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六章
千少陌飲毒自盡于明離宮。
消息不脛而走，傳遍了藍(lán)淵的上上下下，無人不驚愕萬分。
大長徒沈言自山下回來之后例行去向千少陌請安，但敲了許久的門也不見回應(yīng)，問了旁人說是一個早上都不見人出門。平日里大長座最是嚴(yán)以律己，從未有過一天懈怠。
沈言有些憂心，便兀自推開了那扇房門。
七弦琴上，他垂頭伏在那里，身下滾落著一只小盞。
任憑沈言如何呼喊，也沒有聲息。
有人說，在前一晚，一曲《庭江宴》響徹了整個明離宮，奏曲之人一遍又一遍地彈著，來往的仙娥仙童駐足聆聽，卻是從未聽過的悲戚之感。
他們向殿中張望不解，《庭江宴》，分明是慶賀的歡喜之曲啊。
那曲子繞耳不絕，直到一聲弦斷，再沒了聲息。
……
曲州亭江
原是青苔遍地的墳前被人打掃得干凈了，那墓碑之后，又沉睡了一個人。按照千少陌留下的遺書，眾人將他安葬于這座偏僻的舊墳之下，與這墓穴的主人合葬在一處。
瘦小的身子跪在墳前，久久垂頭不語。
一只手輕放在頭上，未曾出聲安慰，聽他低聲說道：“如果我不離開，爹爹是不是就不會自盡了？”
止月凝著墓碑上的那四句話，心下輕嘆，“無論你離開與否，他的選擇已經(jīng)在那里了，但是，”他低下身，“凡音，是你的離開使他釋然解脫了，所以他才可以了無牽掛地去赴死相隨，是你成全了他，讓他得以去追隨你娘親?！?p> 凡音咬著嘴唇，“可是……”可是如果他不離開千少陌的話……
“你若不離開他，或許千少陌會因為你而繼續(xù)在這世上渾渾噩噩地活下去，但那又如何呢，摯愛之人早已不在，自己已是一具行尸走肉，多在這世上待一天，便多一分痛苦……”
止月的聲音漸漸淡了下去。
如果小葉兒不在這世上了，自己……
現(xiàn)在她就在那冥河之畔，如果他也像千少陌一樣，是否，就能再見到她？
他的心頭漸漸攏上一陣茫然，未曾預(yù)料身前突然撲過來一個身影，“你不要學(xué)我爹爹！師父她和我娘親不一樣，她還會再回來的！我不許你這樣去找?guī)煾?！?p> 凡音緊緊抱著他，怕得發(fā)抖，如果止月也離開自己了該怎么辦？
他沒有了爹爹和娘親，沒有了師父，現(xiàn)在連止月也只想去那一邊找他的愛人，那自己呢？
“師父還會回來的，一定會的……就算你去那邊找到她，她見到你一定也會非常非常的難過……你不能去那里找?guī)煾浮?p> 身前的孩子哭的泣不成聲，止月蹲下身抱著他，拍哄著，“我不去那里找她，我們在這邊等她好不好？”他笑了笑，“如果被小葉兒知道了我把你丟下去冥忘河川找她，她一定要氣死我了。你不曉得，有一次小葉兒因為我說了一句和你有關(guān)的糊涂話，就和我大發(fā)脾氣?！?p> 那是她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和自己發(fā)脾氣，她一向是最懂自己的心意，不論自己做什么，小葉兒都覺得是最好的。
自己那時怎么就氣到她了呢。
凡音仍舊緊緊抓著止月的手，怕自己一放松，他就不在了。
墓碑上的字未動，只是再不見了青苔舊痕。
“爹爹他，現(xiàn)在是不是已經(jīng)和師父見面了呢？”
“如果和師父見面了，他會幫我傳達(dá)對師父的想念嗎？”
“師父見了爹爹，又會不會和他問起我?。俊?p> 凡音看著墓碑上的字，抬頭向止月問著。
聽著一字字的發(fā)問，他嘴邊露出一抹淺笑，“當(dāng)然會?！彼€應(yīng)當(dāng)會再把千少陌大罵一頓吧？像當(dāng)初那樣，罵他丟下凡音。
“我還想聽聽古藤花的傳說，再知道一些關(guān)于師父的故事?！?p> “義父，你能再講給我聽么？”
凡音拉著他的手，小聲問著。
從前自己聽過很多的傳說故事，都是葉念塵講與他聽的，但唯獨古藤花的故事，她卻一次也沒有同自己提起來過。
現(xiàn)在想來，原是如此。
誰會把自己的親身經(jīng)歷當(dāng)成傳說故事講出來呢？
凡音從懷里掏出了一本書，“這書上講的太少了，看來看去只有那些?！彼涯潜镜粼诘厣系臅⌒囊硪淼卮г趹牙飵С鰜砹耍谟泄盘倩ǖ哪且豁搳A了一張書簽，每天，都拿出來翻一遍。
止月拿過他手上的書卷，翻到了夾著書簽的那一頁。
奇異瑰麗，動人心弦。
她原本的樣子，應(yīng)該也是這般的罷？
“從我出生的時候，便有了古藤花的傳說，現(xiàn)在想來，該有千百年了?！?p> “在傳說里，她生于冥忘河川、長于冥忘河川，在那個沒有日月更替的地方，日復(fù)一日地傾聽著往生冥靈的訴說……”
“傳說冥界沒有太陽，沒有星星，只有永恒的一輪圓月，凄凄慘慘地照著四方……”
止月想起那天晚上，自己仰天看著滿天繁星和她說起死后的世界，卻沒想過令自己害怕的地方，是她的家鄉(xiāng)。
“義父，師父一定很孤單吧？她那么喜歡熱鬧，怎么能忍受那么冷冰冰的地方呢？”
止月垂下頭，看著凡音滿是悲傷的目光，勾著笑道：“對啊，所以她一定會回來的?！?p> 他將書卷放入了懷中，牽著凡音的手，“走罷，我也想聽聽更多關(guān)于古藤花的故事，我們?nèi)コ嘤?，沿著她走過的路，邊走邊聽罷。”
小葉兒喜歡太陽，那里沒有，小葉兒喜歡星星，那里也沒有。
小葉兒喜歡自己，自己就在這里，她怎么能不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