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她特別不喜歡跟人打招呼,很像德國人,對吧?
我上次在外國語學院,碰到她跟她女兒,我用西班牙語跟那個小姑娘打招呼,那個小姑娘竟然會用西班牙語回答,我好驚訝,原來那個姐姐曾經(jīng)是外國語學院的學生,選修過西班牙語?!?p> 寧靜有些興奮地說道:“剛好我朋友的房子在這里,我便住了進來,實在是太美麗的巧合。
那個姐姐,好像是單親媽媽,是吧?我沒看見過她的丈夫,而且她常常去北邊的墓園,她的丈夫,過世了嗎?”
“中國人喜歡守孝,三年,你知道吧?也就是說,會克制自己的私欲,減少不必要的社交,以這樣的心境來守護自己過世的親人,你懂嗎?”覃明語氣有些冷淡地說道。
“啊?什么意思?”阿根廷少年有些懵逼,眼睛依舊美麗得像蝴蝶。
“意思就是說,那位姐姐,各種言行,是為了守孝,雖然你是阿根廷人,拉美民族比較熱情,但是也最好尊重她的信仰。”覃明在語氣中放入誠懇,完整地解釋道。
“哦……哦,抱歉,我懂了,抱歉,謝謝。”阿根廷少年皺著眉,看了他幾眼,然后提著手里拿個盒子,慢慢地轉(zhuǎn)身,然后回到了隔壁。
留下的覃明,再扭頭,看了眼那個他特意拿到亭子里的卷宗,嘆了口氣。
今日天氣不錯,他應該去祭拜三三的。
但是他臨時決定了,在這荒涼的庭院枯坐半天也好。
扭頭看了一眼隔壁已經(jīng)瘋長到他這邊的梧桐樹,他伸手輕輕地敲打那卷宗。
………………
“李遷徙,你快點回來,我出車禍了!就快死了!”李父在電話里大聲地匆匆地說完,就掛斷了電話,連個具體的位置都沒有留。
李遷徙看了眼時間,立刻將孩子放到南邊的托兒所,跟老師交代清楚,然后打車回家。
準確地說,是回她爸爸的家。
早在十二年前,她就被爸爸從家里趕了出來,并且當著眾人的面,跟她斷絕了父女關(guān)系。
后來打電話,也只是問她要生活費。
小鎮(zhèn),她有多少年沒有來這里了勒?
她如今對時間的流逝,空間的遷移,已經(jīng)沒有任何的感覺了。
她走過核桃巷,腳步忍不住放緩一些。
但同時,她又想起了女兒的臉龐。
她必須得快點。
雖然這里的一切,還不到人事全非的地步,但是她確實費了些勁,才找到了交警大隊的辦公處。
她穿過狹窄的巷子口,穿過那些看熱鬧的閑人們,走進破舊的交警大門,便看見了并不寬敞的大廳里,一個六十歲頭發(fā)花白的矮小男子,正跟一個身材高大,頭發(fā)黝黑,大約也五十多歲的女人,正用她熟悉的家鄉(xiāng)話激烈地吵架。
比女兒矮小的爸爸,她見得并不多。
她甚至懷疑過,她是撿來的。
可惜即便已經(jīng)六十歲,那個男人的臉,還是有多處跟她很相似。
那宏亮的聲音讓她想立刻掉頭就走——聲音這么大,不僅沒有要死,肯定也沒有受傷。
他無恙,非常無恙。
“你把老子的腳撞成了這樣,還在這里跟老子廢話,難道不怕被告哇?老子跟你說,我兒子是律師,一定讓你坐牢到死也不夠!
你去問問,這整個小鎮(zhèn)的司法機關(guān),有誰不清楚這件事的?
讓你個開電瓶車違法拉客的人渣給賠兩萬塊錢,是便宜你,你還這里橫!
我已經(jīng)給他打電話了,你等下就去牢里橫,?。 ?p> 女人用一種戲劇的電視劇里的狗血跋扈說著真實發(fā)生的事件,仿佛自己是皇太后自己兒子是皇帝的架勢,言辭卻市斤潑皮,沒有半點正式的內(nèi)容,聽得李遷徙一頭霧水。
而她的父親也不留半點縫隙地接話道:“老子哪里撞到你了?傷口在哪里?。磕阍谀抢镅b什么裝!老子的車子還沒讓你賠勒,這車子好歹也值個一兩萬塊錢,你先賠我車子,然后我陪你!
你說你腳痛,沒有證據(jù)吧?我的車子可是實實在在地摔壞了,你突然冒出來,我為了避讓你,才撞到旁邊的墻上的,這個你怎么說?”
李遷徙聽自己父親說話耳朵疼,但是大約聽到了一點內(nèi)容,但是她是了解自己父親德行的,別的本事不大,但是瞎說的本事可無人能敵。
但是開車數(shù)十年,狡猾無賴是真,倒是從未撞到過人。
所以她默默地走到旁邊的交警那里詢問情況。
交警是一個三十歲的男人,看見她來問情況,問清她的身份之后,松了口氣,忙將筆錄給她看,李遷徙大約看了下,便回頭,對著吵得不可開交的兩人說道:“閉嘴?!?p> 兩人都沒有搭理李遷徙。
對于這種狀況,她毫不意外,所以她走到兩人身邊,直接伸手,將吵得像斗雞的父親給拉到了旁邊。
因為被拉離了戰(zhàn)場的火力中心,李父才看到李遷徙的臉,火氣卻更大了:“你來這么慢,我都快被她逼死了!這次她敢這樣訛詐我,下次就敢搶我的車子!你聽見了沒,她兒子是律師,搶我的車子,打死我,我們也不敢還手!”
很好,他不僅沒事,力氣比她還大,兩下就掙脫了她的鉗制。
面對父親的極度夸張跟扭曲,李遷徙深吸了口氣,還沒接話,就聽見那被迫失去對手的女人再次沖了過來,用更加激烈的架勢噴道:“我呸,我兒子掙那么多錢,我犯得著訛詐你個恨不得去街上要飯的家伙?
讓你付錢,是為了讓你長點記性,知道這個世界上是有法律存在的!
還有,你那破車子本來在街上晃就是違法的,不服從管制,給社會治安造成了多大的隱患???
我知道,你女兒沒錢,你看看她穿的這身衣服,都是路邊攤貨色……所以你不得不自力更生,但是我建議,去乞討還比較安全,或許我還會給你些錢勒!”
女人那副樣子這些言辭,只激得李父面色漲紅,梗著脖子罵道:“你若是不缺錢,難道從我這里要來兩萬塊錢,就拿去捐款嗎?
我既然是你眼里的窮人,那你捐給我吧!”
李遷徙聞言,知道自己根本解決不了這兩人的戰(zhàn)爭,便默默往旁邊走去。
但是李父哪里肯放過她,反手拉住她用同樣大聲的聲音吼道:“你要去哪里?人家兒子是律師,人家兇得很,要逼死我,你就不管嗎?
我就問你,你還是不是我女兒?
看見我被罵這么慘,從頭到尾不幫腔,不幫腔也可以,你只要給我買一輛新的,我也不會給你打電話。
否則我就在這里告你,不孝順我,不管我死活。
”
此話一出,整個大廳里的交警跟工作人員都不禁搖頭。
李遷徙聞言,并沒有搭話,徑直甩開父親的手,往門口走去。
“你個死女子!這般無情無義,六親不認!老子是怎么將你拉扯大的?你從小沒有媽,老子一個人又當?shù)之攱專瑢⒛銈兘愕芾洞?,如今得你這般報答,我詛咒你的女兒,也這樣對你!”李父先悲后怒,接著破口大罵。
李遷徙聽到此處,倏地回頭,看著自己父親一臉的恨意和篤定,有別于方才跟別人吵架的懦弱跟激動虛張聲勢,而是吃定她的神態(tài),不由得瞬間怒從心起。
她早就確定過,自己的弒父情節(jié),已經(jīng)痊愈了,所以她的怒火,并沒有失控——她早不是小孩子了,這種程度的憤怒,只是正常的情緒表達,她不想壓抑。
——就算是父親,就算他生養(yǎng)了她,就算她不計較之前的虐待,但是他也需要知道她的情緒,而收斂一些——或者讓步。
一扭頭,卻看見他臉上的皺紋,比之前又深刻了許多,頭發(fā)白色的范圍,蔓延到了耳邊——她告訴自己,這是自然現(xiàn)象,她自己也老了,不再青春年少……
可看見了,又忍不住心軟,放下了打算對著他咆哮的打算。
其實,她知道自己走掉就好,事情一定會得到解決的。
她之所以來,是因為電話里他的聲音聽起來,有恐慌,異常的恐慌。
這位狡猾無賴的父親,一般是不會有那種恐慌的。
親自來看,是為了確定他安然無恙。
那么大聲跟別人吵架,還一如既往地威脅她——必然是無恙了。
不過是受到了來自律師母親的威脅感覺到恐懼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