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媺之

5 錦生瀾,有前因

媺之 九月木葉 2959 2019-10-03 14:43:16

  午睡過后,尚工局司制烏嬤嬤帶人捧了衣料來,請曦華挑選。

  她是翮貴妃的心腹,人老成精,也不指望得到曦華的好臉色,當下只陪笑道:“前些日子,貴妃新得了一匹鳳尾戧金緙絲,花樣兒實在嬌嫩,娘娘就一直念叨著,要給公主送來,事多忙亂,一時忘了,可巧公主要做裙子,正好用得上?!?p>  說著,她親手將緙絲奉上。

  曦華斜靠在一張雕漆菡萏出水的美人榻上,素著小臉,眼皮也沒搭一下。

  “緙絲雖好,做梅裙卻又沉又笨,誰耐煩穿它?你們平日里都說,貴妃最懂衣飾打扮,依本公主看,也是平常!”

  烏嬤嬤笑容一僵,嘴唇翕動,卻不敢接話,只恨不能變成聾子。

  “我記得,貴妃賞過公孫采女一匹金銀雙絲素地明光錦,做梅裙正好合適?!?p>  曦華彈了彈衣袖上并不存在的灰塵,小下巴一點:“你去回了貴妃,就說本公主瞧上了。”

  烏嬤嬤臉上現(xiàn)出為難的神色來。

  “公主明鑒!當初,公孫采女以一舞博得皇上開顏,才得了那明光錦,皇上面前是過了明路的,娘娘既賞了出去,怎好再收回來?”

  一旁的軟塌上,蘇媺手拿繡繃,正替曦華繡一件小貓戲薄荷的紅綾肚兜。

  聽了烏嬤嬤的話,她輕翹嘴角,一絲笑意若白鷗點水,閑閑然迤邐開來。

  公孫采女本姓孫,原是教坊司的一名舞伎,生得媚格窈窕,是翮貴妃舉薦給皇帝的新寵。

  大齊立朝五載,治下疆土雖大部歸于太平,但西南的部分縣鎮(zhèn)和山區(qū),一直為南周遺部掌控。

  數(shù)月前,大齊軍隊在西南松子山陷于鏖戰(zhàn),近兩萬兵馬覆沒,景元帝怒極兼憂心,近一個月不思飲食。

  孫氏得了貴妃點撥,苦心練得了唐代劍舞名家——公孫大娘的《渾脫》舞。

  那舞姿灑脫、剛勁,頗有“霍如羿射九日落,矯如群帝驂龍翔。來如雷霆收震怒,罷如江海凝清光”的氣勢和豪情。

  景元帝看得心情澎湃,說孫氏之舞有“雄妙”的神韻,倘若公孫大娘在世,料想也不過如此。

  那孫氏便道,她祖籍就是松子山,因戰(zhàn)事與家人背井離鄉(xiāng)、流落京城,幸而被選入教坊司,得以保全自身,這是皇帝恩被天下之德。

  她又勸慰皇帝,說南周遺部不過仗著熟悉地形才僥幸得勝,假以時日,大齊軍隊必能攻克松子山。

  當時,翮貴妃在一旁湊趣兒,說孫氏雖是一小小女子,也舞出了大齊將士勤于王事、百折不撓的決心,乃是西南大安的吉兆。

  一番話說得皇帝龍心大悅。

  他當即命孫氏改姓公孫氏,并越過無品級的御女、側七品承衣,直接晉封了正七品采女,賜居錦瀾閣。

  翮貴妃夫唱婦隨,說公孫采女令皇上開懷,乃大功一件,因她是蜀中人,便特意賞了一匹金銀雙絲素地明光錦。

  越級晉封也罷了,但越級的賞賜,往往是表面風光。

  那匹明光錦成了人人艷羨、又人人嫉恨的“燙手山芋”。

  因為戰(zhàn)事,蜀中貢品曾一度中斷,宮中用的蜀錦都是南周皇朝的舊物,這兩年,才慢慢恢復進貢。

  蜀錦的珍貴不言而喻,而明光錦又是蜀錦之最。

  以公孫采女的位份,本沒有資格穿蜀錦所制的衣衫,即使有皇帝特許,也實在太扎眼,不定何時便會招來災禍。

  所以,她最好的處置,便是尋了良機,打著貴妃的名義借花獻佛,將這錦轉送某個高位嬪妃,做邀寵保命的人情。

  卻不料,嬪妃們還未出手,倒被曦華先盯上了。

  西南……蘇媺素指微顫,一抹似悲似暖的痛色浮現(xiàn)眸底,又悄然隱去,如初冬里一粒銀雪落在枯椏的梅枝上,倏忽間消融了,徒留一點寂寥的微寒。

  花照將一碟蜜沁梅果放在束腰小幾上,跪坐在鋪了祥云紋氈毯的腳踏上,拿了小銀叉伺候曦華食用。

  聽了烏嬤嬤的話,她出言諷道:“公孫采女有功,大家都知道,倒不用嬤嬤提醒。只是,依宮中規(guī)制,正三品嬪位以上才有資格穿蜀錦。要想從正七品升到正三品,以公孫采女的出身,只怕,那明光錦要爛在箱子里了?!?p>  “姑娘這話,老奴不敢駁?!?p>  烏嬤嬤一雙薄嘴唇極是利索。

  “不過,老奴想,旁人稀罕那明光錦,公主都不用拿眼皮夾它。若是讓不明真相的人聽了,豈不是要誤會公主眼里沒人,連皇上要賞的人也容不下似的?公主何必為了一匹料子,損了自個兒的好名聲,您說是吧?”

  烏嬤嬤企圖和稀泥,終于讓曦華不耐煩了。

  她小小年紀,已深諳上位者睥睨一切的威勢,嘴角輕掀,便露出一絲冷笑。

  “哼,遭瘟的老刁奴,少拿不值錢的油皮話兒糊弄本公主?怎么,我一個嫡公主,想做件衣裳,還要三求四請的、看人臉色不成?”

  一句話讓烏嬤嬤白了臉,只因在宮里,這糊弄主子的罪名實在過重。

  她兩頰肌肉抽動,忙跪在地上、磕頭不止。

  六宮皆知,曦華公主在懵懂無知的年紀,也曾叫人把沖撞了她的宮人扔進了嚴冬的鏡湖。

  那一次,兩名宮人都沉尸湖底。

  景元帝卻怕愛女受驚嚇,哄她說將二人攆出宮、各自回家去了,并嚴令六宮禁口,誰敢提一個字,立刻亂棍打死。

  此時,宣頤宮的正殿里,曦華沉臉不語,花照自管伺候她吃果子,蘇媺拿著繡繃,繡得認真,半點打圓場的意思也沒有。

  秋陽漫過楠木透雕錦地鳳鳥落地罩,投進殿中,七彩絲線閃著亮光,在蘇媺手中的銀針下跳動。

  一叢翠色欲滴的薄荷草就要完工了,雪白嬌軟的貍貓兒正探爪戲耍,仿佛正是“懶臥貍兒貪罽暖,聊把嬉戲作余閑”的好時光。

  一片靜寂里,只聽到烏嬤嬤磕頭求饒的聲音。

  朝歡理著手中的鮫綃絲線,瞧著烏嬤嬤磕得額頭腫將起來,想了想,和言笑道:“嬤嬤的忠心,貴妃自然知道。只是,娘娘還沒說什么,您怎么倒先替娘娘為難上了?”

  一語驚醒局中人!

  烏嬤嬤知道,緙絲也好,明光錦也罷,既然貴妃存心息事寧人,便注定要被打臉。

  她一個奴才,有幾個腦袋,敢替主子強出頭?

  一個糊弄公主的罪名扣下來,尚工局司制的位子一擼到底不說,皇上一怒,她這條老命怕也要搭進去。

  “哎喲,瞧我這豬油蒙了心的老糊涂!”烏嬤嬤跪在地上,抬手便給了自己一個大嘴巴。

  “公主罵得對,憑她是誰、有多大功勞,誰能漫過公主去?公主瞧得上那明光錦,是公孫采女的福氣,多少人想有這體面都不能呢!老奴這就去錦瀾閣,不過一時片刻,就給公主送來?!?p>  說完,她觍臉陪笑,等著曦華示下。

  花照瞅了瞅曦華的神情,沖她丟了個眼色,她磕了個頭爬起來,麻利兒地朝外走。

  正殿里的氛圍緩和了下來。

  曦華冷哼一聲,翻翻眼睛:“看人上菜的糟婆子,跟叭兒狗一個德性兒,敢在我面前說混話兒,真當本公主好性兒了?”

  蘇媺見那一碟蜜沁梅果已吃了近一半,朝花照示意過,勸道:“凡事過猶不及,你出了氣,也就罷了!”

  她一邊說著,一邊拿起繡繃,對著舒斜微暖的秋陽看繡腳的平細。

  眼睜睜看著果子被花照收了,曦華不免郁躁。

  “姐姐別管,我總要叫那些小人知道厲害!”

  蘇媺原知道勸不住的,此一番風波,到底是曦華和宣頤宮吃了虧,而鳳藻宮屢屢用雪團兒生事,也實在叫人不快。

  一匹越級賞賜的蜀錦背后,是六宮勢力的此消彼長。

  曦華此舉,既打臉了翮貴妃,更是要六宮知曉,雖然小公主的嬌蠻性子收斂不少,但她始終是尊貴無比的嫡公主,既能通情達理,也能一朝翻臉無情,誰的面子都不必給。

  烏嬤嬤果然辦事老道,不過半個時辰,便將明光錦送了來。

  曦華拿著那錦,在蘇媺身上比量,蘇媺卻堅辭不受。

  “尚工局送來的那匹江月色水紋絲光綾甚合我意,做成裙子也好看得緊!”

  曦華心有不甘,又叫人從庫房里翻騰出一匹純金紗來。

  “這東西白放著可惜,正好用在裙上。姐姐若再推辭,我可要惱了!”

  蘇媺知道,衣裳事小,給曦華做臉面才是要緊,只得應了。

  如此過了三四日,曦華在蘇媺的勸慰下,倒也安生將養(yǎng)起來。

  只是,她心中不快,又兼蘇媺被禁足,更是氣惱,每隔幾日,定要將尚工局的人叫來敲打一番。

  尚工局則停了其他宮里一切活計,全力為宣頤宮做活兒。

  宮人們的衣裳也罷了,只曦華和蘇媺的兩件裙子,既要精致,又要在中秋節(jié)前趕出來,烏嬤嬤手下的繡娘只累得頭暈眼花,不敢有絲毫怠慢。

  闔宮無人敢觸曦華的霉頭。

  聽聞,靈閶氣得咬牙,卻被翮貴妃嚴令不準再生事,只好在鳳藻宮里摔摔打打,聊作出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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