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非凡坐在八仙桌旁邊,一臉歉意道:“慶叔,我是真的分配到了鏡湖初中,今天已經(jīng)辦好了所有的手續(xù)了,讓大家失望了?!?p> 劉壽慶喜滋滋地說:“哪失望了?這太好了!莉莉就放在鏡湖初中讀,不去別的地方。今晚我還準備托你爸去跟你表叔說一聲,把莉莉放到嶺南高中去讀書,現(xiàn)在沒那必要了,擱在你那里讀,比哪兒都強!”
劉慧慧向爸爸做了個鬼臉,撇嘴道:“因為妹妹念書方便些,就算太好了?爸,你這也太狹隘了,非凡哥到鏡湖初中的好處多著呢。”
“慧慧說的對,非凡來鏡湖初中工作,好處太多了!我真的很高興,這更加符合我的心愿?!绷钟械乱彩且荒樝采?p> 林非凡苦笑著搖了搖頭,他知道爸爸這是安慰他。
吳秀蘭對兒子說:“你以為你爸是在說假話?。克钦娴南M愕界R湖初中工作,沒騙你!”
“沒騙我?”林非凡看媽媽說的很認真,不由有些驚訝。
……
一陣沉默后,林有德長嘆了口氣。
劉壽慶站起身道:“時候不早了,我們父女倆該回去了。”
劉壽慶拿起茶杯,連喝了好多口,直到把茶全喝干,拉著女兒往門外走時,沒忘帶走裝著茶葉的包裝盒。
“再泡一碗喝呀,這才頭道茶。”林有德望著茶杯,覺得可惜。
劉壽慶回身拿走茶杯:“我拿回去泡,明天再把碗還回來。你們爺倆好好說說話,我就不摻和了?!?p> “這話就見外了,你和慧慧哪里是外人吶?咱們是一家人。”吳秀蘭笑著說。
“對,是一家人?!眲⒒刍坌Τ隽寺?,仍乖乖跟著爸爸往屋外走,回過頭打招呼,“非凡哥,我明天再過來,跟你說一下我工作的事?!?p> 林非凡起身送劉慧慧到屋外:“嗯嗯,明天下午過來吧,我一大早要去鏡湖初中?!?p> ……
劉家父女倆走后,林有德一家三口坐在八仙桌邊,林非凡先開了口:“爸,你是怎么知道我分配的事?”
林有德把杯子里剩余的茶水一口氣喝完后說:“我上午去嶺南高中了,你表叔說的?!?p> 林非凡拿過桌子上的小鐵盒端詳著。
安溪鐵觀音,陳香型。
“難怪!”林非凡喃喃說了一句。
“難怪啥?”吳秀蘭給老伴杯子里添了開水,從閣幾上拿來一個茶杯,“兒子,這茶不錯,我給你也泡一杯?!?p> “媽,我不要,晚上喝茶影響睡覺?!绷址欠舱f。
吳秀蘭沒有停下來,繼續(xù)從鐵盒里拿出一包茶:“喝一杯茶礙什么事了?你平時晚上又不是沒喝過?!?p> 林非凡把媽媽手中的茶葉包接下來,放進鐵盒里,又蓋上蓋子,道:“媽,我真不想喝,這茶我喝不慣,全給爸留著。”
“你喝過鐵觀音?”林有德問。
“……呃,喝過,在讀師專時喝過,同學給的。”林非凡笑著說。
“其實很不錯啊,挺好喝的?!绷钟械轮纼鹤右蚕矚g喝茶,對兒子喝不慣這么香的茶有些不解。
“我去睡了。”林非凡打著哈欠,站起身。
“等等,我跟你說幾句話?!绷钟械率疽鈨鹤幼隆?p> 見老爸神情比較嚴肅,林非凡連忙坐下,睡意頓時消散了。
林有德拿出旱煙筒,劃了根火柴,點燃火紙,就明火點燃了筒眼里的煙絲。
狠吸了兩口,徐徐吐出一股濃煙,再擺了擺手,擺滅了燃燒著的火紙。
吸一眼煙絲不過癮,吹掉煙灰,林有德再次把綿軟的煙絲捻成團,塞進筒眼,把火紙湊近嘴唇。
“噗?!?p> 短促快速噴了一口氣后,火紙又燃起了明火。
待吸完第二眼煙絲,林有德終于開口了:“你分配到了鏡湖初中,我真的很高興,我不是說假話?!?p> 原來是進一步安慰啊。
林非凡身心放松下來,還以為爸爸要說啥緊要的事,于是笑著說:“無所謂啦,分配到鏡湖初中,我沒覺得有什么不好?!?p> “你爺爺要是知道你分配到鏡湖初中了,肯定喜歡的不得了?!绷钟械聸]頭沒腦地說了一句。
林非凡心里一緊,十分震驚,爸爸從不主動提起爺爺,今天可是頭一回。
林有德接著說:“你爺爺跟鏡湖初中有淵源,以前嶺南鎮(zhèn)只有一所中學,鏡湖組及周邊的孩子都要到嶺南鎮(zhèn)去讀初中。在鏡湖組建一所初中是你爺爺首先提出的,那時他是鏡湖組的屋主,跟上面各方面的關系走的也很近。你爺爺做每家每戶的工作,為鏡湖初中免費提供建設用地,而且,你爺爺拿出了很多錢以及家里積存了很多年的木材,支援鏡湖初中的建設?!?p> “爺爺有那么大的能耐?”林非凡簡直驚呆了,對爺爺?shù)某缇粗橛腿欢?p> 吳秀蘭補充道:“你爺爺特能賺錢,本領大著呢!你爸爸的爺爺更是大人物,解放前開的長江水運公司是兩個省最大的,賺的錢都數(shù)不清,他們爺倆做生意只收黃金和白銀,不收紙幣??傆幸惶炷銜浪麄儌z的厲害!那時鏡湖組家家戶戶都沒少占你爺爺?shù)墓?,在鏡湖組,一切都是你爺爺說了算,哪像現(xiàn)在,全是由姓王的人做主,那些姓王的,也真是沒良心,當年硬要把你爺爺……”
“你別亂講?!绷钟械伦柚沽死习?,又狠吸了幾口煙,“當時鏡湖初中第一任校長姓殷,叫殷茂華,跟你爺爺關系很好,你爺爺最敬重文化人,你現(xiàn)在是個國家教師,也算為你爺爺爭了口氣。但是現(xiàn)在的鏡湖初中……唉,你定要好好干,千萬不要讓鏡湖初中沒了?!?p> “……我會努力的。”林非凡不由很激動,他沒想到鏡湖初中還與從未謀面的爺爺有很大的關系,“爸,爺爺當年是怎么……”
“很晚了,早些去睡?!绷钟械虏翜缌巳贾幕鸺垺?p> “……呃,好?!绷址欠裁靼琢税职植辉笇⒃掝}往過深聊,只好起身去自己的房間。
林非凡躺在床上,輾轉(zhuǎn)反側(cè),久久難眠,努力想象著爺爺?shù)哪?,但總拼湊不出一張完整的臉?p> 他能想象出爺爺?shù)难劬α髀冻龃认榈哪抗?,充滿了關愛與期待。
另一個房間里,吳秀蘭已經(jīng)熟睡了。
而林有德卻在偷泣,淚水流過滄桑的臉,滴落在枕巾上。
時間已過去了二十多年,當年突然失去三個親人的巨痛至今仍沒有消除,自責與恐慌一直在折磨著破碎的心。
漆黑的窗外,偶爾傳來幾聲犬叫,更增添一絲詭秘與驚悚。
林有德向妻子靠了靠,蜷縮著身子,他希望天快些亮,他害怕這不可知的暗夜。