾個輪回的皺眉下來后,終于舒了口氣。身后是李昌文斥責的聲音,“養(yǎng)著你們做什么用!!看個人都看不好??!今日若是嬌嬌有事,你們一個個的都不用活了??!”
太子殿下面色陰沉,語氣冷的像是寒冬里的棱冰,輕飄飄的落在溫涼的空氣里,“玩忽職守,自去內(nèi)務(wù)府領(lǐng)罰?!?p> “太子殿下,”徐舟揖了一禮,回稟道:“小公主無礙,不過一時氣血翻涌暈過去了?!?p> “那便好?!碧拥钕驴偹闶媪艘豢跉?。
而那頭李昌文早已跑到床榻邊坐了下來,用帕子細細的替她擦拭面部。
李岑再醒來時,已是傍晚時分,她偏頭看了看,還是熟悉的房間,眼淚又開始在她的眼眶里聚攏,喉間的苦澀也愈發(fā)濃重起來。
—憑什么......
—憑什么替我做決定。
—我只想安安靜靜的死掉就好了,為什么要讓我活過來呢?
—為什么讓我代替她活過來呢!
春和進來時,李岑已經(jīng)站在鏤空的百花窗前站了不知多久,她一驚,忙過去虛扶著她,“殿下,您身子弱……”
“你知道她叫什么名字嗎?”李岑將手搭在了春和的手腕上,語氣平靜的像是一汪死水。
春和不解,試探著說:“殿下,奴名春和,還是當初您賜予奴的呢。殿下…都不記得了嗎?”
“我是說…”李岑深深的吸了一口氣,指了指自己,壓了壓心中的不耐,語氣盡可能的平緩溫和,“她………我的名字?!?p> “殿下,奴喚主子名諱是為不敬啊。”春和嚇了一跳,直直的就跪了下去。
“不敬…我讓你說你就說?。?!”李岑見她跪下去的模樣,心里的不耐和怒氣終于全部爆發(fā)出來,像是找到了發(fā)泄口,一開口便是一發(fā)不可收拾,“你說啊!我是誰!她又是誰!”
“李月妕?!睖貪櫟穆曇糇蚤T口傳來,“你的名字叫李月妕,可要記好了,不要再忘了。”
李岑朝門口看去,那三人,女人婉約漂亮,著繡著百鳥朝鳳的皇后常服,鳳釵步搖無一不彰顯其身份尊貴。
站在女人右邊的男子搖著把折扇,折扇上畫的水墨畫高雅極了,著一身月白色束腰廣袖錦袍,外罩了件墨色廣袖外衫,那月白色的底衫自束腰以下好似用墨畫了幅畫兒般,實在驚艷極了,也實在秀氣精致極了,頭發(fā)用了白色纏著塊白玉的發(fā)帶半束,瞧著清爽又文雅,眉似劍,鼻高挺,唇淺粉,眼里黑漆漆的像潭湖水,卻又仿佛盛滿了星星,亮晶晶的甚是漂亮,搖著扇子好似個清雅卻風流的貴公子,卻又透出些許文人墨客的正經(jīng)來,豐神俊朗卻又瀟灑不羈。是她見過的。
女人左邊攙扶她的男子著玄色束腰式廣袖錦袍,底繡金色麒麟,那麒麟用的是上好的金絲線,瞧著即栩栩如生又無比矜貴,那人發(fā)以玄冠束起,眉似劍,眼如墨,鼻高挺,唇若朱,瞧著她時眉眼溫柔如水,少年生的是唇紅齒白,英俊漂亮,與她有八分肖似。
李岑向后退了一步,抬手扶住了窗沿,望著他們,不說話了。
太子殿下的嗓音柔和溫暖,望著她說:“孤....嬌嬌,兄名玨,字修遠。按規(guī)矩,你該叫一聲太子哥哥?!?p> 皇后娘娘漂亮的眼睛里仿似又蓄滿了淚水,她瞧著李岑防備的樣子,張了張口,卻什么話都說不出來。獨她,李岑是認識的。
只有李昌文快步上前抱住了她,用力的抱住了她,李岑感受到了他的害怕和緊張,幾乎有那么一刻她是放松的,她看著站在不遠處的皇后,不知該做什么樣的反應(yīng),想著來了便來了吧,活著就繼續(xù)活著吧;可,她又是作為誰活著呢?
是李岑。
還是李月妕?
“哥哥名昌文,字文昌?!?p> “如今你平安便好。嚇死哥哥了?!?p> “以往的事,忘了便忘了,不必去想,哥哥與你慢慢說?!?p> 耳邊傳來的是李昌文仿似呢喃般一聲一聲的誘哄。
李岑好像落入了李昌文的圈套里,有那么短短的一刻,她感覺自己還是活著的,還是那個高高在上,受盡寵愛的李岑,可她一想到自己生前因得了癌癥只想著死這一件事,她便又覺得恐慌;活著是什么?活著能做什么?她又是誰?她不知道,她只覺得害怕。
打心底里的害怕,順著血液的流動蔓延至四肢百骸,令她控制不住的想要發(fā)抖。
這樣的害怕驅(qū)使她什么都沒做,任由李昌文抱著,任由他們?nèi)伺c她說話。
而她做出的反抗,卻像是報復般,深深的扎進三個人的心里。
不,對她來說,反抗這個詞或許不如尋死更貼切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